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茶話會’(修)

當晚, 裴家舉行了一場緊急秘密會議,有關裴家家主的人選究竟要放在誰身上。

“琉焰是家族的底牌,不建議讓她露面太多。”

“但裴木寒是家族的叛徒。”

“此子有反骨, 不可信。”

一番激烈的讨論後,所有的視線落在大長老身上,老者閉了閉眼:“裴家,需要一個渡劫。”

簡單的一句話,讓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但也不能如此輕易地讓他坐上家主之位。”

漫長的黑夜當中, 顧崖木耐心靠在一棵樹下等待着,裏面開會,也沒人請他進去坐坐,不過顧崖木并未因為這種怠慢而愠怒。

他盯着裴家外的高牆,這個家族在奢侈上做到了極致, 外牆都不忘砌些寶石明珠做裝飾。

不知過去多久, 顧崖木終于被請了進去。

進門前, 大長老專門看了他一眼, 顧崖木會意,摘下面具收起周身狂暴的氣息,這樣即便是進入裴家, 也不會引起太多注意。

裴家家規森嚴, 修仙者可不管白天黑夜,哪怕是晚上, 來往小厮各司其職, 和白天幾乎沒有區別。

以為是大長老的貴客,除了管事, 誰也不敢擡頭多看一眼。管事看到大長老擺了擺手, 明白這是稍後不用去送茶的意思, 他一路目睹兩道身影走進議事的前屋。燈火搖曳,上映出另外幾人的影子,這些全都是代表裴家身份地位的長老們。

大門關上,燈火變得暗淡,預示裏面有人布下結界。

管事心中驀地一驚。

裴九星重傷,大長老連夜帶人進來裴家,并帶其召開長老會議,這是家主才有的待遇……裴家是不是,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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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燭火照着一張張臉龐,從外貌上看,這些長老不過五十左右,各個神情嚴肅,仿佛接下來要進行的是一場審判。

自顧崖木進門後,這些人便一言不發,面對這個翅膀長硬了就要脫離家族的叛徒,他們實在是給不出好臉色。

最終,大長老開門見山道:“為了得到天聖學宮的兩個入學名額,家族有一億靈石的空缺,你來補;其次,我裴家經此一事威望大不如前……”

笑聲打斷了他的話。

顧崖木擺擺手,收起嘴角的譏嘲:“繼續。”

大長老:“如果你能讓裴家風評轉好,這個家主之位,就是你的。”

顧崖木稍作沉吟,沒立刻應下:“我考慮一下。”

大長老也不催促他當場做決定:“在此之前,你可以暫時行一些代理族長的職權。”

所謂的代理族長,即沒有正式的接替儀式,且利用家族力量做事前,必須先請示長老。

屋內再次陷入沉寂。

天快亮時,顧崖木嘴角勾了勾,撂下一個字:“好。”

他走後,長老叫來管事:“從今日起,此人會暫代家主之職,可自由進出裴家。通知下面人,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探讨的別探讨。”

……

“白天仁義堂堂主,晚上裴家家主,你這日子過得豐富多彩。”

顧崖木尚未跨過門檻,就聽見一道調侃的聲音。

“這個裴家主可不是好當的,”顧崖木坐下,“明碼标價。”

杜聖蘭坐直身體,聽他說下去。

顧崖木原封不動說了一遍大長老的要求。

“一個億?”杜聖蘭挑眉:“這人果然是老謀深算。”

直接問顧崖木索要絕殺殿,顧崖木肯定不會給,才想出了這種慢慢蠶食之法。

“靈石不是問題。”

絕殺殿不缺靈石,但裴木寒在世時,基本将靈石兌換成了寶物。做暗殺生意的,永遠是錢滾錢,滾來的利益又被兌換成更厲害的法寶。

現在傭兵生意剛剛起步,想要短時間內湊齊,只有兜售法寶。這樣一來,‘裴木寒’這個身份的威望也會降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惹了什麽大麻煩。

杜聖蘭:“既然這件事麻煩,那就先解決簡單的。”

顧崖木還反應了一下,忽地笑了笑,斜眼看過來:“你覺得重新提高裴家威望,是件易事?”

