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應允

“閣主, 門外有個李大人來訪。”

孟瓊跟方君寒正敘着話,閣裏的屬下就突然進來禀報。李大人?能知道她回來了, 并且找到這裏的李大人除了李昶還能有誰?

“月溪去閣裏其他地方轉了, 這閣中機關遍布,你遣散完那群莺莺燕燕後幫我留意一下那丫頭,讓她小心點別被傷到了。”

孟瓊到底還是操心的命,叮囑完方君寒後擱下了手裏的刀子。

許久不曾見面, 手裏頭拿了把刀到底是不太禮貌。

她剛剛從貴妃椅上起身, 李昶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他脫了上朝時的官服, 只穿了件月白色的長衫。眉宇疏朗, 望見孟瓊的時候面上挂着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

“周譽當初跟玉簟秋把你送走, 你受傷沒有?”

“回燕都後,皇帝有難為你麽?”

孟瓊将李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雖則已經聽宋月溪說他是平安的,可她到底還是沒有那麽放心。如今見他真的如宋月溪所說的一般好, 孟瓊原本的愧疚這才消散下來。

李昶輕輕扶住她的胳膊, “我沒事, 我很好, 我只是擔心你,你在蜀地過得好麽……”他低下頭在提到蜀地時, 原本亮晶晶的眼睛裏帶了些許的小心翼翼。

周譽那個性子,太讓人捉摸不透。在他已經做了不少傷害孟瓊的事情後,李昶對他,再也不能全然信任了。

“我能平安回來,當然是過得也不差。”孟瓊給李昶倒了杯新茶, 讓他坐下喝口水。

前塵往事, 如同雲煙揭過。她活下來了, 并且回到燕都了,那麽一切的一切,就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怎麽回來的?”李昶問,這話問的自然不是乘着何等車駕來的,而是如何擺脫周譽來到這裏的。

孟瓊本不想去回憶離開蜀地前的經歷,但他問了,她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我把他用藥毒昏了,月溪帶着我離開的。”她眼底是淡淡的笑意,看似一切已經雲淡風輕了。

李昶“嗯”了一聲,孟瓊這個人從前什麽樣不好的事情都舍不得對周譽做,如今舍得把那個人毒暈,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他點點頭,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道:“你眼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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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視物了,好了九成吧。”孟瓊說完,突然想起剛剛方君寒同她講的話,“我父親找你了?”

李昶不曾否認,“找了,他還要把你許配給我。”他笑了笑,十分坦然。

“我也真的想娶。”

“咳咳。”

孟瓊一口水嗆進喉嚨裏,那水從喉嚨到肺腑,蒸得她眼睛一陣發疼。

李昶忙去給她拍背,孟瓊咳嗽幾聲後用帕子掩去了唇角的水漬。認識好幾年,李昶不是沒有對她表露過心意,只是如此直白地談論婚嫁,還是頭一回。

“李昶,我這樣的人嫁人,不管對誰都是一種耽擱。”孟瓊鎮定了一會兒心緒,許久,才對李昶緩緩道:“我不是妄自菲薄,只是李昶,你身家幹淨,前路幹淨。而我仇家遍布,過不了安穩日子。但凡是個有父母有姊妹的人,都沒法子同我成家。”

萬一哪天仇家殺上來,害了無辜的人,那真是業障之上再加一層業障。

李昶卻早已經想好了一切,“我既然想娶你,我便會安頓好我的母親和妹妹。小緣,從前你心裏只有周譽,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他同你的那些年,所以我從來沒敢同你争取過,但現在我想争一争。”

李昶眼神清澈,滿眼都是赤忱。

“日後再說吧,婚娶之事,我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孟瓊避開李昶的目光,不忍心傷害他,所以話說得很是委婉。

李昶早已經料到她會這樣說,“小緣,我在查你的父親。江浙一代農戶被壓榨得厲害,我從蜀地回燕都後就在查跟農戶生存有關的案子,此事牽扯到了整個大燕的農戶,後來發現地方上的很多裏長田長都有問題。”他說到這裏突然頓了頓,欲言又止的目光盯着她。

孟瓊被李昶的這個目光盯的發毛,總覺得他的下句話就要是農戶被壓榨跟她有關。

所以,她問:“然後呢?我記得梁閣也在查此事。”她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問方君寒此事。

“地方的許多裏長和小官員,他們都不是通過正式擢拔進來的,都是靠着買官進來的。”李昶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

孟瓊指尖一顫。

怎麽說呢,詫異,但是也沒有那麽詫異。他本就是那樣的人,被權力和貪欲侵蝕的早已經失去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你需要我大義滅親麽?”

“你會麽?”

