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解雁行啞口無言, 這不是第一次他在卻戎面前說不出話來,對方總有辦法讓他像現在這樣,腦子裏一片混亂, 似乎說什麽都是錯的。

他無法再在此刻反複強調什麽理智與別離,這樣未免過于殘忍了。

向來精明又壞心眼的雌蟲自然也不會給他反駁的機會, 省得聽到不想聽的字眼。說完那段話卻戎就站起身, 随便找了個借口跑到不遠處去找阿泰聊天,放解雁行一人獨自在原地吹冷風。黑皮大漢被早已在民衆中被神化的五星少将點名, 受寵若驚地僵直身體, 肉骨頭也顧不上啃, 油手往桌布上随便抹抹,立正稍息目視前方大聲回話,說是聊天反倒更像長官教訓新兵。

“……”解雁行坐在草地上, 折起雙腿,迷茫地仰起頭,遙遙看着夜空中的浩瀚星海。這是地球上見不到的美景, 但他此刻卻無心欣賞。清涼的晚風帶着煙火與草木的氣息撫過發梢,又毫不留戀地飛向遠方, 恍惚間, 解雁行仿佛聽見有人在他的耳邊輕聲嘆息。

“哥……?”解雁行倏然回過頭,但身後根本空無一人, 目光探入陰影中,燃燒的篝火與支在木棍上的簡陋燈泡照耀不到的地方,只有搖曳詭異的樹影和更深處的全然漆黑。解雁行保持着側身的姿勢,又不死心地向黑暗處再喚了一聲:“解燕停, 你在嗎?”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是說出口的瞬間就被寂靜與風所吞沒, 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等待一會,解雁行眼底緩緩露出失望的神色,收回目光,抿直的唇角又莫名浮現一抹愠色,他閉目低喊道:“荒游,出來下。”

某個黑暗的地方,荒游在三米高的枝桠處晃了晃腿,把最後一口偷來的烤羊肉塞進嘴裏,嗦了嗦手指,對身邊人道:“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可去了。”

“……”

“真不去?那我看你剛剛蠢蠢欲動的……”

“……”

“行吧行吧。”荒游輕輕撐着樹幹跳下枝頭,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地,接着身形一晃,消失在原位。

約摸等了不到一分鐘,解雁行就聽身後傳來鞋底踩在草葉上的聲音,荒游似笑非笑地憑空出現在他旁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居高臨下地問:“叫我什麽事?”

解雁行嘴唇繃得更直,和荒游對視幾秒,倏然洩了氣一般垂下眼,無奈地擺了擺手,“沒事了,你回去吧。”

“……一個二個的,都拿我開涮呢?”荒游也來了勁,一屁股坐在解雁行身邊,拔了根草,随便擦擦放嘴裏叼着,“有什麽生活中過不去的坎和嫂子說啊,嫂子幫你開解開解。”

“……”解雁行一言難盡地看向荒游,“這些詞你都是從哪裏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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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們這些地球人家裏裝滿監視器,沒事聽一聽,結合上下文做下閱讀理解,不就什麽都會了。”荒游把他的違法犯罪行為說得跟吃飯一樣輕松,解雁行忍不住懷疑:“你們在我這裏裝了多少?”

“你這……就怪不得我了。”荒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後方。

“他到底為什麽不願意見我?”解雁行發現他不管之前找了多少理由寬慰自己,真到了最後到底還是不甘心。特別是此時此刻,在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永遠還是那個人。“我還有三十天就要走了,這一走不知道還回不回得來,他究竟有什麽不肯見我的?”

“我怎麽會知道。”

“你去問問他。”

“小叔子,你哥哥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蟲,更何況他還是我雄主,我拿他沒辦法的。”說着,荒游捏住耳垂的一枚鑽石耳釘,傾身貼在解雁行的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解雁行眉心微蹙,扭頭看向他,就見荒游有些痞氣地朝他勾起一邊唇角,還挑了下眉梢,緊接着他飛快從原地跳開,躲過卻戎卯足力氣朝他額頭砸來的石塊。

自從上次荒游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三五、二四六’宣言之後,卻戎防他就像防賊一樣,恨不得在寫個大字報貼解雁行臉上:荒游和狗不得入內。

“你怎麽又來了?”卻戎口氣不善,彎腰給解雁行遞去一杯熱羊奶。

荒游微微一笑,看了捧着羊奶的解雁行一眼,轉過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跟你說什麽了?”卻戎皺着眉問,“為什麽突然靠你那麽近,說什麽話需要挨那麽近?”

解雁行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忽然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你轉移話題的意圖是不是過于明顯了?不回,你把話說清楚再走。”

解雁行用事實證明他還能更明顯:“我翅膀有點酸,回去幫我揉一下。”

“不要轉移話題——”

“揉不揉?”

