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禍害災殃
扶玉秋本來打算沖出院子獨自去角落生氣去, 但轉念一想:不對啊,自己要是去隐蔽處生氣,那鳳凰不就瞧不見了?
這不就是沒出息的悶氣嗎?
有何意義?!
扶玉秋這種被寵出來的驕縱性子哪裏肯去無人處生悶氣, 腳步一頓, 轉了個方向, 沉着臉走到池塘邊, 背對着鳳凰席地而坐。
鳳凰還在原地, 金瞳盯着他, 眉頭緊蹙。
扶玉秋故意重重踩水踢水,将水濺得衣袍都濕了也沒見鳳凰來哄他。
他又不甘心就這樣走, 只好給自己找事情做, 顯得不那麽明目張膽地等哄。
扶玉秋趴在岸邊,将手在池塘邊撈了半天, 終于将唯一一件護身法器——金珠給撈了上來。
将金珠上的淤泥沖了沖, 還沒來得及歡喜, 就瞧見金珠中和鳳凰眼瞳相似的紋路。
扶玉秋臉色一沉,将好不容易撈上來的珠子又丢進池塘裏, “咚”的一聲沉了底。
“破珠子,難看死了。”
罵完後, 扶玉秋終于忍不了, 怒瞪鳳凰一眼,氣咻咻地奪門而出。
鳳凰斟酌許久也不知該說什麽。
白雀并不像鳳凰那樣有無數次生命,一旦死去便不會重生。
讓他保住自己性命……
難道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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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無法理解。
恰在此時, 一陣靈力波動猛地從後面傳來。
樂聖剛到, 一簇橙黃火苗已經豎在他面前, 幽幽燃燒。
鳳凰冷冷回頭, 金瞳中火焰烈烈, 帶着不近人情的冷厲和邪嵬。
按理說樂聖的修為已不會被任何人壓制住,但只是被淡淡瞥來一眼,他竟久違地察覺到一股陰冷又壓迫的森然氣勢。
樂聖看了一眼懸在自己眉心的鳳凰火,知道這火苗雖小,但只是一星半點就能讓他神魂俱滅。
這就是鳳凰族能燒盡世間一切的火。
樂聖道:“我是玉秋的朋友,并無惡意。”
鳳凰一擰眉:“玉秋?”
“您是鳳凰後人。”樂聖直言,表明來意,“百年前金烏落炎火雨,是鳳凰族救我于水火,本以為此恩此世已無法相報,未曾想鳳凰族仍有血脈……”
話還未完,鳳凰就冷冷道:“是那群蠢貨救的你,不是我,不必對我表忠心。”
樂聖猶豫:“您……”
“就算救了三界蒼生又如何?”鳳凰漠然,“百年過去仍然是一場空,只是一條靈脈,就能讓無數忘恩負義之人趨之若鹜。”
樂聖隐約瞧出來這只鳳凰對人類十分厭惡。
不對,他似乎不算是厭惡人類。
而是從心裏生出的濃烈的消極厭世。
那雙漂亮至極的金色雙瞳明明像火焰燃燒般明豔亮麗,但樂聖看着卻覺得那宛如大火熄滅前最後的燦爛。
燃燒過後,只剩下一抔灰撲撲的齑粉。
樂聖眉頭輕皺。
長此以往下去,這只唯一的鳳凰許是會自甘隕落。
當年鳳凰全族隕落,只是普通樂師的他無能為力,現在他已今非昔比——雖說對上金烏很難有勝算,但在下界拼盡性命護住鳳凰以報當年恩情,應該不難。
但怕就怕鳳凰自己心存死志。
就在樂聖擰眉思索時,卻見鳳凰突然化為人形走至池塘邊,伸手在水中撈些什麽。
若是扶玉秋此時還在,見到鳳凰的人形肯定毛都得炸成蒲公英。
樂聖一愣。
他在撈什麽?
那池塘本來是養了蓮花,裏面全是淤泥,鳳凰的手剛伸進去就被浸髒。
雪白鳳凰紋的寬袖墜入污水中,好似一副剛剛着完墨的潑墨畫。
樂聖詫異看着。
很快,鳳凰怎麽撈都撈不到,許是煩了,直接收回手,猛地招出一簇鳳凰火朝池塘一揮。
“呼”的一聲烈烈火焰聲。
池塘中的水瞬間被鳳凰火蒸發成霧氣,嘶嘶消散,露出下方的淤泥和幾條不住撲騰的錦鯉。
樂聖:“……”
岸邊,鳳凰長身玉立,手随意一點,寬袖拂起,一舉一動皆是雍容尊貴。
那枚被扶玉秋丢到水中的金珠躍然落到他掌心。
樂聖:“…………”
那枚金珠是不算太好的護身禁制,放在外面一百個靈石就能買一堆,鳳凰嗤笑一聲,似乎是嫌棄,指尖随手在金珠上一點。
只聽“嘶”的一聲,金珠內部猛地出現一簇細小的鳳凰火,灼灼燃燒,将本就漂亮的金色燒得更加豔麗。
鳳凰這才将金珠收起來。
樂聖沉默半天,決定将剛才那句“消極厭世”嚼吧嚼吧吞回去。
“我在鳳凰傳承中見過你。”鳳凰回頭看他,淡淡道,“你和其他人不同,明明鳳凰族早來半刻,你摯愛之人便能活下來,你卻不覺得悔恨埋怨。”
樂聖笑了笑:“貪婪之人三界處處皆是,小人才會埋怨自己得到的恩賜不夠多。”
鳳凰覺得他很有意思,挑眉問:“你想得到什麽?”
