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守夜
“嗖!”地一聲,馬鞭重重地抽在奴隸的背上。
身形佝偻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肩膀上扣着粗糙的繩索,他的身後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孱弱少年,面黃肌瘦,眼底發青,明顯是過度饑餓所致。
“你們背着的是行軍的糧草!磨蹭!”
“當年火燒王爺後倉的時候不是厲害麽?怎麽如今在這兒走兩圈就不行了?”
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老人因為體力不支摔倒在地,士兵本想再動手,瘦弱的少年卻猛地彈跳了起來,他的眼底隐隐有戾色,受不了父親被折辱一記窩心腳踹在了士兵的胸口。
反抗,是奴隸的禁忌。
一時之間,老人和少年身邊又多了七八個兵士。
天還未及破曉。
孟瓊歪在貴妃椅前眯了一會兒後醒來,本想推開營帳去看看這琅琊軍營如今是什麽光景,可一到外面,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幕。
兵士的刀子幾近直逼少年的心房。
老人跪地懇求着。
呼呼的寒風刮得她的臉生疼,同時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二話沒說,拎起刀子就跟這群兵士幹起仗來。她不年輕了,手上的功夫也越發得精進。沒兩下就将人幹翻了。
帳前尋營的就這麽多個。
其餘的都去守主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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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瓊望着地上癱倒一片的人,本能的想,如果周譽知道自己動了他的人,将如何?
可這個答案還未思索出。
少年就屈起手指,惡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孟瓊!帶我們走出琅琊,不然我殺了你!”
孟瓊眼底有無奈,她沒看少年而是把目光擱在了顫顫巍巍的老人身上。
“左中丞,恨麽?”
她低聲問。
“臣,從不恨。 ”
“不恨悔就好,希望有一天,你敬重的孟相并不理會你的死活的時候,你也不恨。”
孟瓊笑了笑,一邊說着,一邊輕松地掰開了少年擱在她的脖子上的手。
骨節發出“咯吱”的聲響。
少年痛呼了一聲,擡眼之際,卻見孟瓊已經從帳前解下了兩匹駿馬。她翻身上馬,少年也不含糊,抱了自家父親便扔在了其中一匹上。
馬蹄聲在周遭的雪山回蕩着。
孟瓊熟悉這兒的地勢,将兩人帶到了山腳前的一座密林那兒,她曾為了躲避孟獲的暗衛在那裏待過,告知他們密林走到頭便是柳城,再一路向南便是汴京,人,她也就只能送到這兒了。
昔日風光霁月的左中丞彎着腰謙卑地對她道了聲謝。
少年策馬,卻惱意不減。
父子兩人一個說的是,“孟瓊,我是這輩子不會放過你的!”
另一個說的卻是,“孟千金,孟相是個忠臣。”
不管哪一句,孟瓊都覺得有些許刺耳。她早早地知道自己出了孟家門楣也逃不過孟府的束縛。
當她選擇對周譽閉口不談當初兩江之水倒灌上陽關的那一晚,她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的時候,她就某一個層面,其實已經與他們站在了一起。
官聲。
大局。
無論如何不能被捅破之人。
平民如蝼蟻,她厭惡極了父兄冠冕堂皇的話語,可她不承認,最後的最後,她用緘默往上陽關三萬枉死的災民屍骨上紮了最後的一刀。
因果報應。
這天譴遲早有一日得落在她頭上。
孟瓊沒再聽他們說,而是勒緊馬的缰繩掉了頭。他們走進密林裏是暢快了,可迎接她的卻是踏馬而來的幾十士兵。
血靈芝在玉簟秋的手上。
她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本想下馬投降,乖乖被綁,卻不料半路殺出一人,是個穿藍袍的青年,幻影如風,輕輕松松就将這些人的穴給點了。
孟瓊有些惱,沒等青年跟她開口說話,她一腳就踹在了他的腰上。
“小緣,早說過,踹男人是不能踹腰的!”
青年舔舔了唇,咬牙開口。
孟瓊不理他,只是擡腳又欲踹。
方君寒往後躲了躲,不開玩笑了:“小緣,跟我回南陳吧,陸九水給你的責罰我替你受,我們解散梁閣,我又做成了一樁三萬金的生意,我們去開個客棧,做無憂無慮的快活神仙。”
他的眸子黑亮,滿是認真。
一邊說着,還一邊執起了孟瓊的手。
孟瓊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把手收了回來。“做什麽癡情樣子,你在外面那多花草債還完了,來禍禍我了?”