李昶笑了。

她會麽?這個問題,孟瓊也無數遍地問過自己。

她的父親,這個如今已經坐到宰相位置上的人,依憑着當今皇帝對他的信任,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要權力也要官聲,可身為百官之首,做的卻都是些中飽私囊的事情。

大義滅親?她會麽?

她會。

只是不要讓她來做就好了。

“做子女的謀害親生的父親母親,罪責太大了。孝悌二字,怕是要砸死我。我可以順手推舟幫你,但我沒法子親自查他。”孟瓊垂眸,雖則孟庸昶利用起她來絲毫沒有覺得她是他的女兒過,可她到底還是沒法子親自動手。

可有孟瓊的這句話就夠了。

“我回燕都以後查農戶被裏長打死的事情,查了好多戶人家,最後查訪了各州,也用上了不少法子,他們都說孟相是幕後縱容他們的那個人。我用盡手段,讓他們寫下證詞給我,再同我去禦前告狀。可那些人都是猶豫了一會子,後來都搬走了。如今想找新的人證,我得有個合适的理由住進孟府裏。”

李昶撫了撫袖袍,溫聲細語道。

剛巧孟庸昶确實想要拉攏他,如今想要查清屯田一事,只有一個法子,同孟瓊成親。

說起來,孟瓊也不住在孟府。

縱然是她和孟府表面關系還算和諧的那幾年,她也受不了孟庸昶總是擺出為人父母的樣子教訓她的姿态,所以多數時候是在梁閣中住的。

如今要她回孟府,也不是不可以。

要她成婚。

如果是這個理由,她也願意一事。

地主屯田,壓榨百姓。地方上卻官官相護,仗着自己有錢買兩個官當當,然後不顧法度,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失去了土地和糧食,人又有幾成活下去的希望呢?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樣的事情,孟瓊見得太多了。百姓苦,農民苦,而造成一系列悲劇的人卻坐在高臺之上,高高挂起。

孟瓊雖是個生意人,但也并非沒有心。

她坐下來,沉默片刻後松了口,“李昶,成親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吧。”

再想想,就是有希望。

李昶也不急着逼迫她,“我們兩年前經常去吃的那一家雲吞鋪子如今變成酒樓了,但雲吞還是當初我挨了板子,你把我扛出來時的吃的味道,要不要去嘗一嘗?”

故人相見,難得說些輕松的話題。

孟瓊剛好換了幹淨的衣裳,倒也很樂意出去,“成。”

燕都城內,燈影重重。到了晚間,一輪明月高挂在蒼穹之上。小販們吆喝着手裏的面具,賣冰糖葫蘆的賣着冰糖葫蘆,街面上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人。

“聽說沒,蜀地那邊跟南梁又打起來了,長平王本來已經贏了兩仗了,不知怎麽的,昨夜被南梁的人偷襲,又輸了,輸得慘烈,折損了不少将士了。”

“是的啊,軍報還沒有發到朝廷來,但是我已經聽人說了。”

“這種事情沒人敢瞎說的,八成就是真的。”

孟瓊跟李昶剛從梁閣出來,就聽見外面讨論蜀地那邊情況的聲音。

那群人雖然很小聲,但孟瓊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孟瓊是大燕人。

跟大燕土地上生活的每一個子民一樣,她雖然對長平王感情複雜,可仍舊是希望他贏的。

“今早還沒有聽說蜀地吃敗仗的事情,想必消息确實是剛傳過來的,長平王帶兵幾十載了,反敗為勝的局面他經歷了不少,會贏回來的。”

李昶見孟瓊神色裏原本有的笑意漸漸的沒有了,而是轉變為了擔憂,溫聲安慰她。

他猜。

此刻孟瓊憂心的除了戰局以外,應該還有那個人的生死。可他不想提周譽的名字。李昶太了解孟瓊了,不提他,她就不會想念他。如果提了他,她雖然嘴硬。但心裏其實還是想着那個人的。

“會贏的。”

孟瓊重複了一下李昶說的這三個字,繼而輕嘆口氣,“我們不是出來吃雲吞的麽?走吧。”她仰起臉看着李昶,似乎是為了證明她沒有事,她的眼神裏透着一股子和煦和安寧。

“說的在理,民以食為天,其他的,先抛到腦後。”

李昶突然低頭,牽起孟瓊的手。兩人指尖相碰,孟瓊沒有推開他。

“我不會無緣無故嫁給一個人,這一點我父親是知道的。”

“李昶,從今天起,我們要培養一些默契。做的太假,他不會信的。”至少,他們要在孟庸昶的面前做出恩愛的樣子。

“你答應了?”李昶因為欣喜,嗓音有幾分發顫。

孟瓊卻不願意白白給人希望,“我願意跟你成親,但目前只能做到在我爹面前裝裝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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