“……”

卻戎還能怎麽辦?還不是只能痛苦地選擇将這只狡猾的紅發雄蟲原諒。

回到房間,他一邊溫柔地揉捏着那兩對輕盈而透明的薄翼,一邊借機咬了解雁行的耳垂好幾口,留下一道道交錯的齒印,又猶嫌不夠地眯起眼睛,盯着解雁行平直的鎖骨似是在思量着什麽。

翌日,重新來到蟲星的解雁行不再像之前那樣,抓緊一切時間和機會出去認識大千世界,而是慵懶地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直到被卻戎拽起來,拖拖拉拉地吃了中飯,而後又躺在屋檐下曬太陽,幹脆再趁機睡了個午覺,最後還是被顧钊喊起來,要他騎馬一起去看牧羊犬牧羊。

“卻戎呢,怎麽沒和你一起?”顧钊奇怪地四處環顧。解雁行也覺得奇怪,搖搖頭說不清楚,他們找周圍做工的農戶問了問有沒有見過一只粉頭發的雌蟲,都得到沒見到的答案。

雖然對卻戎一言不發的離開感到詫異,不過因為暗地裏有荒游守着,解雁行倒不擔心安全問題,最終對牧羊的好奇還是占了上風,他‘沒良心’地決定先去看完牧羊再找卻戎。顧钊也讓阿泰守家裏,如果卻戎出現就告訴他解雁行被他拐跑了,随後兩名雄蟲頭也不回地騎馬上了草原。

到了地方,他們竟然恰好碰上一群從山林上狩獵下來的雌蟲,其中大部分都對顧钊熟識,拍馬揮鞭過來打招呼,領頭的那一只後頸有深色蟲紋,對待兩名雄蟲的态度還比較自然,但後面的那群雌蟲簡直就差把眼珠子挂在解雁行的身上,眼神發直,他們座下的馬匹也受他們主蟲心境的影響,不停難耐地刨着蹄子,扭頭噴起響鼻。

解雁行微微沉下面容,沒有再流露出他慣常和善的笑意。

這是一群明顯對他有意又年輕氣盛的雌蟲,過于友好的态度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他還是低估了自己身為一只精氣飽滿的雄蟲的受歡迎程度,即便染了頭糟糕的發色還易了容,仍舊魅力不減。很快,一只卡其色頭發的雌蟲迫不及待地跳下馬,率先從蟲群裏走到解雁行身邊,十分興奮地昂着腦袋,“雄子您好,初次見面,我叫阿暮,是一名高等雌蟲,可以全身蟲铠化。若是有幸的話,請允許我将明天獵得的第一頭雄鹿獻給您。”

獻上獵物就是他們這裏雌蟲向雄蟲的求愛方式,若是雄蟲點頭允許雌蟲為自己獻上獵物,則是默認同意了雌蟲對他的追求,若是之後雌蟲真的捕捉到狩獵大賽的第一只獵物,且雄蟲确實接收了下來,就等同于不日将迎娶這位強大優秀的雌蟲進門。

顧钊生怕解雁行是個愣頭青,礙于禮貌和不明白這裏規矩,貿然答應下來,他趕緊拽了解雁行一把,使眼色道:“老弟,你初來乍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遠處傳來,解雁行回過頭,就見一只雌蟲頂着一頭粉色短發往他們這裏縱馬疾奔。目光觸及那随風飄揚的粉發瞬間,解雁行忍不住笑彎了眉眼,笑意盈盈地扯過缰繩,使自己迎面朝向卻戎來的方向。

他的眼底只裝着一只蟲,自然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有無數只雌蟲都為他的這一抹笑容亂了心神。仿若黑白無聲的畫面忽然染上濃墨重彩,一只原本冷淡、疏離又高高在上的雄蟲主動打破了自身包裹的外殼,撣去冰霜,溫柔地接納來者。

豔羨與嫉妒毫不遮掩地在雌蟲們之間傳遞。

他們正處于青壯年,正是最佳求偶期,向來勇于坦蕩表現自己對雄蟲的渴望。幾千年殘酷的繁衍競争早就制定好了鐵則,含蓄被動只能淪為敗者,只有主動争取才有可能搏得雄蟲的好感。

卻戎勒住馬,目光掃過這群一看就“不懷好意”的雌蟲。

他假裝不經意地用腿夾了下馬腹,讓他的棕馬又往前走了兩步,緩緩停在解雁行的右前方,随後扯過缰繩調轉馬身,背對着那群雌蟲向解雁行颔了下首,接着用在場所有蟲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雄主,你怎麽獨自一蟲出來了?睡醒發現你不在床上,我很擔心。”

解雁行:“……”

顧钊:“……”什麽叫獨自一蟲,我不是蟲是吧?

卻戎好似才發現解雁行旁邊還站着一名卡其發色的雌蟲,疑惑道:“雄主,他是……?”

直到卻戎轉頭看向阿暮,解雁行這才發現對方後頸粉色的發絲下,竟然若隐若現地藏着一道純黑色的紋路,不是蟲紋又是什麽?

再加上卻戎突然改稱呼叫他雄主……

昨晚我做什麽了嗎?

還是下午我做什麽了?

亦或者我失憶了???

三連反問之後,解雁行總算明白為什麽他午覺醒來之後卻戎不見了蹤影……原來是作這個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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