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十日

冬夜裏四更鐘敲過的時候,孟瓊突然感覺沒那麽冷了。

她的旁邊架起了火爐,竹炭燒得通紅發出刺啦的聲響,她睜開眼的時候,宋月溪翹着二郎腿正抱着一個湯婆子在她的旁邊嗑瓜子兒,盈盈的杏眼邊眨邊笑着打量她。

“呦呵,本小姐還以為你死了呢,看來你那情敵郡主還是對你太過仁慈。”

“血靈芝呢?”

孟瓊被她扶着坐起,腦海裏對昏迷前一刻的片段尚且停留在最後一刻胡人首領身後的那個裝着良藥的錦盒上。

“在玉簟秋那裏,她從胡人那兒把你給救了,東西也在她那兒。”

“這藥也是她找人特地給你配的,補身子的。”

宋月溪一邊将那裝了藥汁的青花瓷碗遞給她,一面啧啧道,“這世上的人真是奇了,我要是玉簟秋,定是一劍要了你性命……不過,她這般體貼入微,也正說明你在她心裏不足為敵……”

孟瓊不理她的揶揄,只是接過那瓷碗,像是早已經料到玉簟秋的禮遇一樣,一邊蹙着秀眉喝,一邊同她唠家常。

“你的病還能撐多久?”

“十天?半個月或是一個月?”宋月溪攤手,少女的神色透着十足的精神氣,可細看之下才會發現,她的嘴唇要比正常人青得多,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子差了,面對孟瓊直白的提問,徑直一句,“大不了就是一死。”

饒是孟瓊的好脾氣,也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她宋月溪想死,可她孟瓊不想。

至少,死也該是死在那個人的手裏。

也是說話間的功夫,外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宋月溪神情一滞,扔了湯婆子拔腿從窗戶前一躍,只聽得頂上瓦石泠泠做響。

孟瓊被湯婆子砸中腦袋,捂着額角,頗有些悶悶地想,好好的姑娘不做,偏偏要做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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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放下揉額角的手的時候,一雙金絲軟底繡着祥雲的靴子已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孟瓊沒有擡頭,就已料到來人是誰,将瓷碗放在一邊,下床欲跪,但膝蓋尚未着地,那帶着旖旎香氣的素手已然将她攙扶了起來。

“郡主,禮儀尊卑,孟瓊自當恪守。”

“可你從前不是這樣對我的,小緣。”

玉簟秋輕輕笑,周遭婢女皆退下,孟瓊下意識地擡眼看她,似是想從玉簟秋的眼裏看出她到底有什麽花樣,但在那雙笑吟吟的丹鳳眼裏卻什麽也沒有找到。

甚至。

連譏諷都沒有……

玉簟秋水蔥似的手指輕輕地撥弄着孟瓊的碎發,一貫清冷的面上竟是有了幾分疼惜。

“瞧瞧,當年你若是肯開口說一句上陽關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又怎會棄你,如今又何至于為了五萬金的生意到胡人軍營偷盜?”

玉簟秋的手指冰冷,觸及孟瓊肌膚,亦是涼如玉石。

孟瓊恍惚間想起,兩年前在上陽關的時候,周譽身邊的王洛之也是這樣規勸她的,只不過那時候在她面前擺的不是跟她個人榮辱相關的棋局,而是邊境幾萬人的性命和天下人心裏的太平。

她那時候多年輕啊,以為爹爹的話一言九鼎,以為憑借自己一個人的毀譽可以讓她想護着的人不用在這世道裏殺出一條血路也可以順順當當得到自己想要的,以為只要緘默不言,終有一日那些事情總歸能過得去。

但最後,得到的是一環一環,官官相護,他們解決了她這個能開口的人,為的只是得到更深的權力。

她所有的無知,在奪嫡的皇家,在利欲熏心的父親面前都體現的淋漓盡致。

所以當玉簟秋白皙的手從她的額間一路摸到臉頰處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她。

“郡主有什麽就說罷,兩年前我說過的,或打或死,我都能接受。”孟瓊垂眸,很是恭順。

玉簟秋絲毫不尴尬地收回手,笑了笑,朱唇在炭火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明豔,“你知這裏是皇兄的封地,你也待了兩三年的琅琊邊境,那你知如今與魏王府合作的是誰麽?”

窗外有風雪呼呼地灌進來,木欄發出“吱呀”地聲響。

孟瓊循着聲源的方向看去,遠處是皚皚白雪蔓延着連綿的雪山,有穿着铠甲的将士挑着水和糧草繞過山脈而下。

這是周譽封王的封地琅琊。

更是最靠近胡人的邊境。

與他合作的自然是胡人。

“元祐即位不足一年已經纏綿病榻,活頭也不長了,我知道周譽想稱帝,可你們連把他熬死都等不了麽?”

孟瓊略微皺眉,聲音卻平靜。

她不入燕都,不念琅琊,僅做着商人交易,卻也把這天下的局勢看了個大概。

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

玉簟秋抿了抿唇,知道她從來了解周譽奪皇位的野心。便單刀直入,了當直言,“孟瓊,胡人那邊想要皇兄娶他們的公主,你知道的,我這麽多年一直籌謀不過是想嫁給他。”

孟瓊不作聲。

只聽她又繼續道:

“我這幾日要去我父王那裏一趟,在我回來前,看住他,不要讓他答應跟胡人的聯姻,至少這幾日不要。”玉簟秋言辭懇切,可神色裏卻寫滿了不容置疑。

兩年過去了,她其實半點都沒變,活在愛裏長大的貴女,依舊張揚跋扈。

孟瓊本想說,周譽當初因為福惠皇後的事恨她恨的要死,不把她千刀萬剮就算好的了,又怎麽會聽她的?

