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忍辱負重
扶玉秋也疑惑得很。
他明明是想催動這白雀靈丹自爆的,怎麽突然就釋放出靈力了?
扶玉秋倒黴慣了,乍一有如此好運,倒是有些受寵若驚。
耳邊火靈鳥的慘叫依然穿透水流悶悶響着。
剛才趾高氣昂的大尾巴鳥終于被水澆得像是慫鹌鹑似的,拼命掙紮着都無法逃離水龍的束縛。
扶玉秋跺了跺爪,狠狠出了一口氣。
從重生後他就一直吃虧,被那個欺負這個欺負的,這回終于舒爽了點。
“啾啾!”
扶玉秋開心地直蹬爪子。
但就在這時,水團中拼命掙紮的火靈鳥有點不對勁。
它像是被烈火燃燒一樣,突然發出一聲尖利至極的慘叫,華美的翎羽草似的枯萎,接着骨肉分離化為灰燼,眨眼間便只剩幾根枯骨,重重砸在地上。
——竟然在水中被活生生挫骨揚灰了!
水龍轟然散開,化為細雨簌簌落地。
扶玉秋一呆,連不自覺發出茫然的“啾?”都有些顫音。
這……這水流是什麽鬼東西?
怎麽一眨眼就将活生生的血肉之軀給腐蝕成一把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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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霧重新凝成一團水,親昵地飄到扶玉秋面前。
扶玉秋一僵,一動都不敢動。
水團蹭了一下白雀眉心的那根紅翎,随後猛地鑽入內府,消失了。
扶玉秋戰戰兢兢等了好一會,發現自己還沒枯,終于大松了一口氣。
他整個身子一軟,“啾叽”一聲趴下去。
吓死草了。
看了全程的雲收也驚得夠嗆,臉側龍鱗都冒出來了。
他悚然道:“尊上,那是水連青……”
仙尊饒有興致盯着大口喘息的雪團子:“什麽?”
“水連青!”雲收重複,“聽說鳳北河打算拿水連青讓您無法……”
話音突然戛然而止,雲收怯怯看了看仙尊。
“他們都想要水連青。”仙尊沒看他,大概覺得很有意思,笑得金瞳都有碎光,“但沒想到竟被一只白雀給吞食了——他來時沒什麽異常嗎?”
“異常?好像有一會連呼吸都沒有,我還以為他已死了,但吃了金光草,就又活蹦亂跳了。”
想來那時是水連青入體的反噬,好在這白雀撐過去了。
仙尊的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雲鏡。
雲收大膽瞥了一眼,暗暗心驚。
就連最受仙尊重視的少尊鳳北河,仙尊也沒這麽用這般熾熱的眼神看過。
尊上這是……又發什麽瘋?
這時,仙尊疑惑“嗯?”了一聲。
雲收還以為扶玉秋又出了什麽變故,連忙偏頭看去。
雲鏡中。
扶玉秋身心俱疲,正在那蔫蔫地罵罵咧咧。
不遠處,一條渾身雪白的小蛇悄無聲息地借着雲霧的遮擋,朝着他爬去。
雲收“嘶”了一聲。
扶玉秋經過一場惡戰正處于疲憊中,根本沒發現有東西過來。
仙尊勾着箜篌弦的手也倏地一頓。
白蛇游到扶玉秋身邊,吐了吐信子猛地擡起上半身,還沒白雀爪子大的蛇頭轉瞬變大數倍。
蛇牙鋒利,張開猙獰大口,一口吞向白雀。
雲收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明明他極其讨厭這只濺他一臉水的白雀,但神使鬼差的,竟是屈指一彈,一道靈力沒入雲鏡中。
與此同時,扶玉秋身邊突然浮現一條虛幻龍尾,重重一掃,将還在趴着休息的白雀直接撞開。
下一瞬,蛇牙兇狠地咬了個空。
若是扶玉秋被咬,恐怕一下就會被吞下腹。
“啾叽!”
扶玉秋暈暈乎乎滾了好幾圈,掙紮爬起來時,就見到一條蛇飛快朝自己游來。
仙尊笑着看了雲收一眼。
雲收讨好地笑:“這陰詭偷襲的伎倆一看就是孔雀少尊指使的,我可看不慣這個!”
