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方簡蹲在她身邊, 輕聲呼喊她的名字,小萊睜眼,在黑暗中辨認了幾秒, 渾身一跳,扔掉枕頭撲進方簡懷裏。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小萊雙手扶着她的肩,借窗外無數人家戶彙聚的微光用力看她, 用力眨眼, “你爸爸沒事吧?應該沒事的, 不然你怎麽會回來!”

“……對啊, 沒事,他壯得像頭牛。”方簡聲音很沒有底氣的,這份沒底氣落在小萊耳朵裏就成了一種萬幸。

萬幸方爸爸沒事, 否則今天也許就等不到她了。

“你就這樣一直坐着啊, 你吃東西了嗎, 你困怎麽不躺到床上去睡,你的手都冰了……”

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為了等你啊。

“嘿嘿,你來了就很好啊, 我們去吃東西吧,我一天沒吃飯了,我能吃下一頭牛!”

方簡點點頭,取下挂床頭的帆布包背身上,“你的衣服都收好了嗎, 吃完飯我們就走。”

小萊問:“去哪裏?”

方簡說:“去山莊, 去紅葉湖。”

小萊:“可是大巴車已經走了……”

方簡:“我有車, 我回來的路上去加了油, 我們開車去。”

随便找家火鍋店, 進去把肚皮填個溜溜圓,汪霞發了山莊定位過來,車子從市區拐環城路,上高速,不堵車開快點一個多小時就能到。

家裏本來是不同意她學車,是她軟磨硬泡求來的,如今回想,原來自由的種子早就發芽,她很早就在預謀逃跑。

車子下高速轉進了大山裏,沒有路燈了,駛離城市好像也駛進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片天。

雨停雲散,黑黝黝的山林之巅,竟挂了輪雪白的大月亮,路面像落了層雪,明天一定是個好天。

小萊跟她說,停車場腦袋被人劈成兩半那個家夥,是羅馬假日的大股東,雇兇殺人的極有可能是附近別家場子的。羅馬假日生意太好了,招人妒忌。

“肖逢說,團建也是為了把人都聚集起來,免得被別家場子的拐跑了。”

出了這檔子事,羅馬假日肯定要被要求停業整頓幾天,女人們沒活幹,兜裏不進項,肯定是要跑的。場子那麽多,她們哪裏混不開?不是非得吊死在一家。

這麽一想,團建确實是個好辦法。人真要放跑了,前期幾個月籌備都打水漂。

“我下午也仔細想過了,團建結束咱們也走吧,這種地方還是不能久呆,你不能總是熬夜。我們是兼職,又是服務生,沒那麽重要,公司不會不放的。”

方簡點點頭說好,小萊目光深遠,在腦海中描繪着以後,“等團建結束,我調休去學校附近找房子,找到我們就辭職,不幹了。”

方簡說:“沒關系,你不想幹了我們就先住奶奶家,房子慢慢找,找便宜又合适的。”

小萊說:“我有錢。”

方簡偷偷打聽她的存款,好家夥,不得了,六開頭,五位數,小網紅這幾年偷摸攢了不少老婆本呢!

到地方汪霞借了手電筒下山來接她們,手舞足蹈說起下午是如何向領班撒潑打滾要了個三人間,還趕走了一大幫想霸占她屋子的老娘們。

方簡和小萊對視一眼,笑笑不說話。

山莊裏鬧鬼了,全是喝醉的女鬼在狂歡,還沒進大門就聽見她們在窗戶裏嚎叫,大罵全天下的男人。

房子也有些年歲了,臺階和牆角縫隙裏長滿野草,門口挂的白熾燈下圍滿小飛蟲,進門右手邊一只深藍玻璃的大魚缸,前臺長櫃、櫃臺後的酒架、門框,水磨石地面和樓梯充滿上世紀的豪華,被時光蒙上一層薄薄的懷舊濾鏡。

方簡記得小時候家裏就是這種黃黃的裝修風格,黃門框、黃吊頂、黃櫃子、黃書桌。

房間在三樓走廊的盡頭,兩側泛黃的牆壁上貼滿蚊子飛蛾,房間倒是收拾得很幹淨,充滿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衛生間有流量不錯的熱水。

三人間床很小,放下包,方簡和小萊合力把挨着的兩張床推到一起,汪霞站旁邊看半天才醒過神來,手指着,“你倆!你倆!不會是姬吧!”

小萊說:“你才發現?”

汪霞捂着嘴嘿嘿笑,“我說怎麽一直都睡在一起。”

現在小孩接受度特別高,對朋友是一種毫無底線的偏愛,為了證明‘我跟你們是一夥的,我們是好朋友’,她搜腸刮肚把這十八年裏遇見的所有可疑的姬佬們挑揀出來。

“我遇見好多呢,我高中同學,我家附近也有一對,我最近發現,佳麗部的那個誰跟包房部的那個誰好像也是一對,不是亂說的哦,我看見她們親嘴啦……”

方簡聽得直發笑,小萊從包裏翻出睡覺穿的背心和小短褲,站在衛生間門口問方簡,“你要不要跟我洗?”

方簡低頭握拳抵着唇笑,汪霞遲鈍地眨眨眼,替這倆不知道害臊的臉紅,從脖子紅到了耳朵根。

她趕緊拿上手機充電器跑了,說話都磕巴,“我……我去唱卡拉OK吧,我不睡覺了……”

小孩被吓跑了,方簡換了塑料拖鞋慢吞吞挪過來,懶洋洋倚着衛生間門框笑,小萊把她拉進去,衛生間玻璃門“哐”一聲砸上,反鎖。

正式在一起了,該好好來一發慶祝的,倆人都是這麽想的,可今天實在是太累了,熱水澡洗得人渾身舒懶,誰也不想動,洗澡的時候商量好,快點洗完上床去,結果上床躺了半個多小時還是沒辦成。

方簡不滿地推她一下,“說我腎虛,還沒開始你就不行了。”

小萊摸出手機看,“都兩點了……昨晚回來就沒怎麽睡,下午也睡得不好,真的累了。”她手伸過去,搭在方簡滑溜溜的後背,手心略帶敷衍随意呼啦兩下,“明天再弄。”

“一到手就萎了,你以前都是吃藥的吧。”方簡開玩笑問她。

小萊閉着眼“噗噗”樂,“我又不是男的,吃藥管哪?”

