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半生
孟瓊明白了長平王的意思, 倒是也不難過,只是輕輕點點頭, “王爺放心, 魏王于我,早已經緣盡,待到我的眼睛一好,我就會自己走的。”
營帳外頭的紅梅盡數凋零, 天氣漸漸回暖了。蜀地的冬日即将過去, 春草開始冒出了芽兒。
周譽今日一早便出去了, 部署了會子迎戰梁軍的兵後, 覺得有些悶熱, 随手将外袍脫下來遞給王洛之。
想着回來換件單薄一點的春袍,順便看看營帳裏面那人今日吃了些什麽。
可在外頭立在外頭, 就聽見她在說些要自己走的話。要走?走到哪裏去?
他聽了只覺得可笑,他不放開她, 她又能去哪裏呢?
“譽哥兒?”
長平王同孟瓊談完話後撩開營帳的簾子走出來, 剛往外走了兩步就瞧見了自己的這位外甥。
長平王對孟瓊所言, 沒有一個字是騙她的。他曾經是不想将當年上陽關的事情對周譽全盤托出, 可許多的事情,瞞一時瞞不了一世。
這兩年, 他這把老骨頭又何嘗不是日日活在冤魂索命的煎熬裏。
許多事情,不是一直難。而是走出那一步比較難,走出去了,也就好了。
“本王剛剛同裏頭那丫頭講完話,剛好, 也有許多話想要同你談, 你來的正好, 跟本王去我那裏一趟吧,有些事情我是要告訴你了。”
長平王擡頭望向他一表人才的外甥。
周譽此刻并沒有什麽心情去回應長平王,只是正色道:“若非公事,舅舅還是隔個幾日再同我講吧,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長平王好不容易想好了要同他開口說些一直不願意面對的話,可眼下卻得到了這位外甥的正色拒絕。
“你不是忙完了才回來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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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長平王望着周譽,他知道自家外甥一向勤勉,處理公事也一直盡心盡責。
此時回來定然是公事已經處理完,既然如此,還有什麽事情要忙呢?
周譽平和道:“私事就不方便與舅舅說了。”
長平王聽他說私事就知道定然是跟孟瓊有關,他越是在意孟瓊,就說明簟秋在他這裏受得委屈越多。
長平王護女心切,人之常情,氣自然不打一處來,“譽哥兒,你醒醒吧,你看看人家姑娘還喜不喜歡你?她從前也許是喜歡你,可如今老夫我可是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半點喜歡。你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辜負簟秋對你十幾年如一日的心意,值得麽?”
營帳簾子被掀開後就不曾放下。
孟瓊能聽到長平王在外頭都說了些什麽,但她不想反駁,也沒什麽好反駁的。
“是麽?”
周譽淡淡笑了笑。
這話看似是對長平王說的,實則是在問孟瓊。
孟瓊沒有理會這樣的心思,只當自己如今不僅僅是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
“人家姑娘不說話,你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麽?”長平王偏過頭,望向周譽。
周譽斂眸,手裏還拿着一簇跟着不遠處挑水的戰士一同去摘的報海棠花。
他攥着花枝子的手緊了緊,可話語卻依舊平靜,“這是我的私事,還希望舅舅不要過多的插手。”
他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長平王身為長輩雖有氣卻也不好跟他僵持着,只是道:“既如此,那我同你之間的話便改日再說罷。”
長平王嘆口氣,轉身走開。
帳簾被合上,周譽走進去,狹小的空間內一時之間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孟瓊被他帶過來這幾日吃得都不多,基本上随便應付點飽腹就不再碰他的東西了。但許是今日宋月溪來,他讓夥房給她備下的糕點都吃完了。
周譽掃一眼風卷殘雲的盤子,雖不知她到底吃了幾塊,但有宋月溪在,她總不至于悶壞了。
“今日去淙河挑水的士兵說不遠處的山丘上有花,我也去摘了一下,你碰碰看。”
孟瓊只覺得這人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別人都是你看看美不美,到她這裏就只能碰碰看,不過也是,她眼睛什麽都瞧不見,可不是只能碰碰看麽?