裴九星狐假虎威做到了極致,從妖獸到人類,尤其是那些讓利的生意夥伴,全都得罪狠了。

敲了敲桌子,顧崖木語氣細聽還有一絲貓哭耗子的假慈悲:“裴家這段下坡路,沒個十年走不出來。”

“誰要幫他們挽回名聲,”杜聖蘭笑了,“共沉淪啊。”

大家名聲都差了,矮子裏面拔将軍,裴家不就上去了?

顧崖木若有所思:“陷害其他家族……”

杜聖蘭不贊同道:“好端端的,怎麽能誣陷別人?”

話說的大義凜然,與此同時他拉着凳子坐近了一點:“我在解除封印前,研究了很多關于你的傳聞,發現有不少矛盾點。”

顧崖木最活躍的時間段差不多有一百年,前五十年被記錄的惡事和後五十年有很大不同。

好比顧崖木血洗過宗門,屠過珍獸閣,但也有小道傳聞表示這個宗門和珍獸閣有合作,專門誘捕美貌女妖,賣給強大的人類修士做奴隸。

總之,他的前五十多年是和大能者厮殺,和宗門鬥,但後五十年一些傳聞很古怪,其中就有屠殺童男童女,擄掠女修做爐鼎,圈養鬼童等。

龍族一向獨來獨往,怎麽可能主動養個鬼童?

至于爐鼎,更是沒聽說哪個龍族靠雙修增強修為的,目前所知,只有人類修士才能通過這種方法修煉。

可惜有關惡龍的傳聞太多,誰也不會計較其中一些是真是假。

杜聖蘭從儲物戒中拿出不少相關書籍,這些書面有壓痕,明顯曾被來回翻閱,上面還用紅筆圈出了不少疑點。

杜聖蘭随便捧書念了幾段。

顧崖木聽得頻頻側目:“這寫的是誰?”

“你。”

“……”

顧崖木自認殺過人,而且是不少人,但這和話本上說得是兩碼事。

杜聖蘭:“還都只是流傳最廣的一些。”

他去龍泉瀑布底部研究陣法時,通過一些旁敲側擊的試探,确認其中很多事情并非惡龍所為。

“你仔細看看,有哪幾件事,在你被鎮壓前傳的還沒那麽廣?”

顧崖木都不用看:“差不多後半本都是。”頓了一下,他明白過來:“栽贓?”

杜聖蘭颔首:“有幾件惡事,普通人幹不出來。”

事後還要散播和惡龍有關,修訂成書傳播下去,只有大家族才有能力這麽幹。

随意一翻,杜聖蘭道:“比如這個,喬家村失蹤案,位于奕城的一個村,一夜之間村民全部失蹤。”

奕城算是離墨家較近的一個城鎮,活人不能裝入儲物戒,想在墨家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帶走一批人,幾乎不可能。

“墨家……”顧崖木敲了敲書頁,回憶對這個家族的印象,給出一種可能的推斷:“封劍靈。”

墨家主修劍,一把好劍直接決定劍修的戰鬥力,能誕生劍靈的寶劍對他們而言價值不遜色于鴻蒙源寶。

杜聖蘭是習劍之人,自然也清楚劍靈對劍修的重要性。古往今來,不是沒有人嘗試過用活人祭煉的法子來強行催生劍靈。

見他不說話,顧崖木猜測對方早就有此懷疑。

杜聖蘭垂眼望着桌面上的書冊:“這裏面絕對不乏四大家族的惡事。”

近幾百年無人飛升,四大家族壟斷大部分修行資源,至少從表象上看局勢是穩定的。一千年前可不是,弱肉強食厮殺遍地,就連紀元史都評價一句‘妖獸肆虐,人如惡鬼’。

凡是在那段時間裏崛起的,找不出幾個善茬。

眼看他沉思不語,顧崖木道:“千年已過,想翻舊賬可不容易。”

說完拿出一件鬥篷。

杜聖蘭挑眉:“什麽東西?”

