17 化雷劫(上)

天上果然沒有免費掉的餡餅,這種通報簡直是催命符。

顧崖木沉默了一下,突然問:“你要飛升了麽?”

“放屁。”

杜聖蘭本質還是個世家子弟,能逼他說出髒話,可見此時暴躁的心情。

兩人對視一眼,顧崖木确定他只是練虛初期,沒有任何要飛升的前兆。

罵了一句後,杜聖蘭心中郁氣稍散:“得換個落腳處。”

一直待在破廟不安全,他們需要找到新的藏身之處。

路上四處可見修士的屍體,渙散的瞳孔定格在死前一瞬間的驚恐上。

顧崖木活得久,經歷過幾次獸潮,并無太多感觸:“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大量修士和妖獸死亡,或許是為了達到某種平衡。”

杜聖蘭暗嘆他眼光毒辣,一語窺破了事實真相,好在這一紀元天道有缺才開始數百年,惡龍又被囚禁千年,導致有些脫節,否則說不準早就知曉天生道體飛升時,或能補天的事實。

杜聖蘭忍不住想到,假如顧崖木成功奪舍,自己是魂飛魄散了,對方歡天喜地修煉數百年,終于可以飛升,一眨眼變成了補天養料。

“……”

這樣一看,顧崖木的運氣是真的不怎麽好,真要論起,比他還要悲哀幾分。

尤其是補天之後,修士可以正常飛升,顧崖木還要眼睜睜看着斬月山的修士飛升,看着四大家族的人飛升……那畫面何其殘忍。

念及此,杜聖蘭忍不住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顧崖木皺眉望過來,目光從對方面上落在搭上肩頭的修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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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聖蘭長籲一口氣。

“……”

顧崖木冷冷問:“你是吃錯藥了嗎?”

沒什麽,只是可憐你。

杜聖蘭視線一掃周圍的屍體:“大家都是苦命人。”

“是你們無用罷了,”顧崖木打斷,“別帶上我。”

他注定要做這天地間最強的一頭龍。

杜聖蘭盯着他看了幾秒,最終搖了搖頭。

詭異的對視間,顧崖木重新戴上面具,變成絕殺殿主的樣子,一明一暗,對杜聖蘭的安危可以起到一重保護作用。

幽蘭禁地內如今陷入一片混亂。獸潮還有餘波,好在總體已經在可控範圍內。真正讓這些修士在意瘋狂的還是牧童的那句話:機緣被幽蘭尊者的傳人得到。

“哪怕讓我得到一個,一個也好!”

“昨夜大家族都是聚在一起,宗門也是由強者帶隊,如果有人得到機緣,消息瞞不住的。”

“散修,只有可能是散修!”

有瘋狂者四處開始獵殺散修,也有散修臨時組隊,開始反殺報複。

“封鎖入口!”

“不能讓任何人逃出。”

幾大勢力反應迅速,不約而同下達同樣的命令。

……

昨晚裴家和杜家本來是共同行動,後被獸潮沖散,裴家最為富裕,幾乎人人都攜帶逃命法寶。即便如此,進來的家族子弟還是幾乎折損了一半。

“幽蘭尊者的傳人——”

裴九星呼吸有些急促,那不就是杜聖蘭?

杜青光的懷疑不會出錯,杜聖蘭進步神速在于得到了幽蘭尊者的傳承。

能成為一個大家族的族長,裴九星眼界自然不會太窄,所謂的機緣能助人實現願望必然不現實,但如果折個五分來看,這機緣應當能滿足當事者提出的一些條件。

原先一本《幽蘭心法》還不足以讓裴九星出手,但加上機緣,誰能不眼紅?

“族長。”長老看他呼吸不穩,連忙過來詢問。

“我沒事。”

裴九星掩下目中算計,真是天助他也,杜青光為了确定裴木寒死活登門,意外提到杜聖蘭的功法,否則他現在應該還跟別人一樣,瘋狂地尋找誰才是幽蘭尊者的傳人。

和其他家族族長不同,裴九星天賦有限,倘若天道能補全,他也未必能修煉到渡劫後期。如果能奪走杜聖蘭當前的機緣,以對方的天資,不過是多修煉數載,而自己的境界也能提升。

“裴兄。”

前方憑空出現一人,冷淡的聲音澆滅了裴九星剛剛燃起的熱血。

裴九星莫名有一絲心虛,迎上去道:“杜兄怎麽一個人來了?”