“誰知道你的,總有管用的。”

姜小萊累了,難得聽見她喊累,這是反殺的大好機會,可惜方簡有心無力,挺不甘心的,雙手在被子裏來回撫摸這具營養全面卻無一絲贅肉的姣好身軀。

姜小萊連骨頭好像也是輕巧細軟的,皮膚健康細滑,抱在懷裏是一種絕妙非凡的體驗。

方簡手在被子底下忙,眼睛盯着她的臉,“有些美黑的,皮膚看起來是會反光的,感覺特油,你就不是,你看起來毛茸茸的,像猕猴桃。”

小萊說:“你才是猕猴桃。”

方簡笑,“我說真的,可能猕猴桃有點過了,誇張了,但你就是很自然的那種黑,很溫暖的,而且你皮膚太好了……”

手指從她眼尾細細劃過,方簡輕嘆,“你都沒有斑,你不防曬,還不長斑,為什麽呢?”

小萊說:“因為我的斑已經和膚色融為一體。”

方簡思忖片刻,贊許地點頭,“言之有理。”頓了頓又說:“其實我一開始就是饞你身子,你抱起來太舒服了。”

真的很累很困了,小萊閉着眼醞釀睡意,方簡還不想睡,嘟嘟囔囔,“咱們今天正式在一起了耶,你不跟我弄啊?”

小萊不理,方簡又推她,“你說話呀。”小萊深吸氣,“你想弄就自己弄。”

方簡:“可是我想被你弄……問你話,猕猴桃,你說話呀。”

小萊飛快蹙一下眉,翻了個身背過她,“去關燈。”

方簡“嘿嘿”兩聲,飛快爬起來去把燈關了。

回來這個小沒良心的就怎麽叫也叫不應了,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睡着,還打小呼嚕。

方簡咬牙切齒,“你給我記着。”

這棟深山裏的老建築在今夜添了許多熱鬧,房間紗窗外面不斷有飛蛾撲棱翅膀的細碎聲響,四野裏蛐蛐聲響成一片,湖邊淺水處“咕呱咕呱”,還有風從樹梢走過的“簌簌”聲。

方簡閉上眼躺了一會兒,小萊翻了個身抱住她,嘴唇印在她的臉頰,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耳廓,“我小時候,夜夜都聽着這樣的聲音入睡,蛐蛐聲,蛙鳴,噪鵑,貓頭鷹,樹被風吹得嘩啦啦響。”

方簡本想晾她一晾,還是忍不住偏臉跟她淺淺碰一碰嘴唇,聲音很輕,“你一直住在山裏嗎?”

小萊“嗯”一聲,“小學和初中都在鎮上,鎮子離家不遠,考到縣裏的高中才從家出來,一個人租房住在學校附近,暑假打工,寒假回家,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

方簡:“那怎麽吃飯呢?”

小萊說:“中午大多是煮面條,晚上有空就炒個小菜。”

方簡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上學放學有司機接送,回家洗完手阿姨已經把飯菜擺上桌,吃完筷子一擱手一甩就上樓睡覺了。

當時不覺,現在才知道那是什麽神仙日子,難以想象姜小萊十幾歲就開始獨居。

“一個人住怕不怕。”

小萊說不怕,只是很寂寞。

“爸爸說我天生膽子就大,現在想,他可能是在給我洗腦,或者說鼓勵更準确一些。但我膽子确實很大,我不害怕,我只是感覺很孤單,很孤單很孤單。”

一個渴望自由,一個從來就自由,自由過了火的姜小萊從來主意大,只是因為沒人給她拿主意。

這種自由原來也可以稱作孤單。

“我上了大學,還是一個人,宿舍四個人,彼此間像并不相愛的兩口子,相敬如賓,卻誰也不願跟誰深入。兩個社恐,一個學霸,加一個我,我們都不交心,也從來不一起吃飯一起上課,前後腳,各走各的,好像學藝術的人脾氣都有點怪。”

“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肖逢了,有一次去爬山,他先爬上去,然後伸手來拉我,男生的手真大真結實,但那只手的感覺更像哥哥。然後我就跟他說,我可能不喜歡男的,因為有時候我看到女孩子會害羞,但和他牽手就像哥們?或者兄妹,沒感覺。”

“我不怎麽願意和女孩相處,因為我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很重要的東西,稍不注意就會被人偷走。所以我更願意跟肖逢玩,他是男生,他不會偷走我的東西。那天晚上,在車上,你上來脫我衣服,我發現自己并不反感,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原來那個一直害怕被偷走的東西,是喜歡。這份喜歡是小萊專門留給方簡的。

兩顆頭緊挨在一起,方簡在被子裏摸到她的手,稍大一些的手掌包裹住那顆小小的軟綿綿的拳頭,“不孤單了,以後我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三更都更完啦,一萬三千多字吧。

感謝在2022-05-18 17:58:49~2022-05-20 15:32: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唐韻子木 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樂、半路打劫的橘貓、特價裴裴樂、禦坂黑子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1272417 20瓶;補文 12瓶;貘漠莫、淇奧 5瓶;念初涼、EV 2瓶;幹啥、何枝可依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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