“收斂氣息的法寶,我才從黑水商會高價拍來。”

杜聖蘭瞬間就明白他所想,天生聖人的身份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有了這鬥篷,至少可以将斂息的作用歸結為鬥篷,而不是功法上。

杜聖蘭穿上,發現其實效果挺一般的,根本沒有辦法完全遮掩住天生聖人的好人氣息。

顧崖木不以為然:“只是做給外人看罷了。”

這世上如今只有一個天生聖人,能不能遮掩住氣息,全憑一張嘴。

……

多了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代理家主,幾個長老是又無奈又防備。

二長老仍舊不放心:“此子太不可控。”

三長老遲疑說道:“既然成了家主,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到時候不管願不願意,他總要以家族利益為先。”

他們近幾天都無心修煉,憂心忡忡。

“裴木寒至少不缺大局觀,無盡海域知道站出來,當上家主也沒有因為一己私欲殺裴九星。”

後一條也是大長老最滿意的一點,他的話給衆人稍稍打了個定心針。也對,作為一個大家族的族長,血脈和地位會無形中讓對方更傾向于家族利益。

大長老叫來心腹:“家主最近都在忙什麽?”

心腹:“回長老,每日領一鬥篷男子在寶庫選貨。”

“……”

大長老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的時候,裴家的寶庫內,顧崖木正大方表示:“随便挑,随便拿。”

杜聖蘭指尖勾起一根靈植的藤蔓,體內那口大缸在召喚。可惜他現在身體處于恢複階段,不能一次性攝入太多能量。

顧崖木:“先選,打包回頭再吃。”

終于把目光從寶物上移開,杜聖蘭問:“會不會被發現?”

顧崖木不屑:“裴家有多個寶庫,真正的寶貝都在一個秘地,必須要三大長老和家主同時放血才能進去。”

這裏的不過是些下等貨色,賣不了多少錢。何況相當頂級的天材地寶才能直接吞服,對一般靈植有需求的修士太少,除非是丹師為了練藥。

确定沒問題,杜聖蘭迅速打包了一些靈植,邊往儲物戒指裏塞邊說:“我不嫌棄。”

囤寶的時候,他的手速格外快。

一炷香的時間後,杜聖蘭心滿意足地結束收割之旅,要離開時說道:“裴九星從前那般高高在上,以後卻要給我們打下手,想想都覺得痛快。”

時間久了,總能坐穩這個裴家家主之位。

“他得死。”

杜聖蘭愣了下,擡頭看到了顧崖木微笑的表情,還有眼底滲透着的絲絲涼意。

哪怕境界衰退,裴九星依舊勉強可以跻身為絕世高手的行列,這是家族的助力,直接殺了必定會引起那幫老家夥不滿。

明殺不可,私下卻有的是法子。

裴九星死不死,杜聖蘭倒是不怎麽關心,他在整理儲物戒的東西,偶爾低咳兩聲。

顧崖木收回視線,當日若非裴九星率人圍堵,杜聖蘭也不會逼得在無盡海域以命相搏,射出那驚天一箭。

血債,自然要血償。

恰在這時,大長老的心腹找到這裏:“長老們在議事堂等您。”

杜聖蘭留在寶庫等着。

心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尋思難怪長老們都不放心這個家主,位置還沒坐穩,就已經想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杜聖蘭打坐冥想,修煉時間過得快,等他睜眼再出去一看,發現天色漸黑。

遠處殘雪疏影,有人路過被積雪壓塌的樹枝時,稍稍彎了下腰,擡起頭的瞬間,雙方正好四目相對。

才脫離一衆長老糾纏的顧崖木眉宇間有一絲不耐:“人越老話越多。”

杜聖蘭尋思着幾個長老加起來說不定才能趕上他的歲數。

“其他幾位家主近來在聯系天機道人。”

顧崖木一句話喚回杜聖蘭的注意力:“莫非想通過蔔算的方式算出奪走鴻蒙……”

顧崖木擺手:“什麽都能算,還修什麽仙?這些大勢力每隔幾年都會找一次天機道人,讓他算算有無大災大厄,順便給小輩搞個賜福儀式,天機道人也會提出一些建議。”

“我在杜家時,從未聽說過這件事。”

說到最後幾個字,杜聖蘭聲音突然放輕,他險些忘了,自己是被排除在家族外的一份子,自然不會接觸到這些。

顧崖木:“我也得出席。”

杜聖蘭沉吟:“如果其他家族族長去,裴家無人,是有些不合适。”

裴九星那樣子去了也是遭嘲笑,長老一般都是随行,代替家主過去容易造成日薄西山的觀感,所以無論願不願意,顧崖木這個代理家主都要去露露臉。

“屆時你隐藏好氣息,同我一起。”

杜聖蘭好奇:“我去做什麽?”