“族中子弟有人照看,負責守住出口,”杜青光淡聲道,“何況我也并非一人。”

空氣中泛起一陣波動,出現的黑袍男子背負重劍,眉眼如刀銳利。

裴九星笑容勉強:“墨兄。”

連墨蒼都來了,八成是杜青光已經告知了杜聖蘭傳承人的身份。

身為墨家家主,墨蒼向來冷言寡語,微微颔首算作回應。

杜青光随手設下結界屏蔽在場其他人的感知。

“盤兄正在趕來的路上,稍後我等聯手展開搜索,嘗試逼那孩子入絕境飛升。”

裴九星扯了下嘴角:“再天才也不過是練虛期,何況哪裏需要我們幾人合力……”

“不要用你的能力來衡量他。”

“……”

杜青光眯了下眼,眼角細微的皺紋顯露出幾分城府,身上的書卷氣跟着散了不少:“這機緣有可能讓他跳脫出我的棋局。”

未知的機緣為前提下,他們聯手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墨蒼此刻終于開口:“我和杜兄一致認為,不能再給他時間。”

獸潮來得突然,這機緣更是一個絕對的隐患,杜聖蘭能依靠它走到什麽地步,誰也無法預料。

裴九星就算有異議,現在發作也是無用。

“當務之急是如何找到人,”裴九星看向墨蒼,“還有你族弟墨虬,為了自己的寶貝閨女,想要出手解決掉杜聖蘭,如果讓他先找到人……”

墨蒼沉默了一下,問杜青光:“需要我讓墨虬停手麽?”

“如果他連保命都做不到,那只能說明我選錯了人。”

話雖如此,杜青光卻是面帶笑意,顯然對這個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充滿信心。

……

這邊墨虬正苦笑着在樹林間穿梭,女兒雖沒有嫁給杜家家主,但也是嫁了主家,外孫也争氣,可惜杜家偏偏出了一個杜聖蘭,時刻像是一把刀高懸在他們頭上。

墨虬入大乘期的時候已經很晚,對他而言除非驚天奇遇,否則不可能入渡劫。

所以他這次進來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幫杜北望徹底根除杜聖蘭這個隐患。

這次運氣似乎站在了墨虬這邊,獸潮的重點攻擊對象都是聚在一起的團體,昨夜獸潮他脫離墨家隊伍單獨行動,反而沒有遭受到太過劇烈的襲擊。

在廣袤無邊的禁地裏,墨虬遠遠地看見一名散修。

他呼吸一緊,直覺告訴他,那就是有杜聖蘭!

一名散修,能安全度過獸潮,證明實力至少在元嬰以上,且此人瞧着年紀有些大,可眉宇間完全沒有暮氣。

故意隐藏容貌,實際年齡偏低,除了杜聖蘭,別人沒這個必要如此。

防止被發現,墨虬及時收回神識。

對方如今是練虛期,哪怕橫跨一個大境界也就是合體期,殺他不難。但墨虬猶豫了一瞬,突然飛身暫時離開。

……

禁地裏現在的季節偏向夏季。

經過昨晚的騷亂,不少高大的樹木直接禿了,盤踞在上面的蛇類妖獸還沒完全恢複正常,聽到點風吹草動就如箭矢般直射目标。

杜聖蘭全程不發一言,一面機械性斬殺妖獸,一面尋思如何才能離開幽蘭禁地。

顧崖木忽然現身:“只有等到明日,禁地快要封閉時才有希望。”

這些大家族總不至于為了一個機緣,不死不休困在幽蘭禁地,就算他們願意,來此的小勢力和散修肯定也不願意,沖突爆發時,他們才有可乘之機。

“對了,剛剛有人在用神識窺探你。”

雙方實力懸殊過大,墨虬是大乘期,是以杜聖蘭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

回想進入禁地時,只有一人在仔細審視進去的修士,他心中已然有數:“應該是杜北望的外公,墨虬。”

