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沒有娶到卻征或者我, 查什也很快在半個月後找到了接任的雌君,但是僅僅兩個月後,該名雌君便病逝了, 查什再次另娶,半年後這名雌君也殉了職……”
“社會上給他塑造了英俊強大而悲劇的雄主形象, 查什也總是在媒體面前時不時提起大哥, 說對他念念不忘。我那時候一心只撲在締結特星匪組織身上,始終在前線, 無空關注這些新聞。但二哥卻因為一次行動受了重傷被迫在第三星養病, 偶然聽茶水室休息的護士們八卦, 把這一絲極易被忽略的細節放在了心上。”
“三年後,某一個半夜,我的終端收到了一封來自卻征的信件, 那時候我剛返回第三星述職,已經三天三夜沒合過眼,困得站着都能睡過去, 我打開信件,裏面內容是一段視頻……”
“視頻是, 我的大哥卻伐被俘後, 死亡前被第五星締結特星匪組織連續虐待長達36小時的全程暗網直播錄像!”
卻戎咬着牙,徹骨仇恨從未因時間推移有一絲一毫的變色:“這段視頻經過剪輯, 删掉了不重要的片段,卻也有整整14個小時的長度,我親眼看着畫面中,我的哥哥, 被他們挖去了眼瞳,尖刀在眼眶裏攪動, 剜掉了鼻子,一榔頭一榔頭打碎了他全身的骨頭,鏽鈍的小刀切磨下每一根手指,一邊割,一邊撕掉了翅翼,用藥物強制蟲化,再殘忍地用毒和火灼燒侵蝕,直至他的每一寸蟲铠潰爛脫落。他的全身鮮血淋漓,被鐵杵捶碎了生殖腔,他的腸道、內髒被活活拽出體內,但因為被注射了興奮藥物,意識還是清醒的,他一直被折磨了整整36個小時,才終于死不瞑目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聽見無數星匪在屏幕外放肆地笑,嘲笑無能的法律,嘲笑差勁的軍部,嘲笑廢物的聯邦,我聽見他們說這只高等軍雌害他們損失慘重,以後誰還敢來剿匪落到他們手裏就會同樣的生不如死,我聽見他們說還是雌蟲玩起來過瘾,上次那只雄蟲還沒兩下就雄蟲素枯竭,活生生吓死了……”
“我還聽見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說:別弄壞他的嗓子,他在床上的時候叫起來很好聽。”
趴伏在桌上的齊諾倏然全身一震,他瞳孔收縮,驚恐地緩緩坐直,又害怕又難過,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我不是故意偷聽……我剛醒就聽到,聽到……”啜泣的聲音再也壓抑不住,齊諾哇地低頭捧住了臉,眼淚如潮湧一般滾滾而落,“說話的那只蟲子難道是……怎麽能這樣,怎麽有雄蟲這麽壞,他怎麽可以這樣……”
“是查什。”解雁行冷靜地說,“導致你哥被俘的作戰信息洩露也是他做的,對嗎?”
“對。”卻戎并不介意齊諾的加入,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被擋到了身後,“……收到視頻以後,我立刻聯系卻征,但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他,那一瞬間我就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麽,但我不死心,我枯坐在牆角打了一夜的通訊,腦子裏什麽也沒有,就機械性地不斷重播,那時候,我感覺我的精神已經從身體裏離開了,疲憊到了極限,但仍舊徹夜未眠,像一具幹屍一樣直挺挺地坐着。”
“六個小時之後,我收到了他的戰艦在第四星墜毀的消息。”
“也是查什幹的,他在卻征的戰艦上動了手腳,就因為卻征手裏的這只視頻。卻征他在戰艦出現故障的第一時間沒有全力自救,而是調動艦上僅剩的能源傳輸視頻文件,用他的生命将這一最關鍵的信息交給了我。雖然不足以成為證據,但卻将隐藏在黑暗中的勢力揭出了最重要的一角,将軍部的注意力引到了始終高高挂起的查什身上。”
沉默了許久,卻戎終于為今日的剖白畫下了句號:“從那天起,複仇,就是往後餘生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執念。”
結尾的這句解雁行直覺不是什麽好話,他給齊諾抽去數張紙巾,又問:“你已經成功複仇了嗎?查什已經死了,締結特組織呢?”