顧崖木看他:“你以前不是沒參與過。”

“……”所以這是彌補缺失的童年嗎?

杜聖蘭平靜站在原地,其實猜出對方的用意。這是怕自己日後面對家族心軟,徹底讓他看清從來就沒有被接受過的事實。

——

自古青臺山就有道山一稱,萬年內曾有十數人在此證道。

上一次幾大家族和琴宗的人聚集在此,還是因為留影石一事。顧崖木一出現,頓時引來一陣側目,今日的他摘下了絕殺殿殿主的面具,以裴木寒的真實容貌出現。

除了杜青光,其他人并不了解裴木寒,一時間心思各異。顧崖木随行還帶了不少裴家的人,易容改面的杜聖蘭在其中并不顯眼。

隐沒在一行站着的人中,杜聖蘭才微微一擡眼,竟在杜家那邊瞧見了杜北望,後者特意從學府趕回來一趟,其他家族也俱是有年輕後生。

“九星道友他還好嗎……”盤天鶴深沉的目光望向二長老,等一個答案。

二長老沒有提裴九星的近況,只說:“族中最近有些亂,可能需要更有能力的人站出來挑大梁。”

一句有可能就很耐人尋味。

本以為裴九星之後,裴家會一蹶不振,盤天鶴看不出顧崖木的修為境界,目光微微一凝。

裴家竟然還培養了一位高手,裴木寒他也是見過幾面,明明從前沒有這麽厲害,當真是藏得滴水不漏。

他的心思也同樣藏得滴水不漏,知道問不出實情,只能私下調查,盤天鶴沒有繼續詢問,起身舉杯笑道:“和以前一樣,先請天機道人,再是小輩論武。”

今日的場面比較溫和,一炷香燃盡的時候,天機道人姍姍來遲。

這只狐貍所謂的閉關,每次都是閉個寂寞。距離上次見面才沒多久,杜聖蘭再一次見到了不久前叫嚷着要回去閉關的天機道人。

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天機道人沒有用原形,

他的臉像是被霧氣所籠罩,長發垂在腰側,活脫脫一個仙風道骨的神棍模樣。不同往日,天機道人今天先給小輩進行賜福儀式,随後對着衆人拱拱手:“九川大陸今年怪事頻出,變數太多,占蔔不了大勢。”

墨蒼是劍修,說話少了寫彎彎繞繞,直白問:“我等近來有些不順。”

天機道人閉上眼,一只手如魚游水中,蒼白細長的手指在虛空中劃着什麽。

杜聖蘭看得發困,眼皮剛慵懶地聳拉下來,悅耳的水滴聲在耳邊綻放,他一擡頭,發現空氣中有水霧,蔚藍色的霧氣好像凝聚出了什麽符文,轉眼即逝。

天機道人站在中心區域,睜開眼緩緩道:“據卦象顯示,唯有一條破解之法:不遠游。”

墨蒼犀利的目光看過來,天機道人無動于衷:“卦象如此,不宜出門。”

哪怕閉關,有些事情傳的到處都是,天機道人也有耳聞,他先看向何長客:“你看,如果那天令公子沒有出門,就不會被廢。”

何長客額頭青筋一跳。

随後天機道人視線掃了一圈:“幽蘭禁地,諸位如果不去湊熱鬧,也不會被劈。”

“不到無盡海域,就不會無功而返。”

“……”

天機道人沉沉一嘆:“其實早在第二次集體行動時,我便看出規律,大致是:至寶出世,外出活動,集體被騙,铩羽而歸。”

“事不過三,今年還沒過去,我勸各位一句,再聽到寶物橫空出世的消息,別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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