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面桃花

三日後,正當朔日。天方拂曉,靈鸷與時雨、絨絨已站在一座山廟的門前。此處在長安城南郊,距樊川不過十餘裏,登高可遠眺終南山麓。穿過修竹掩映的山門,一路已可見不少塵俗中人,摯老扶幼沿着山道拾階而上。

“城崖?”靈鸷駐足,望向正殿上的牌匾。

“不錯,這裏便是城崖廟,又叫娘娘廟。主人別看它不起眼,據說此廟頗為靈驗。今日也是齋日,所以有不少信徒前來上香。”時雨仰頭,深吸了一口糅雜了焚香煙火氣的草木清芬,餘光觸及靈鸷的冷眼,不由汗毛一豎。眼下絕非賣關子的好時機,他正色道:“可以為主人解惑之人就在這廟中,主人随我來便知。”

這城崖廟非佛非道,山門窄小,貌似只有一間正殿,幾處山房,望之也不甚宏偉,香火竟旺盛異常。

此時廟門未開,門前臺基處已候了不少香客,時雨的樣貌和靈鸷張揚的打扮引來了不少閑人側目。時雨不喜被人盯着看,那怕那些婦孺交頭接耳贊他“小小年紀如天人一般”。無知的凡人,他們知道什麽是天人?

靈鸷毫不在意他人眼色,凝神細聽那緊閉的大門之內隐隐傳出的咕哝之聲,似有許多人聚在裏面竊語交談,那聲音似人非人,詭異而真切,卻分辨不出他們在說什麽。

約過了半支香的時間,廟門從內開啓,香客們一擁而入。他們幾人也擡腿入內。奇怪的是,小廟裏灰牆四合一覽無餘,正殿前可見一井、一香爐,幾株桃花。殿內除去“娘娘”塑像,只有一赭袍老妪和兩個童子,其餘皆是新到的香客。竟不知方才從外面聽見的嘈雜低語聲是從哪裏傳來的。

靈鸷見那些信徒們燒香點燈、滿臉虔誠,所求之事多為祛病、姻緣與求子,其中又以求子者居多。那赭袍老妪不知是否為廟主,每有上前乞願者,她均喃喃有詞為其禱告。祛災病的喝下符水即可長保身安,為姻緣而來的她為其占卦蔔算。求子的則需從案前取一泥塑小人,用紅繩系于所求之人手中,這樣便能讓婦人回去後得償所願。

不僅時雨聲稱此廟靈驗,在門外等候時,靈鸷也從那些香客口中聽聞,這“城崖娘娘”有求必應,只要用心至誠——所謂的誠心,恐怕指的便是殿內堆積山集的供奉之物了。可那老妪的禱祝之術,靈鸷一看便知是訛僞穿鑿,荒誕至極,靈驗一說不知從何說起。

絨絨咬着手指,百無聊賴地倚在桃樹下打量往來之人。時雨拈了三支點燃的香送至靈鸷面前,說:“主人不妨一試。”

靈鸷默默接過香,來都來了,有用無用一試便一試。若過後時雨還用凡人求子、問姻緣那套把戲糊弄于他,很快便會知道魂飛魄散是什麽滋味。

殿前的銅制香爐內已插香無數,其上輕煙缭繞。靈鸷走近,發現這香爐頗為古舊,其上镂刻的圖樣細看之下,竟似是岱輿、員嶠、方壺、瀛洲和蓬萊這五座神山。

關于歸墟五神山,靈鸷曾在族中看過描繪它們的殘卷,記憶頗為深刻。眼前這香爐雕刻的五座山上,珠玕華寶、飛禽靈獸莫不惟妙惟肖,精細周詳之處相比他所看的殘卷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岱輿、員嶠二山沉沒已久,期中細節絕不是塵俗中人可以想象附會出來的。

靈鸷俯身插香,爐中潤氣蒸香撲鼻,他心中一凜,直起腰來,四周忽然已換了景象。明明是同一時刻,同一地點,小廟的飛檐鬥拱、山牆畫壁都還在,如雲的香客和殿中老妪、童子似乎都在迷漫爐煙中影影綽綽,像隔了一層紗幔,他們的嘴尤在張張合合,祈求禱祝之聲卻在耳邊消失。期間有新到的香客自門外進來,相攜從靈鸷身上穿行而過,彼此毫無知覺。靈鸷尚能看清他們的形貌,他們卻完全無法感知靈鸷的存在。

周圍清晰的實體只剩下時雨和絨絨。些許訝異過後,靈鸷很快反應了過來。在他上香前,也有不少人在他眼皮底下點香、插香,均無異狀。想來這香爐是與凡俗劃界的一個入口,能入此境者皆非凡人。