可玉簟秋并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而是輕拍了三下手掌。

房間門被打開,有女子的掙紮嗚咽聲,孟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兩個侍女劫持着宋月溪而來,宋月溪的嘴被堵上了,美眸怒睜着,陸九水教了她十多年雖讓她比坊間其他姑娘強些,但到底還是只金絲雀,又怎麽能夠逃得過玉簟秋的法眼?

孟瓊怔了怔,下意識地拔出了腰間的短刃。她動作迅猛,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冰涼的刀尖已然碰到了玉簟秋的脖頸。

“郡主,你我的事情與這個女娃無關,放過她。”

玉簟秋卻只是冷笑,“孟瓊,孟閣主,你身後有上百死士,帶着這個女娃走出軍營不難,可血靈芝你不要了麽?”

“你是梁閣閣主,這兩年任務沒完成一樁吧?江湖梁閣的名聲也不要了,那這個女娃的性命呢?”

“她可是靠着血靈芝吊命的,你連她的性命都不要了麽?”

玉簟秋揚聲,一連問了孟瓊三句。

字字如刀劍紮入人心。

宋月溪頭上的步搖被晃得叮當響,那是她十六歲生辰時陸九水送她的禮物,雲桂坊的陸掌櫃平生不愛美酒不愛佳肴,心頭好就宋月溪一個,他救過孟瓊的命,于情于理,她該還這一份人情。

“呸,孟瓊,你要是因為我又跟那個混賬走近的話,我瞧不起你!”

“你以為血靈芝真能吊我的命麽,不過就是騙傻子的罷了!”

宋月溪在劇烈掙紮間口中的布條被扯掉。

她不過才是個十六歲的女娃娃,不如眼前二人歷經世事修得玲珑心,孟瓊苦笑了一下,看着如今的宋月溪卻也不由得想起當年熬得苦心勸那人安分的自己。

孟瓊收回了手中的刀子,緩步走到了宋月溪的面前。宋月溪以為她要對自己說些什麽,但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揚起手掌,在她的脖頸上劈了一掌。

宋月溪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頸上一疼,眼前便黑了。

“送這女娃去雲桂坊陸掌櫃那裏,我不做說客,只做死士。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會保魏王平安,盡力勸他,但他最後娶不娶胡人公主,我不能左右。”

孟瓊淡聲道,眸中沉靜。

死士?

玉簟秋柳葉眉稍稍一蹙,本欲拒絕,但一想留着孟瓊護周譽平安也是好的,便袖手一揮,讓侍婢将宋月溪帶了下去後,她不笑了,而是靜靜掃了孟瓊一眼。

她也不多言,而是直接吩咐,“死士就死士,這段時間周譽精氣神不是很好,你幫我照料着他,一塊血靈芝換這幾日我的安心,倒也不虧。”

這最後一句話,純屬是玉簟秋自己安慰自己的言語。

孟瓊道了一聲好,玉簟秋似是疲了,吩咐完後也就出去了。

琅琊的風雪比燕都要大得多。

屋子裏面燒着碳火,孟瓊披了件狐裘站在木窗前,紛飛的雪花呼呼地灌進她的脖子裏,她覺得冷,但身上的冷卻遠遠比不上心裏半分。

她想起那一年周譽剛封王,她跟着他第一次來封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她在紅爐前跟百姓一起參加了縣尊的婚禮,因為酒過三巡而犯糊塗跟周譽說,孟瓊這輩子非君不嫁。

周譽那時候忙軍務忙得要死,皇室的棄子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條血路,偶然聽她說了這話,竟是臉上連半分笑意也沒有。

只是冷冷道。

小緣,不要說這樣的胡話。

她是從深淵裏殺出一條道來的梁閣閣主,那時候年輕又蠻橫。她護着周譽出南陳郡,一路行至燕都,但按照她平素任性行事的風格,沒有周譽,其實她也未必能在一片詭谲中活下來。

周譽對她,是少年皇室棄子對一直陪伴的女殺手的感激,是親人,但不是愛人。

她平素裏鬧他大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有一年,她不識擡舉到了玉簟秋的頭上,因為他們在帷幄之中謀劃而進帳耍盡千金脾氣,鬧得人盡皆知。

魏王府斯文掃地,那是周譽那麽多年很少地如此直白地跟她說話。

他說,孟瓊,婚配二字,本王從未對你說過。

她那時候整個人怔住了,可細細一想,他們并肩的十三載好像确實是她多一廂情願。

那一晚她抱着膝蓋在軍營的門口坐了一夜,還是梁閣裏的副閣主方君寒從樹上一躍而下開導的她。

“小緣,你将來是要做燕都最富有的商人的,王妃可不是你的追求。”

“小緣,在這亂世,除了命以外可就錢最重要了。”

方君寒的開導遠比任何人實際,甚至開始給她清點她多接幾樁生意可以多得多少萬金,他比她更适合做商人,城門口的大餅畫的是一絕。

但她還是沒走出來。

方君寒無奈了,便對她說,“小緣,你的喜歡要麽會成為周譽脖子上的一把刀,要麽會成為自己胸口的利刃。”

一語成谶。

孟瓊的目光悠悠看向遠方,當年方君寒的話還回響在她的耳邊,她那時候那樣喜歡周譽。

但後來這份喜歡卻成了如今難以言明的難堪與不配。

她活得那樣清醒,卻又那樣混沌。

而這世上,最難的,不過是一一抽絲剝繭,将過往恩怨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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