“我為報恩。”樂聖想了想,也沒有隐瞞,道,“若非要說想得到些什麽,那應該還有報仇吧。”
“何意?”
“這幾年又下了幾場炎火雨。”樂聖道,“許是還有金烏在三界,但我卻尋不出絲毫蛛絲馬跡。”
鳳凰笑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我能幫你報仇?”
“若有金烏存活,那必定對鳳凰族恨之入骨。”樂聖,“您剛一下界,玄燭樓的懸賞令便遍布三界,也許背後會有金烏推波助瀾。”
鳳凰沉沉看他,半晌後,道:“你很聰明。”
樂聖不語。
“既然如此……”鳳凰化為原形,展翅而飛,留下一句。
“明日便去玄燭樓一趟。”
樂聖看着鳳凰逐漸遠去,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
此時天已暗了下來。
鳳凰在半空飛掠而過,好似帶着璀璨光芒。
融合了一半鳳凰傳承,下界的壓制壁壘也被沖破,鳳凰此時的修為甚至比在九重天還要強悍幾分。
神識籠罩整個宮商峽,很快就尋到在瀑布旁小幽潭玩水的白雀。
扶玉秋悶悶不樂地在淺水裏站着,這段時間他已經學會鳥兒如何洗澡,腦袋往水中紮一下,然後飛快一頂,任由水珠劃過羽毛。
來來回回幾回,就能清潔好羽毛。
扶玉秋一邊洗羽毛一邊罵罵咧咧。
“我就是很沒用啊,但我很努力地在救了。”
“吓得我葉子都蔫了,你還這麽兇?”
“涅你的槃去!”
悄無聲息飛來的鳳凰:“……”
鳳凰也知道白雀在氣什麽了,他落在岸邊,将爪子上的鳳凰火金珠放在地上。
珠子微微一滾,剛好撞在扶玉秋的尾羽上。
扶玉秋正在氣頭上,當即怒氣沖沖一回頭:“誰啊!?”
一見是鳳凰,扶玉秋神色一變,白雀那張怎麽看怎麽玉雪可愛的小臉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他絲毫不加掩飾,眼睛都在放光。
扶玉秋一向不愛躲起來生悶氣,頓時将鳳凰飛過來找他的舉動和“他在哄我哎”化成等號。
不生氣了。
白雀的氣來得快,去得更快。
他眼睛一彎,誇贊道:“你飛起來翎羽可真好看吶。”
鳳凰微微一愣。
這麽好哄?
只要不觸及底線,扶玉秋一直很好哄。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正要從水裏出來,低頭瞧見那顆金燦燦的珠子,更加歡喜。
金珠浸在水中,晶瑩剔透,隐約可見一簇燃燒火苗。
扶玉秋心情大好地低頭想将珠子叼出來,但他尖喙太小,根本含不住。
最後還是鳳凰無聲嘆息,上前用爪子抓上來的。
扶玉秋早已将自己剛才氣得要暈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圍着珠子不住轉圈,詫異道:“這珠子原本不是這樣的,裏面怎麽有火了?你做的?”
鳳凰點頭道:“嗯,這是護身禁制。”
若是遇到危險,一小撮鳳凰火便能将攻擊之人燒得魂飛魄散。
這珠子應當只能挂在人身上,扶玉秋也不嫌人身醜陋了,直接化為人形,高高興興捏着珠子對着腳踝比了比,覺得比之前還配自己的“須須”。
扶玉秋愛不釋手,瞥見鳳凰安靜看着他,歪歪腦袋:“你斷翅既已好,也恢複好靈力,不能化為人身嗎?”
鳳凰:“……”
要是鳳凰真的以人身出現,扶玉秋得吓瘋。
鳳凰猶豫:“你不是讨厭人形?”
“可也沒辦法。”扶玉秋皺眉,“我們可能要去玄燭樓一趟,樂師說能用結界暫時遮住你的氣息,但你若還是鳳凰模樣,一路上肯定會有很多麻煩,還是人身方便點。”
鳳凰沉默。
“怎麽了?”扶玉秋問。
鳳凰說:“我人身……很醜。”
扶玉秋笑得不行,腳丫子直踢水:“哈哈哈哪個人類不醜啊,這話還要你說?”