“這個組織有三名核心成員,在第五星西太空集合戰役裏,我擊殺了他們的最高首領,近些年也陸續剿滅了他們不少在外的分部,但其餘兩名核心成員的下落和他們老巢的方位仍不可知。我的眼睛也是在西太空戰役裏受的傷,可以治好,但我不想治。我根本忘不了卻伐被尖刀戳進眼瞳的畫面,我要留下這個傷口,也留下這份恨意。”
卻戎看向解雁行,認真地說,“這就是我必須要回到軍隊的原因,我的使命還未結束,不到締結特覆滅的那一刻,我的仇恨就永遠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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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諾哽咽着問:“查什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為什麽要害你的哥哥?”
“他有反社會蟲格,喜愛血腥和暴力,自小就以虐殺和肢解動物為樂,他天生便知道僞裝自己,在外他是儒雅随和的高等雄蟲,私下他殘忍變态,是十足十的瘋子。他每天都會在暗網上浏覽那些含有殺戮虐待血腥暴力的視頻,這令他興奮,發自內心的愉快。因為這個原因,他逐漸才和締結特組織有了聯系。”
“殘殺動物和純粹的觀影已經滿足不了他的欲望,他将視線轉到了同類身上。在我的大哥之前,他就已經殺過了兩只蟲,一只雄一只雌。雄蟲是一只非常老邁的殘疾蟲,君侍們都已經去世,後輩又不在身邊;雌蟲則是一只窮困潦倒,以撿垃圾為生的孤雌,他們的消失,沒有任何蟲發現。”
“查什娶大哥并不是一開始就想讓他死,而是為了滿足他掩飾自己非正常的需要,但無奈大哥太敏銳了,很快就發現了查什的種種異常,他又太正直了,查什甚至不用試探就知道大哥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會阻止他,揭發他。正好締結特那段時間又因為大哥搗毀了他們不少交易而惱火,查什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洩露了大哥所在行動組的行蹤,生擒他、虐殺他,要讓這個失去了利用價值的雌蟲為自己燃盡最後一絲血液。”
“這之後,查什嘗到了甜頭,發現了虐殺高等雌蟲的爽快,大哥凄慘的死狀,和得知兇手是他的憤怒,簡直引燃了查什畢生興奮的最高點,所以他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和二哥身上,大哥的親兄弟,最佳的替身,他可以在我們身上完美複刻大哥的經歷。可惜我們都對他不感興趣,伽藍也不似那些會掌管子嗣婚姻的雄父,讓他計劃落了空。”
“可就算這樣,直到被擊斃之前,包括卻伐和卻征在內,他總共涉嫌殘害了十九名蟲子,六個是他的君侍,其中十四名被害者證據确鑿,另外五名的屍骨至今還未找到。”
死有餘辜,解雁行的用詞絲毫沒有錯。
齊諾擦幹淨眼淚,紅着眼睛看向卻戎,“少将,網上争論最嚴重的那個話題,查什從始至終激烈反抗不肯認罪,你迫不得已才擊殺了他,但無奈執法記錄儀意外損壞,無法證明你的清白,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卻戎安靜地回視他一眼,腦海中閃現了許多當年審訊室裏暗無天日被輪班訊問的畫面,陰暗森冷的房間,種種呵斥質問,不提供食物,極少量的水,不讓合眼,不給休息,甚至不給坐下也不讓站直,只能佝偻半蹲着,寒冷、饑餓與疲憊,好像永遠沒有終點的車轱辘式重複問詢,就為了在他精神崩潰的時候找到他話語中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與疏漏。
但直至艾達教授在上行星多方走動疏通關系為他申請到取保候審,蘭德爾上将帶兵沖進審訊室的那一刻前,他仍舊無比堅定地,就像現在回答齊諾的一樣——
“是真的,執法記錄儀在争鬥中不慎摔毀,我多次警告無效,查什拒不認罪,最後關頭仍舊試圖搶奪槍支發起攻擊。”
“太過分了,那他們憑什麽開除你的軍籍!”齊諾義憤填膺地把浸滿了他眼淚的紙團扔到地上,又抽出一張擤鼻涕,“他們太不是東西了!嗚嗚嗚,忠奸不分,令蟲寒心……還有網上那些亂編瞎話的蟲,你的哥哥們分明都是為國殉職的英烈,卻被胡扯成什麽舉止不檢點,被雄主休退還自殺的卑劣雌蟲……”
一想到卻戎當時接連失去兩名血親,背負着血海深仇舉步維艱,在星網上還看到那般诋毀黑白不分的言論,萬分痛苦,打碎了牙還得往肚子裏吞,齊諾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卻戎轉頭看向解雁行,這只雄蟲已經許久沒說過話了,但當他投來視線時,卻發現解雁行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黑眸幽暗如淵。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雙深沉漆黑的眼瞳注視下,卻戎心髒忽然一悸,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視線難以移開,像是在無聲地等待什麽,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
這番異樣一直持續到解雁行主動斂下眼眸,輕聲開口道:“我相信你。”
他又重複一遍:“卻戎,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一瞬間,卻戎心髒砰砰直跳,呼吸之間肺葉都好似在疼痛,冰涼的空氣刀片一樣劃割着他的氣管,一時之間他竟然難以言語。從這一刻起,卻戎清楚地意識到,解雁行的态度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有着全然不同尋常的意義。這一句“相信”,讓他的五髒六腑都随之戰栗發抖。
齊諾氣得狂捶桌子:“太可惡了太可惡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雄蟲!我有時候還覺得我的雄主又摳又懶,後悔嫁給他,但這麽一對比,他簡直就是小天使!我,我想雄主了……我想給他發通訊邀請,可是現在太晚了他應該已經睡着了……他肯定又沒刷牙就上床了!……”
解雁行微微笑了下,忽然問卻戎:“那個盧斯恩,又是怎麽回事?他喜歡你?”