“我不要。”
她果斷拒絕他,趁着他低頭正思索如何解釋的時候直言道:“回梁閣去吧,我把這裏的事兒處理好就來,梁閣不會解散,你要散夥你自己散。”
方君寒低頭,過了片刻大概是想明白這丫頭存的什麽心了,又跟了上去。
“我點了那麽多人的穴,你以為周譽會放過你?”
“當然不會。”
“對啊,而且你還害他不能找到當年上陽關的真相,他說過要把你千刀萬剮的!”
“那就剮。”
她這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徹底激怒了方君寒,方君寒向前兩步,直接就拽住了孟瓊。
“他要你死你也不在乎你這次來就是為了他對不對?”
他的眼底隐隐有火噴出來,一貫的好脾氣也不由得被她逼得低吼了一聲。
孟瓊不喜歡他對她吼,怔了怔。
剛欲開口,不遠處就有馬蹄聲傳了過來,兩個逃奴是不值得将領興師動衆追出來的,尤其是前來尋人的是魏王最得力的副将王洛之。
他的身後還領着上百兵士,明擺着就是沖她來的。
“還不走?”方君寒住了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陣仗。
孟瓊眸子沉靜,微微拂去了袖上的雪,“我前二十年遇事便逃,逃孟家,逃皇城,逃上陽關,這次,我不想再逃了。”
方君寒恨鐵不成鋼,他咬了咬牙,手上的刀劍微微垂下,本想故技重施給那群兵士點穴,孟瓊已經徐步走到了王洛之的面前。
王洛之身着黃金铠甲,翻身下馬,左手拿着鋒利的**,恭恭敬敬地對孟瓊做了輯。
“将軍,這只是個柔弱女子,您怎麽……”
有侍從阻攔。
王洛之回頭,不動聲色地冷冷說了一聲住口,轉過頭又看着孟瓊,仍舊是一副為人屬下的姿态。
“孟小閣主,魏王不想見您。”
預料之中的局面……
孟瓊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百般的思緒湧上心頭,她強壓住心頭的那股子難過,低聲道:“那如若我硬要見他呢?”
“魏王早猜到您這麽說,他說您來是郡主的想法但不是他的,他要末将帶您出琅琊地界,還說養白眼狼這種事情一輩子做一次就夠了,第二次的代價您和他承受不來。”
王洛之沉聲,眼底卻隐隐有奉勸的意味:“莫回去了,孟姑娘。”
“那如若我偏不走呢?”
“那魏王說了,您先去他的賬外守一夜。”王洛之答。
孟瓊點點頭,唇角帶了點薄笑,沒再出聲,而是跟着他翻身上了馬。
王洛之沒阻攔,手握缰繩,護着她往前走,方君寒站在隊伍的後面,握住刀劍的手生生攥出了血來。
“小緣,你清醒一點,他早不要你了,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記得當初那家夥當初在上陽關射你的那一箭了?”
青年的聲音一字一句在獵獵風中回蕩着。
卻久久沒有得到回答。
王洛之捏着缰繩,懷裏是姑娘長發的香氣,孟瓊沒回答,但他卻是将方君寒的質問聽了進去。
“當年魏王做的也是有些過,但他同福惠皇後是真的母子情深。您也知道,他前半生無所依憑,過得艱難,唯一就那麽一個親人,還被皇帝害死在上陽關了。魏王是有野心,可野心之上,他讨的不過是一個公道,您明明是唯一能給他這個公道的人,卻不肯開口。”
王洛之嘆了口氣,徐徐勸她。
那一年在上陽關的場面還依稀在他眼前回放着,魏王的疲憊,眼前姑娘滿身的血。
少年時候的痛苦是真的,可快樂也是真的。
孟瓊不說話了,只是搖搖頭。
王洛之也不說話了,圈着她往前踏馬疾行,主帥的陣營在她所住營帳的百米處,王洛之将她放了下來,孟瓊剛想進去,他攔住了她:“魏王說了,守一夜,孟姑娘。”
他低聲提醒,似是不忍。
孟瓊微微一怔,這才想起周譽的那個要求,她也不想為難王洛之,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邊。
而這一等,便是從白日等到了太陽落山。
等到她站得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不遠處才擡來了一頂軟轎。
随從堪堪将軟轎停下,一只雪白的玉足便從內伸出,有嬷嬷在旁邊侯着,裏面出來的女人着一身輕薄可見肌膚的紗衣,紅唇帶笑,膚白如雪,懷裏抱着一把白玉琵琶。
手指輕撥着,泠泠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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