鳳凰:“……”
鳳凰靜靜看着他,終于緩慢化為人形。
金光微微閃過,扶玉秋被光芒灼得微微一閉眼,好一會才睜開眼睛,随意瞥了瞥。
鳳凰人形高大,毫無紋樣的黑袍裹住精瘦的身體,肩寬窄腰,盤膝而坐比扶玉秋高出許多,帶着一股好似巨山鬼蜮般森冷的壓迫感。
——只是這張臉,卻并非仙尊那張俊美無俦的模樣,反而是一種近乎中了毒般,慘白又難看的面容。
鳳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變成這樣。
他随心而動,便是這張醜陋至極的臉。
鳳凰定定看向扶玉秋,想知道他的反應。
誰知,扶玉秋左右看了看,并沒有被醜得往後一仰,點頭道:“不醜啊,我覺得還行。”
鳳凰:“……”
這白雀,審美果然有問題。
“不過……”扶玉秋皺着眉頭看了半天,“我怎麽覺得這張臉在哪裏見到過?特別像……”
特別像誰來着?
扶玉秋擰眉苦苦思索半天,突然“啊”了一聲:“好像當初那個醜八怪。”
鳳凰:“……”
剛才你還說“還行”,現在又說像醜八怪?
扶玉秋說完就後悔了,捂住嘴朝他讨好地一彎眼睛。
“但是你比他好看多了。”扶玉秋甕聲甕氣地找補解釋,“他臉上好多那種水流流過沙子似的紋路,我用了好多藥都解不掉——是真的,你信我。我沒騙你!”
那人的骨相卻極其好看,若是解了毒肯定很驚豔。
只可惜,扶玉秋剛把解藥湊齊,那人卻卷着他的葉子跑了。
扶玉秋想到此,又悶悶踹了一下水。
他也沒了興致,悶悶地将腳伸過去,把珠子丢給鳳凰,恹恹地說:“你幫我系上。”
鳳凰:“什麽?”
扶玉秋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石頭上,雪白長發鋪在身下,還有幾绺浸在水中,好似飄浮的蘭花。
他懶洋洋地把腳往鳳凰膝蓋上一搭,毫不客氣地說:“系我須……系我腳踝上。”
扶玉秋的原則是:什麽都能傷,就是腳不行。
鳳凰捏着珠子半天,伸出修長五指圈住膝上的腳踝。
一絲火焰似的靈力從玉白指尖鑽出,凝成一條火紅的線穿過金珠。
鳳凰将線往扶玉秋雪白的腳踝上戴,突然道:“你叫玉秋?”
扶玉秋本來仰着頭看瀑布玩,聞言賴叽叽道:“嗯,扶玉秋,我哥起的。”
鳳凰在心中默念一遍。
扶玉秋。
他哥給起的。
這個“哥”肯定不是鳳行雲,白雀常年待在三族,也不可能會認識樂聖。
鳳凰金瞳微閃,卻并未追問。
他默不作聲将金珠系好,剛要抽手,卻聽到扶玉秋随口問。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鳳凰握着扶玉秋腳踝的手猛地一緊,虎口卡在凸出的踝骨處,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漠然看向扶玉秋,只是尋常詢問名字,他心中卻久違地湧出一股瘋癫的殺意。
扶玉秋并沒有瞧見鳳凰可怕的神色,還在那傻樂:“不會你就姓鳳,名叫凰吧,哈哈哈。”
鳳凰冷冷看他。
如玉似的腳踝上剛系上的金珠隐約沸騰起來,好似要直接炸開,順着這放肆之人漂亮的小腿一路燒到頭。
将他燒成一把灰燼。
扶玉秋微微一蹬腳,嘀咕道:“有點燙。”
鳳凰垂下眼睛,盯着扶玉秋腳踝上的金珠,冷漠地開口,吐字如冰。
“我姓鳳。”
“叫……”
扶玉秋慢吞吞地爬起來,好奇地看着他:“叫什麽?”
「鳳凰批命,大不祥。」
「鳳凰全族便是被你害死的……」
「禍害。」
「災殃!」
鳳凰一閉眼睛,強行穩住胸口無法控制的暴戾和鋪天蓋地的殺意,也遮擋住眼睛中幾乎洶湧而出的怒火。
“……鳳殃。”
一個象征着災禍的名字。
破殼當日,鳳凰全族隕落;
接近他之人,無一不是災禍連連,死後甚至無法輪回。
既然扶玉秋想知道,那便告訴他。
鳳殃冷冷睜開眼睛,金珠火焰越燒越烈,幾乎要從珠子裏破出來。
癫狂致使鳳殃耳畔再次出現幻聽。
「禍害。」
「災殃。」
「……殃。」
鳳殃。
突然,“唔哇,好名字啊。”
鳳殃倏地擡頭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滿臉羨慕,伸手指在水中浸了點水,一筆一劃在地面的石頭上寫字,嘴裏還在嘟囔:“我就不太喜歡我這個名字,玉秋玉秋,一點都不好聽,要是我叫扶小草就更好了。”
鳳殃:“……”
扶玉秋邊說邊在巨石上寫了個字。
鳳殃低頭一看。
——秧。
禾苗的那個秧。
“這名字真好。”扶玉秋捧着臉看他,眼睛裏的羨慕毫不作僞,“小幼苗,一聽就很有生機。”
鳳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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