顧崖木:“我本來想出手解決,沒想到人竟然走了。”

“墨虬心思缜密,過分謹小慎微,”因為杜北望,雙方還打過幾次交道,杜聖蘭回顧細節後說,“他應該是去找幫手。”

大乘殺練虛,還要找幫手,顧崖木險些聽笑。

杜聖蘭也是為這份謹慎而感無語。

只怕是他火燒宗祠和不久前從絕殺殿主手上逃脫的假消息,讓對方錯以為有什麽隐秘的殺招。

這幫手必然不可能從墨家裏找,墨家內部鬥争劇烈,一旦被旁支知曉,必會大肆借題發揮,那麽墨虬只有可能去找好友。

來禁地者衆多,總能找到一兩個老相識。

顧崖木:“要追麽?”

杜聖蘭搖頭,動靜太大,弄不好反而會引起其他的人注意。

他突然快走幾步繞到顧崖木前方,轉身上上下下打量他:“那墨虬長得不怎麽樣,但墨家人身材都不錯。”

顧崖木洞察他的念頭:“你想讓我假扮墨虬?”

杜聖蘭:“大乘期的氣息我模仿不來。用他的身份制造騷亂,一旦有個假墨虬的消息傳出去,誰也不敢輕易跟他合作。”

都是行動派,兩人直接敲定計劃。

顧崖木自身改變容貌的法器尚有瑕疵,但絕殺殿改頭換面的寶物堪為精品,離開無盡海域前,他就毫不客氣地全部收入囊中。

照着杜聖蘭描述的細節進行調整,顧崖木又換了套顏色相近的衣服。

“眼神再刁鑽精明些。”

杜聖蘭滿意點頭,如此一來,就連墨虬本人站在面前估計也很難分辨。

“想找誰下手?”

“琴宗。”杜聖蘭掌中出現兩只紅色瓢蟲:“跟着它們走。”

顧崖木是個識貨的,看了一眼便說:“紅葉瓢蟲,我記得這種蟲子是長在梧桐樹上的。”

杜聖蘭點頭:“何不鳴有一把長琴,乃是萬年梧桐古木所制,香味經年不散。”

琴對何不鳴的意義就像劍之于杜聖蘭,會随身攜帶。

“只要距離不是太遠,紅葉瓢蟲就能找到他。”

當日在秘境,何不鳴以一首《朗月曲》,引動天地之力,擺了他一道。出秘境後,杜聖蘭第一件事就是去奇貨居高價買下紅葉飄蟲,等着派上用場的一日。

“擔心一只養死了,我還特意買了一只備用。”

顧崖木真正見識到了什麽叫做睚眦必報。

墨虬今天運氣好,撞見了想要下手的目标。何不鳴就沒那麽幸運,林間大風不止,雖然相隔一段距離,但風帶來梧桐木獨有的清香,被紅葉瓢蟲順利捕捉到。

隔着小半座山頭,琴宗的人正在山腳下調整休息。

“不鳴哥哥,要不我們還是早些離開這裏?”

旁邊的黃衣女子看不慣道:“死了這麽多人,一點收獲都沒有,直接打道回府嗎?”

何不鳴被她們吵得有些頭疼,一個是自己的未婚妻,一個是青梅竹馬,私心裏他是更偏向未婚妻,但近來他父親修煉出了岔子,連帶着他這個琴宗少宗主的地位也受到動搖,不得不借助青梅家中的威望。

正當他要出口要緩解這二人間的矛盾,林間突然傳來了一些動靜。

剛剛遭受過一輪妖獸攻擊的琴宗弟子紛紛拿起武器,警惕地留意四周。

來人似乎無意掩飾,主動現身在他們面前。

“墨前輩。”何不鳴微微一怔。

為了不引起他的警覺,顧崖木獨自前來,按照杜聖蘭糾正的口音說道:“老夫來是有件事和你商量。”