“他?”卻戎搖搖頭,“與其說喜歡,不如說他的征服欲。他在學院期間追求過我,可能有一丁點的喜歡,但更多只是想讓我這樣的蟲子跪下而已,滿足他的虛榮心。他之前要什麽雌蟲有什麽雌蟲,從沒沒碰過壁,被我拒絕狠了,大概現在都成執念了。”
他突然笑了笑:“但今天過後,肯定對我已經幻滅了,發現我根本不是什麽遙不可攀的高嶺之花,在別的雄蟲面前我可‘卑微’了。”
解雁行也心領神會地笑了一下,接着又聽卻戎道:“……不過你知道的,我上學的時候因為是頂尖的高等雌蟲,又被慣壞了,行事作風很張揚,确實很欠收拾,想讓我跪下的雄蟲遠不止他一個,接近我的幾乎每一個都不懷好意。”
這個話題有點超出齊諾的理解能力,他不但聽不懂卻戎到底在哪只雄蟲面前“卑微”過,而且這輩子還沒體會過被雄蟲追求的感受,于是茫然地眨眨眼,跟不上對話。
“難道你身邊只有這種雄蟲嗎,會不會是誤會了其中某些的用意?我相信雄蟲裏面不會全是盧斯恩那樣的家夥。”解雁行問,順帶也心想:不然你得是多招人恨啊……
“我不蠢,是否真心,我還是分得出來的。”卻戎道,“也有些跟我示好的雄蟲,但他們給我一口面包之後,并不滿足于我還他兩口面包,而是奢望我因為這點面包愛上他,死心塌地地順從他,無條件地付出全部,這怎麽可能?”
“就沒有真的真心喜歡你嗎?”解雁行不死心地問。
“嗯……”卻戎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番,“好像也有……但我是很難被打動的。個蟲不夠優秀,光憑一個喜歡有什麽用?不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不能讓我主動想要去了解、去接觸,只會巴巴跑過來念一句告白,我一點興趣也不會有。那些雄蟲我都看不上眼,到現在更是對他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解雁行樂了,立刻對齊諾說:“聽到沒?跟你卻戎少将多學着點,省得出去被雄蟲騙。”
齊諾:“……”
夜已深。
說完想說的話,卻戎立刻感覺醉意上湧,困倦也迅速尾随其來,沒過一會他的腦袋就昏昏沉沉地停止運轉,只想着回屋睡覺。長談結束,大家各回各屋,解雁行讓齊諾也早點休息,明天起來再收拾餐廳垃圾。
齊諾的房間在一樓,而解雁行和卻戎的房間都在二樓,為了雄蟲的安全問題,仍舊是緊挨着的隔壁兩間房。
卻戎打開房門,準備說完再見就席地而躺,上演一秒昏迷,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解雁行的腳步在他身後停下,緊接着雄蟲淡淡開口,聲音輕得像冬日冰雪裏的一場幻夢——
“其實我也有一個哥哥。”
解雁行的聲色依然溫和清雅,但不知是不是夜晚過于安靜和寂寥的關系,卻戎竟然僅僅從這一句話裏就聽出了些許的落寞與惆悵,仿佛高懸在夜空中的明月在嘆息。
“他的名字叫解燕停,燕雀的燕,停留的停。”
“和我一樣,也是黑頭發,黑眼睛,右眼角有一顆痣。”解雁行指了指自己的眼尾示意,“雖然我們不是雙胞胎,但他和我長得有八分像,不熟悉我們的蟲有時候就會靠這顆痣來辨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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