起初在門外聽見的咕哝吵鬧聲再度入耳。殿前的桃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蒼翠大樹,枝葉繁茂,上面綴滿了碗口大的白花,聲音就是從樹冠上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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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鸷正待朝那樹走去,身後一陣喧嘩,幾個長得形狀奇怪的家夥匆匆而來,都點了香,熟門熟路地奔至樹下,搶到了他們前面。

“喂,你們不懂‘先來後到’之理嗎?”絨絨不忿道。

那幾人中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湊過來賠笑道:“抱歉抱歉!我們有急事在身,長途跋涉而來,好不容易等到了朔日這花開了。情急之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對方姿态放得很低,絨絨見靈鸷并不在意,時雨跟在靈鸷身後也一言不發,她不敢随便惹事,閑着也是閑着,信口搭讪道:“你們也是來求這花解惑的?”

“正是。”那瘦子嘆了一聲,“這花胃口可不小,索要之物益發刁鑽了。可是沒法子,誰讓它神通靈驗呢?只要如它所願,這天底下沒有它不知道的事。我們雖不知能否将它索求之物奉上,但也想來試上一試。”

“它要何物?”靈鸷挑眉問道。

“所求之事不同,價碼自然也不一樣。”瘦子說完,有同伴招呼于他,他忙撩袍上前,末了還回頭朝靈鸷擠眉弄眼地笑笑:“這身袍子甚是光鮮!”

“一只地狼精知道什麽?”絨絨嘀咕着。她怕靈鸷因對方的挪揄而動怒,然而她實在是多慮了。靈鸷表情平淡,顯然在他看來對方說的全是事實。

時雨輕笑:“我還以為那地狼是你鄉下來的表親。”

“臭時雨,你胡說什麽,欺負我打不過你是不是。”地狼的原型長得與紫貂有三分相似,兩者相提并論,絨絨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靈鸷不理會他們的吵鬧,走近那棵古怪的大樹,抱臂觀望。

樹上的白花均為花苞,花冠碩大肥厚。見有人來,滿樹搖曳,低語之聲更密。

一個身高約兩尺左右的敦實矮子站在樹下,花苞瞬時于低處綻開了一朵。盛開之後的白花與人臉一般大小,有眼有耳有嘴,唯獨無鼻,也無香氣,表情狡黠靈動,乍看與活人無異。

矮子附身到為他而開的那朵花耳邊,低語了幾句。那花貌似傾聽,也會開口相答。可幾步之外的其餘人等,包括五感極其敏銳的靈鸷在內均無法聽清他們交談的內容,只聞淩亂的嘟哝聲。

未過多久,搶先那幾人已離去了。

時雨在靈鸷身後輕聲道:“主人所求,盡管告知那‘人面花’便是。”

此時又有一朵花迫不及待地綻開,面容急切,頻頻晃動枝葉,仿佛無聲催促。其餘開過之花也不再閉合,依舊絮絮而語,眼睛都朝靈鸷看了過來。

靈鸷上前,按照先前的法子,将掌心之圖給那朵花看了。

“請問這是何處?”

那花一看,竟露出意外之色,其餘開過的花都盡可能地看了過來,沒開的花苞也加入了争論,滿樹亂哄哄的嘈雜碎語聲,聽來教人頭皮發麻。

片刻後,争論似乎告一段落,與靈鸷接洽的那朵花點了點頭,用孩童般脆嫩卻又如老者般端凝的聲音回複道:“今日子時,帝臺之漿、琅玕之玉、旋龜之背、不盡之木。”

三人出了廟門,于門外回望,小廟香客熙攘,桃花盛開。

“帝臺之漿、琅玕之玉、旋龜之背、不盡之木……這便是人面花向我索要之物?”靈鸷明明聽得真切,思量片刻,又向随行的二人求證了一遍。

時雨點頭,“正是。今夜子時之前,只要我們能将這些東西送至樹下,那花便能解開主人心中疑慮。”

“這人面花白白長了那麽多張臉,竟沒一個俊俏的,好生無趣。”絨絨跟在後面抱怨。

“你從前可曾見過這花?”

絨絨見靈鸷問她,歪着頭想了想,“我只知道有一種樹名叫‘人木’,也是花如人首,卻不能言語,也不解人心。像這廟中的人面花這般機靈的,倒是從來沒有見過。”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處的?”靈鸷轉而望向時雨。

時雨沉默片刻,答道:“我也曾有求于它。”

“可曾如願?”