可雲收這好心的一掃并沒有什麽用。
扶玉秋竟然像是吓呆了一樣,木然站在原地,任由蛇爬到自己身邊。
雲收一看也急了,心道:“快點用水連青!”
扶玉秋少時被蛇結結實實咬過一口,自此後一見蛇就走不動道。
他瞳孔渙散,怔然看着那雪白的蛇張開大口朝自己襲來。
“快動啊……”瀕臨死亡,扶玉秋心中驚懼,身體卻僵成石頭一動不動,他急得要命,“快動!要死了啊啊……”
可這蛇比火靈鳥要幹脆利落得多,眨眼功夫蛇類尖牙已經碰到白雀的翎羽。
扶玉秋渾身僵直,根本無處可逃,徒勞無功地睜大眼睛,眼睜睜看着那蛇朝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才剛重生不到一天,難道又要慘死嗎?
他心都涼了,但下一瞬,耳畔卻傳來“轟”的一聲悶響。
扶玉秋瞳孔猛地張大。
周遭的雲霧雲霧猛地化為一根根虛幻利箭,仿佛落雨似的,簌簌射向白蛇。
遽然間,蛇慘烈尖叫起來。
那柔軟的身軀像是被人一寸寸捏碎,骨節扭曲着胡亂掙紮。
蛇類慘叫的聲音奇怪得很,厲鬼咆哮似的,聲聲往扶玉秋耳朵裏鑽。
扶玉秋吓懵了,只知道傻傻看着。
一牆之隔的寝殿中。
仙尊收回釋放靈力的手,寬袖垂下曳地,笑着說:“行雲倒是送來個有趣的小玩意兒。”
雲收目瞪口呆,懷疑自己在做夢。
仙尊不是最愛看三族争鬥嗎,怎麽會破天荒出手幫那白雀?
這種問題雲收不敢問出來,低下頭掩住心中驚濤駭浪,故作鎮定道:“尊上,那蛇……”
仙尊淡淡道:“北河同我說,當年三界蛇族已被他屠戮殆盡——雲歸,你去問問看,為何還會有蛇進來九重天?”
雲谷像是鬼魅似的出現:“是。”
仙尊終于調好了音,随口說:“把小殿下帶來內殿。”
雲收忙不疊跑出去:“是。”
外殿那蛇已然僵死,扶玉秋像是傻了似的,呆滞看着。
“哎。”雲收走過去,捏着扶玉秋險些被燒禿的尾羽甩了甩,沒好氣道,“還活着嗎?一條蛇就把你吓成這樣,真是白費。”
扶玉秋滿臉麻木,猛地嗆出一口氣,重新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若是他現在是绛靈幽草,葉子都得吓蔫。
蛇啊……
能一口把他吞了的蛇!
扶玉秋驚魂未定,恹恹瞥了雲收一眼,似乎想炸,但想起那條龍尾,強行忍住了。
這龍救了他一命,幽草知恩圖報,能勉強收一收暴躁的脾氣。
“我不像風北河那個狗男人恩将仇報。”扶玉秋心想,“就先不炸這龍好了。”
雲收并沒感覺到扶玉秋對他的“優待”,手簡單粗暴地将白雀一捏,撩開雲霧織成的門簾,進了內殿。
內殿靈力更加磅礴,富麗堂皇,燭火通明。
空曠寝殿中,隐約傳來一陣絲竹之聲。
有人在彈箜篌。
扶玉秋曾救過一名掉落聞幽谷的樂師,當時那樂師為報答救命之恩,便整日為他撫琴奏樂。
聽久了,扶玉秋略懂些音律。
此時這箜篌之音堪稱人間天籁,雲起雪飛 ,餘音繞梁,聽得扶玉秋受驚疾跳的心髒不自覺緩下來。
“寝殿裏竟然還有這等樂師?”扶玉秋酸溜溜地想,“那活閻羅還挺會享受的。”
雲收踮着腳尖走進內殿。
随着雲霧織錦的簾子給無聲撩開,正在彈箜篌的人也露出了臉。
沉醉箜篌之音的扶玉秋無意識地擡頭一看,就瞧見那白衣閻羅正披頭散發,眉目溫和地素手撫着箜篌。
扶玉秋:“……”
啐。
晦氣。
他恨不得把剛才的誇獎全都收回來,噎得直翻白眼。
仙尊披着松垮寬大的白袍,長發和衣擺曳地,交織出異樣的美感,他撫完一曲後,将修長的手指收起,攏着衣袍緩緩起身悶咳一聲。
“看來還真是個病秧子。”扶玉秋難免有些落井下石地心想。
病秧子道:“放下吧。”
“是。”
說罷,雲收将扶玉秋放在小案的金籠裏,恭敬行禮後便跑了。
扶玉秋剛才險些兩次被殺,見到這活的閻羅更是來氣,将頭埋在籠子的小角落裏不吭聲。
仙尊笑了一聲,擡起細長的五指輕輕在金籠上一彈。
“叮”的一聲微響,将扶玉秋貼着金籠邊的腦袋震得一陣暈眩。
扶玉秋要氣死了——他好像有發不完的氣,大概是氣得腦子都懵了,竟然膽大包天瞪了仙尊一眼,兇巴巴的。
仙尊被瞪了也不生氣,反而又笑了起來。
扶玉秋:“……”
還笑?!
