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昭和三十八年,燕都大雨。

南方漲潮不斷,一連十日陰雨,堤壩吃緊,在一個黑雲壓城的午後,黃河決堤,兩江之水倒灌入了上陽關。

萬千屍骨,皚皚瓦上霜。

上陽關城破,千萬人無家可歸,骨肉相離。死在這一場災禍裏的,除了無所依仗的百姓,還有當今聖上的結發妻子,以賢德善讓退居冷宮數年的福惠皇後。

關于福惠皇後的死,坊間有千百種說法。

傳得最為廣泛,也最教人深信的一種事半月之前從宮裏傳出來的。

說是福惠皇後早年不得盛寵,曾與宮人私通,生下的兒子魏王亦是見不得光的賤種,聖上早就想處死她了,只愁找不到機會,正趕上天災,恨不得合掌稱一聲稱心如意。

皇室密辛,真相到底如何,沒人知道。

當初鳳儀萬千的皇後娘娘千金之體又為何會出現在上陽關,也沒人知道。

百姓們唯一知道的是:

魏王反了。

在福惠皇後身死的第七日,她膝下唯一的親子,魏王周譽在琅琊起兵了。琅琊地勢易守難攻,他背後跟随他的亂軍又骁勇善戰,地利人和,這份勝算,魏王占了九成。

可棋差一招,在他帶兵渡江之時,他最終還是不敵他的授業恩師,最終,在滄浪被俘,披發赤足入京,這個昔日風光桀骜,不可一世的九王滿身傷痕,第一遭跪伏在了天子的腳下。

萬歲爺對這個兒子失望至極,閉門不出,只肯讓護國大将軍孟獲帶着一本鸩酒前去。

“且讓他自行了斷。”

年邁的皇帝顫抖着雙手,說出這一句自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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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帶着鸩酒出了宮門,還未行至大理寺,卻被小妹孟瓊帶着梁閣的三十個死士團團圍住。

孟獲喝問孟瓊:“你今日難道是要為一人斷送孟家滿門麽?”

孟瓊将紅纓槍擲在地上,啞聲道:“是孟府為了官聲要滿身血污贈與魏王。”

死士團團圍住孟獲,孟瓊駕馬而走,最終在燕都大殿僞造聖人旨意。

魏王禦前已經跪三日,神志模糊,孟瓊扶他躍馬上了車轎。

臨出燕都之時,長平郡主玉簟秋帶着叛亂六王前來營救。

白鹿野兩相交付,玉郡主淺笑吟吟,素手撫發,笑問,“孟千金,昔日梁園十年,你曾言,這一生都不會對魏王有所欺瞞,可如今呢?你明知他只想知道上陽關一個真相,卻不肯開口,欺他瞞他,害他走至如今這一步,孟千金,你有何面目再見他啊?”

孟瓊手執馬鞭于轎中一躍而下。

轎簾被風雪吹起,露出周譽的半張側臉,墨眉如山巒微蹙,薄唇因為受過刑泛白帶血,孟瓊知他醒着,只是此生再不願相見,平複的心緒不及千般痛楚來的劇烈,她良久輕笑一聲,從懷間掏出一塊玉璧扔給玉簟秋。

那是上好的血玉,亦是這世間唯一可以號令江湖的物料。

“梁閣之人,一諾千金。做不到的事,自當以命相抵。他日再見,定當以死報之。”

玉簟秋不再言語,只是纖白的手指細細地摩挲了一下手裏的血玉。

她身後有叛亂六王,有八千護衛。

而孟瓊,只一人。

玉郡主微微揚起頭,鳳眼眯起,在千鈞一發可将面前的死士撕碎的時候,轎內傳來了魏王極度疲憊的嗓音。

“讓她走,若此女他日再敢涉足琅琊一步,本王再親手剮了她不遲。”

這最後五個字,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玉簟秋拳頭攥緊,微微閉眼,孟瓊手執馬鞭踏馬而上。遠山處是皚皚雪山,悠悠西嶺。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周譽曾坐在梁閣前輕笑着問過她,“小緣,你覺得這世道還會幹淨麽?”

那時候她怎麽說來着。

她說:“周譽,你幹淨這世道就幹淨。”

“你要是不幹淨,那就讓我來替你背負這滿身血污與罵名。”

作者有話說:

預收:《把他留在芙蓉山》

蘭雪十六劍出鞘,就再無回頭的路。

離開芙蓉山那一年,胡三媚提醒柴蘅:将來無論行至哪一步,都不要忘記自己學劍的初衷。

柴蘅應下這句話,卻在跟着顧容琅涉足江湖的那些年裏,漸漸遺忘這句話。

十年生死,全盤信任。

最後換來的卻是在元祿二十三年那個雪夜,被他派來的她昔日的舊部剿殺在烏蒼嶺。

一朝重生,回到她最好的十六歲。

她只想拉那個上一世為芙蓉山衆人而死的,她傳聞中的舊情人楊衍回頭。

楊衍這個人,

未入內閣之前是個清官。他剛正廉明,一身風光霁月的傲骨,在地方上為官時曾是地方百姓争相嫁女的對象。

可坐到首輔的位置後,不到十年。他卻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狗官。

專權亂政,結黨營私,謀害忠良,禦史臺彈劾他的帖子道道都是要他命的罪狀。

禦史臺最終如願,在元祿二十三年的那個冬天,楊衍被他一手養大一手扶植的那個孩子抄家問罪,诏獄裏刑杖加身後,一杯毒酒存了他作為一個帝師最後的體面。

柴蘅與楊衍,都是芙蓉山長大的少年。

他們一個是劍道第一,

一個是永和四十八年的進士探花郎。

雖有緣無分,但本該都擁有光明的未來。

也正因此,柴蘅怎麽也沒有想過,她和楊衍上輩子會走到雙死這一步。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重生以後,柴蘅曾将自己關在山神廟裏想了整整一夜。最終意識到。

他們這一行人所有的悲劇,都是從許多年前楊衍離開芙蓉山的那個晚上開始的。

所以,

這一次,

她如何也不能讓他下山。

用盡所有手段,

拉這個呆子回頭。

也順便拉自己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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