“時雨無用,未能如期将它所求之物奉上。”

“哦?它問你要了什麽?”

這一次,時雨久久沒有做聲。

絨絨心裏藏不住話,“我知道,是騩山飛魚!”

靈鸷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如此……你所求的是十分重要之事?”

時雨笑笑:“時限已過,無論所求何事都已無用。主人不必挂懷。”

“靈鸷,你又要騩山飛魚做什麽?”說到了這個,絨絨頗為好奇。

靈鸷說:“以騩山飛魚的尾鱗覆于箭羽之上,可使離弦之箭無聲無形。我有一位摯友是使弓箭的高手。”

“主人竟也有摯友。不知何人有這等榮幸。”

興許是因為想起了故人,靈鸷面色明快了不少,看上去比冷着臉時多了幾分少年意氣。也不知他究竟有沒有聽懂時雨話中的暗諷。

他沉吟道:“我看廟中那老婦裝神弄鬼。就算我能将人面花索要之物送上,絨絨尚且不知之事,我憑什麽相信它能道破天機?”

時雨說:“就憑那廟主……乃是武羅。”

“什麽!”靈鸷驟然駐足,“武羅!你說神武羅就在此處?”

“主人應該清楚,那廟中結界連你也未能看穿。世上有幾人能夠輕易做到?”

“怎麽可能!”自打遇上靈鸷之後,時雨和絨絨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驚疑不定。白烏氏是遠古天神後裔,神武羅卻是曾于白烏先祖并肩而戰的大神,天帝軒轅麾下前鋒,有通天之能,戰功赫赫。

在靈鸷心中,除了先祖昊媖,武羅便是他最為敬仰的舊日神靈。

“孤暮山一戰之後,武羅不是已随衆神歸寂了?”靈鸷仍不敢置信。

“我知道孤暮山一戰,那是八千多年前的事了。”絨絨跳到靈鸷面前的石階上,迫不及待地開口道:“聽說有不少遠古天神都隕落在那一戰裏,剩下的很多也受了傷。天地間的清靈之氣就是自那時開始日漸衰減的,在後來的數千年裏,舊日神靈一個個歸寂于東海歸墟,到最後只剩下我們這些小喽啰了。”

靈鸷黯然垂眸,期間的種種因由後果,還有誰比白烏氏更能體會到切膚之痛?

時雨于身側默默打量靈鸷許久,才說道:“究竟是不是神武羅,主人今夜或能知曉。然而眼下當務之急,我們須湊齊人面花索要之物,否則一切皆是空談。”

靈鸷自然也是心中一動。絨絨曾居于上界,因而所知廣博,可終究只是皮毛,武羅卻是從遠古長存至今的天神。如果人面花的背後當真有神武羅坐鎮,或許真能解開他心中疑惑。

“主人所問之事非同尋常,所以那人面花也獅子大開口。它要的哪樣不是天地間的珍奇之物?帝臺之漿還好說,思無邪便是由它所釀而成。旋龜背甲我曾在白蛟那裏見過一枚,他雖小氣,我去問他,應該沒有不給之理。至于……”時雨聲音稚嫩,條理卻十分清楚。

“不盡之木我身上便有。”

不盡之木也算是白烏寶物,撫生塔下的天火便是依靠不盡之木催動的。靈鸷想起離開小蒼山前還想過是否應該将它帶在身上,沒想到真有用得着的時候。莫不是人面花早已看穿了他們身懷何等寶物?

“如此甚好,那只剩下琅玕之玉了。”絨絨拊掌雀躍道。

時雨輕哼一聲:“難就難在琅玕之玉。你也是在上面待過的,又怎會不知琅玕之玉只存于昆侖虛五城十二樓中。天帝當年也珍重異常,才會命離朱相守。”

“那玩意兒食之無味,也不能忘憂,還不如帝臺之漿。”絨絨悻悻道,“早知我當初偷摘幾枚留在身上。可如今也回不去了。”

四物之中,靈鸷唯獨從未聽說琅玕之玉,原來是昆侖墟所出,這便不是憑他之力可以輕易到手的東西了。一時他也無計可施。

眼看着觸手可及的希望越飄越遠……不知何故,這讓靈鸷想起了從時雨手邊奪下騩山飛魚時,時雨面上的憤恨和失落。

“是了!絨絨,你倒提醒了我。”時雨此刻在旁眼睛一亮,“除你之外還有一人也是自上界而來,我記得他曾吹噓自己身懷諸多天庭異寶,其中便有琅玕之玉!”

絨絨看了看時雨,目光閃爍,“你……你是說玉簪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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