何不鳴果然不疑有他,主動走到另外一處。

上次秘境之事,同樣有墨家在背後授意,他以為此次墨虬是想故技重施,用自己引杜聖蘭出來。

行走間顧崖木不動聲色打量着何不鳴,五官端正眉目疏朗,身後的一把長琴給他增添了幾分獨特的氣質,是看一眼就很容易生出好感的面相。

杜聖蘭能被此人迷惑一段時間,也是有緣由的。

橫豎已經和杜聖蘭鬧掰了,何不鳴心中的愧疚抵不過對當下窘迫情況的改善,正當他考慮如何從墨虬這裏得到一些利益時,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墨前……”

驚愕的叫聲沒來得及發出,一根樹枝抵着他的丹田處。

何不鳴絲毫不敢看輕這根樹枝的威力,明白上當了,低聲道:“你是誰?”

渾厚壓抑的聲音不見,顧崖木挑了下眉:“打劫。”

樹枝向前頂了一下,何不鳴不敢冒險,乖乖交出了儲物戒。琴宗最值錢的東西肯定都在少宗主身上,其他人顧崖木懶得理會,一腳把人踹回去後,化作一陣風消失在原地。

原地等待的琴宗弟子,突然看到天空上有一個黑點落下,連忙退開,何不鳴重重摔在地上,背部硌在古琴上,震得骨頭都疼。

“不鳴哥!”未婚妻最先反應過來,沖上來扶起他。

何不鳴沒受什麽重傷,只是此刻形象有些狼狽。

“墨前輩呢?”未婚妻着急問。

“什麽墨前輩,那就是個冒牌貨。”何不鳴咬牙,心疼自己的儲物戒。

會是誰?

他第一反應就是杜聖蘭,但杜聖蘭顯露不了大乘期的氣息。

“通知你們家裏人,有人冒充墨虬前輩打劫儲物戒。”何不鳴臉色鐵青道:“把消息傳出去,墨家人聽到了,絕對會揪出此人。”

不同于何不鳴的愠怒,顧崖木差不多是打着呵欠回來的,随手把儲物戒抛給在原地等待的杜聖蘭:“裏面也就半個冰焰果能看得過去。”

在見識過絕殺殿的寶庫後,杜聖蘭清點儲物戒裏何不鳴的寶貝,邊念叨着‘富貴不能淫’,邊一臉嫌棄地點評:“真的是垃圾。”

不過何不鳴竟然還留下半個冰焰果沒有服用是他沒想到的。

這冰焰果是裝在信封裏,裏面只有一句抱歉。

杜聖蘭心無波瀾,明白何不鳴大約從來沒有考慮過寄出這封信,不過是為了圖個心安。

顧崖木随口說了見到何不鳴後的情景,意味深長道:“我都沒有浪費多少口舌。”

何不鳴見到墨虬後,立刻放松警惕,只能說明一點:這兩人早有些肮髒交易。

杜聖蘭明白秘境背叛一事墨虬也有參與,面無表情道:“自作孽不可活。”

若不是考慮到殺了何不鳴引發動靜太大,還要留人傳風聲,這筆賬他不會草草了之。

對視間雙方笑容皆是有些不厚道,杜聖蘭摸着下巴:“你猜墨虬之後會遇到什麽?”

顧崖木挑眉反問:“你說呢?”

被他們念叨的當事人正在尋找多年老友的路上。

墨虬今天的運氣似乎都用在了方向感上,先前很奇跡地碰到杜聖蘭,如今又順利見到老友。

“寒臺兄。”

前方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擺了擺手:“慢着。”

墨虬皺眉:“寒臺兄這是何意?”

他不想再多耽擱,時間久了杜聖蘭走遠了豈不是功虧一篑?

山羊胡的男人神情肅穆道:“你如何證明自己是墨虬?”

墨虬愣了下,但很快釋然,在禁地裏,誰都不能完全相信,萬一來個冒牌貨怎麽辦?

“寒臺道友。”

一道聲音傳來,只見斜側方又走來一支隊伍,山羊胡的男人見狀連忙拱了拱拳:“趙道友。”

這姓趙的墨虬也算熟識,跟着叫了聲:“趙兄。”

“等等。”來人忙後退:“墨兄如何證明自己是墨兄?”

墨虬:“……”

合着就他與衆不同,需要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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