秉持着能少跟他說話就少跟他說話的原則,孟瓊并不打算理會他,只是不吱聲。
周譽是個偏執的人。
她不吱聲不說話,他那一簇不知道從哪裏摘來的花就一直擱在她的面前。
孟瓊覺得無奈,就伸出手想把那花往旁邊撥一撥,碰着自己的胳膊怪癢的,可撥那花的力氣過大,一把過去愣是将花骨朵打掉了一半。
孟瓊:……
本來長得好好的,非要把它摘下來。
這讓本就滿身殺戮的她又平添了幾分罪孽。
周譽側目看了一眼那被打落的海棠花,如同這些日子他的心境一般。
他沒說話,只是安靜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半晌,目光終于又落到她赤着的腳上。
“怎麽不穿鞋?”
他半蹲在地上,似是要替她穿鞋的模樣。孟瓊在周譽滾燙的指尖碰到她腳的那一刻,瞬間躲開了。
周譽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她這樣避開她了。
“真的不喜歡了麽?”他緊緊地盯着她,終于問出了這句一直想問的。
孟瓊偏過頭去“嗯”一聲,沒說別的話。傷人的話她說不出口,但這一聲“嗯”已經足夠傷人。
“你給我請的大夫很好,這幾日我雖然還是看不見,但隐隐能看見周遭的東西模糊的影子了。等到過些日子我應該就不是瞎子了……”
不是瞎子了?然後呢?
回梁閣去,找到李昶,跟他雙宿雙栖麽?周譽眼神黯了黯,他摁住她的腳腕,繼續替她将鞋穿上,言語之間态度平和,“沒否認就是還喜歡,你安心待在這裏,別的想都不要想。”
他此刻平靜得駭人。
依照周譽往常的性子,定然不會放過她,逼也要逼她說出他想聽的話,可如今這般沒有脾氣讓孟瓊倒是心裏一突一突的,拿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若是偏要想呢……我還有大好的人生要過,我前半生殺過那麽多人,肯定是沒有下輩子了。那這輩子剩下的日子我總要過好了。”
“我也可以遇見新的人,跟那個人好好過日子,安穩地生個孩子,将來過好自己的下半生。”
下半生麽?
周譽聽她講這些只覺得恍如隔世,他的半輩子都耗在了她的身上,她的下半生怎麽可以跟旁的人過?那是僅僅想一想就肝腸寸斷的痛。
他松開她的腳踝,緩緩起身。
“孟瓊,你的下半生裏只能有我。”
作者有話說:
今天在修預收文案,所以正文比較短小。玫瑰。
放一下我修了一個下午的預收《下山》:
文案:
蘭雪十六劍出鞘,就再無回頭的路。
離開芙蓉山那一年,胡三媚提醒柴蘅:将來無論行至哪一步,都不要忘記自己學劍的初衷。
柴蘅應下這句話,卻在跟着顧容琅的那些年裏,漸漸遺忘這句話。
十年生死,全盤信任。
最後換來的卻是在元祿二十三年那個雪夜,被他派來的她昔日的舊部剿殺在烏蒼嶺。
一朝重生,回到她最好的十六歲。
她依舊選擇下山。
只是這一次,她只想拉那個上一世為芙蓉山衆人而死的,她傳聞中的舊情人楊衍回頭。
楊衍這個人,
未入內閣之前是個清官。他剛正廉明,一身風光霁月的傲骨,在地方上為官時曾是地方百姓争相嫁女的對象。
可坐到首輔的位置後,不到十年。他卻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狗官。
專權亂政,結黨營私,謀害忠良,禦史臺彈劾他的帖子道道都是要他命的罪狀。
禦史臺最終如願,在元祿二十三年的那個冬天,楊衍被他一手養大一手扶植的那個孩子抄家問罪,诏獄裏刑杖加身後,一杯毒酒存了他作為一個帝師最後的體面。
柴蘅與楊衍,都是芙蓉山長大的少年。
他們一個是劍道第一,
一個是永和四十八年的進士探花郎。
雖有緣無分,但本該都擁有光明的未來。
也正因此,柴蘅怎麽也沒有想過,她和楊衍上輩子會走到雙死這一步。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重生以後,柴蘅曾将自己關在山神廟裏想了整整一夜。最終意識到。
他們這一行人所有的悲劇,都是從許多年前楊衍離開芙蓉山的那個晚上開始的。
所以。
她要下山。
拉這個呆子回頭。
也順便拉自己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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