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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的士兵們很快便接受了将軍身邊有一位僧袍飄飄、卻長着頭發的世外高人的事實:畢竟他們曾親眼目睹将軍一人殺遍赤谷王的三萬兵馬,若沒有個神仙相助,倒顯得不正常。又數日後,長羅王親遣的使者便來到了這座山谷,給沈雲閣沈将軍加官進爵,還帶來寶馬香車,迎接将軍回都。
那使者中間有一個老頭,折衣看得熟悉,尋了個四下無人的時機抓了他來:“城隍大人!”
“祖宗!”城隍被他吓得險些現了原形,“可不興這樣叫破的!”
折衣往深谷偏僻處又走了幾步,聲音反而柔和下來,“那日敵軍來襲,你卻偷偷跑了,是不是?”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城隍見折衣擰了眉毛,忙道,“我看您與魔君二位一同禦敵,法力無邊,定能化險為夷,我道行淺薄,就算留下也是束手束腳……所以我就,就去都城,點撥了一下長羅王……”
山谷中的兵士們來回奔走,收拾行裝,打點馬匹,個個喜氣洋洋。末悟也在其間指揮着,時而朝折衣這邊望一眼。這些時日以來,二人甚少交流,折衣總是早早就寝,依他的五感,似乎末悟也并未在夜裏靠近過他。隔得遠了,反而能相安無事。
折衣頓了頓,又問城隍:“還有多久?”
“什麽?”
“長羅王,一統天下,還有多久?”
城隍撓了撓頭,“待沈将軍回去,四方朝賀,長羅王禦極稱帝,這東土的劫數便到頭了吧……”
原來這麽快。空中有雁行飛過,折衣的心情一時平靜而寂寥。
他很快就能把末悟拎到佛祖座前,待房子的事情判清楚,解籍的手續辦完,他們便将永世和離。
“魔君下世謹慎,沒有影響沈将軍原本的命盤。”城隍還唠唠叨叨,“這位沈将軍可不得了!富貴線和子孫線,尤其是福澤綿長……不過想來也是,殺孽都給魔君了嘛!”
折衣卻突然抓住了什麽信息,“子孫線?他有子孫?”
“是啊。”城隍一愣,又忙解釋,“啊是這樣的,在魔君托生之前,沈将軍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小人也偷偷瞧過那個小家夥的命盤,好得很呢!……”
“多大?”折衣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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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想了想,“約莫十二三歲……尊者?尊者?!”
折衣臉色慘白,身形亦晃了一晃,像是被那明晃晃的日光給劈得站立不穩,連眸光都碎成了千片。不遠處的末悟似有所感,朝這邊望了過來,他卻驀然背過身去,不願讓末悟看見。
出陽虛山口,近百人旌旗收卷,默默從戰亂過後的山川草澤行過。亂世之中,多數地盤無人占領,只有豺狼虎豹亂竄;赤谷王被打敗後更是冤魂遍野,即使兩位神仙也不敢輕易在夜間行走。
折衣結婚之前曾在東土渡劫,雖然記憶早已抹除,但對不少地名總有些模糊印象,仿佛前世裏曾見過一般。
“這裏,這裏原先是一片海的!”折衣走到一條幹涸的大河邊,天氣越發熱了,這一身凡人衣裳更顯累贅,他時不時要舉袖擦汗,“眼下連河都沒了。”
城隍拄着拐杖跟上來,“是啊,您說的原先,怕是三千年以前了吧?一千年滄海,一千年桑田嘛。”
高聳的河岸之下,幹枯的河床寸寸龜裂,寸草不生,近岸處卻布滿細碎肮髒的砂礫,被日光一蒸,還冒出恍似有形的熱浪。老鴉嘎嘎地飛過頭頂,河對岸的晴空下隐隐有山野村莊,便是長羅王統治的地界了。
“這倒是天助我也,可以直接過河了。”一名副将牽馬過來瞧了一眼,對末悟禀報道,“将軍,若在平時,這大河深足百尺,可就只有繞行。”
末悟一邊撫摸着黑馬的鬃毛——玄天馬變成了凡馬模樣,還有些鬧脾氣——一邊道:“還是小心為上,先把昨日那只野豬放了。”
折衣聽了,忍不住皺了皺眉,而副将已牽出昨日兵士們抓來、預備做大餐的野豬,扯着繩子往那河床上帶。野豬力氣大,又不知為何,像對那河道犯了怵,蹄子抵着沙土地,死也不肯動彈一下。副将拉不動野豬,臉都憋成了豬肝色,被末悟拍了拍肩膀。
“給我。”末悟戴着面具,鬼臉十分嚴肅。
副将将繩索雙手呈給他,他一手接過,另一只手揉了揉那野豬的腦袋,然後,猛一巴掌,把它扇昏了,又擡起一腳,把它踢了下去。
副将:……
但下一刻,他們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見那河床邊緣的砂礫忽然都往野豬的方向翻湧過去,簌簌有聲,直到越來越多,鋪天蓋地,如水波般洶湧回環,又如蟲蟻般逐漸蠕動着覆滿那只野豬的肉身。河床仿佛被壓塌,裂開一道豁口,那流沙便擁着野豬往下落去……
只是一會兒工夫,河道重歸平靜,砂礫随風而散,皴裂的河床上,只那一只野豬沒了蹤影。
折衣的臉色也變了,下意識望向末悟。末悟只是哼笑了笑,“繞着走吧。”
說完,他自己先牽着馬轉身離去。折衣驚疑不定地看了看河中,又連忙三兩步跟上去,喊了聲:“末——沈将軍。”
末悟頗稀奇地擡眼,“怎麽了,大師?”
他話音不善,讓折衣的臉色也不太好。兩人冷戰多日,自己先來找他,倒像自己輸了;但是從大局出發,折衣還是不得不提醒他,于是看看四周,又小心地壓低聲音,“将軍,那是只妖怪!”
“嗯。”末悟道,“所以?”
“妖怪哎!”折衣焦急地道,“總要想想辦法……”
“大師,沒見過妖怪嗎?”末悟在面具底下悶笑,像是在嘲弄他,“怕了?”
“我能安頓死靈千萬,怎會怕它一個凡俗妖怪。”折衣一甩袖子,紅了臉,瞪着眼,嘟囔,“我只是從不殺生罷了,哪像你。”
天地良心,他是躺在西天的一盞燈,平素只是給末悟搞搞後勤,又不是阿修羅這種滾刀子過來的嗜血生靈,跟腌臜妖怪當然不熟了!
末悟卻沉默了,從折衣的方向,只看見他抓緊馬鞭的粗糙五指骨節畢露,“是,畢竟是身嬌肉貴的佛弟子,”說着他又冷笑,“據說妖怪最喜歡吃你們的肉。”
折衣一個哆嗦又立刻忍住,開始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不高興地別過頭去,“魔君大人魑魅魍魉見得多了,怎麽也不顯顯神通,把它收了啊?”
末悟看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倒是想,奈何有出家人拖累,這回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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