鳏夫,死了老婆你還笑這麽開心?!
仙尊半倚在榻上,手撐着腦袋,燭光照映下顯得他比白日裏的寡情淡薄多了些人情味。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腹順着一根金籠往下滑,似乎閑聊般,道:“吓到了?”
那語調風輕雲淡,還帶着些暖意。
扶玉秋卻覺得他不安好心,将腦袋埋在食槽角落裏,只留下個兩根光禿禿的尾羽對着他。
他心中嘟嘟囔囔:“也不知道靈丹對這活閻羅有沒有用?逼急了我就用水澆他!”
仙尊大概是喜歡他的尾羽,擡手一點,本來燒了半截的尾羽瞬間完好無損。
“唱首小曲兒吧。”
扶玉秋當然不肯啾,甚至想啄那根可惡的手指一口。
仙尊見扶玉秋不吭聲,擡手一招。
扶玉秋還沒反應,就瞬移到那五指中,被仙尊一把握在掌心。
這副受制于人的模樣太過屈辱,扶玉秋當即不管不顧催動靈丹的靈力。
只是不知為何,體內靈丹似乎不受他操控。
扶玉秋他憋得毛都紅了,愣是沒将之前的水龍招出來。
扶玉秋:“……”
靈丹竟然裝死了?!
不愧是讨人厭的鳥,連靈丹都煩人得很。
不像幽草的靈丹,說炸就炸,連給風北河逃命的時間都沒有。
仙尊好整以暇地看他臉頰鼓鼓,一副卯足了勁十分努力的樣子,耐心等了一會,見白雀滿臉茫然和尴尬,沒忍住輕笑起來。
扶玉秋此時若是幽草形狀,怕是葉子尖尖都紅了。
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仙尊欣賞夠了,笑着說:“唱。”
扶玉秋腦瓜子嗡嗡的,本能想要靈丹自爆,又覺得只是唱個歌沒什麽危險,這樣靈丹自爆好像有點虧得慌。
他忍辱負重想要啾,但又不甘心被當成靈寵取樂。
很快,他靈光一閃,輕輕張了張尖喙,細小的舌尖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仙尊理解他的意思,輕柔地捏開他的尖喙看了看。
“哦?吓啞了?”
扶玉秋這半日一直在喝水,腹中隐約有飽腹感,但他又太怕渴了,一見到水根本不受控制。
更要命的是,金籠中盛水的玉盤裏有顆水珠,無論扶玉秋喝多少,水珠總是源源不斷地冒出水來,好似無窮無盡。
扶玉秋差點喝吐了。
此時他的舌尖被手指壓了一下,“崴”的幹嘔一聲,差點吐仙尊一手水。
“真不經吓。”
仙尊喟嘆一聲,竟是真的信了這白雀是個啞鳥的事實。
扶玉秋……扶玉秋狂喜!
仙尊将他重新放回金籠中,輕輕嘆息。
扶玉秋心想一個啞巴,你總不能要求他給你唱小曲吧。
他正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就見仙尊微一擡手,一片雲飄了過來。
“去把雪鹿醫找來。”
雲點點身子,飛快飄了出去。
扶玉秋:“……”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這仙尊,好像有什麽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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