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嬌哼聲
謝春秋“啪”的一下合上了雕花的木窗。
她倒是說着藥怎麽來的這麽快,原來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張禦醫前世對自己也算是盡心盡力,不知是用了什麽方法,愣生生的給自己續了半年的命。
若不是太子最後心狠手辣,過河拆橋,她斷不至于剛過十八便落得一個被毒殺身亡的凄慘下場。
謝春秋凝眸,看向顧參商所在的主院。
這不像顧參商的行事作風。
當初他看不慣自己在東宮整日裏無所事事,便會直接來提點她。
她倒是好奇了,這顧參商到底對張禦醫許了什麽好處,能讓這張白蘇将白紙說成黑字?
或者說,顧太傅特意兜了這麽大一圈子,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若是不找到那些藥,怕是活不過今年。
這可能就是紅顏薄命吧……
“……是短命之兆。”張禦醫跪在主院裏,心中忐忑不安,頭埋得低低的,完全不敢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顧參商。
她何時診斷過這麽兇險的脈象啊!
顧參商似乎面色陡然刷的變白了些,聲音卻還是穩重如常:“可有解法?”
張禦醫緊繃着頭皮,沒敢吭聲。
顧參商神色如常,唯有他自己聽得見自己此刻心中的慌亂:“但說無妨。”
“難。”張白蘇掂量着說道,“若是臣能處處貼身照看,或許這姑娘還有一年半載可觀這世間繁華,但……”
“我知,你是宮廷禦醫,今日能來,明面上也是借着來為我落水診脈的緣由。”顧參商擺擺手,似乎不想聽這些喪氣的話,只是執着的問道,“當真是無藥可醫?”
“那倒也……不是,只是那法子确實是難。”
“說來聽聽。”
“這姑娘的頑疾,需要……”
“……而其中易經草,碧玉花,至關重要。”
張白蘇說完,內心更緊張了:
這五行易經草是國庫中的要物,輕易不會給予他人,太始碧玉花更是人間罕聞,甚至都沒有幾人聽過這名字。
張禦醫緊緊的閉了閉眼:
諸佛保佑,諸佛保佑,千萬別讓太傅覺得自己是在信口胡扯!
張白蘇緊着頭皮,等了良久,忽然聽見這空空的房中響起一陣輕笑。
她擡頭,正見那向來是被萬衆追捧着的太子太傅顧參商,獨坐在主位上,一手捂着眼,指骨用力隐隐發白,看不清他是如何神情。
他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張禦醫可以退休下了。
顧參商靜靜的聽着那腳步一點一點的遠去,這才輕輕吐了一直憋在心口的濁氣:“啊……難怪。”
感情這丫頭壓根沒記起來自己是誰。
會乖乖的跟着自己回太傅府,八成也只是為了去吳國庫取易經草吧?
顧參商頭一次分不清自己心中此刻的心情是悲多,還是歡多。
或許換做旁人這般算計他,他怎麽找都要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投桃報李”報複回去。
但是只因這般做的人是謝春秋,那他便是心甘情,願借她東風為她所用。
顧參商心中五味雜陳,千萬萬語萦繞在心尖,最後只是無奈的化作一句:
倒是聰明,懂得自救。
楚西風回到主院時,顧參商依舊是一手扶額陷入沉思的姿勢,但這并不妨礙心寬體壯的他往太傅的心口再捅一刀:“謝姑娘把藥給倒了,一滴也沒碰。”
顧參商無奈的嘆了口氣:“無礙。”
三百年的參湯,倒了便倒了吧。
反正他請張白蘇過來檢查謝春秋的手傷本就是個幌子,現在既然知道謝春秋的頑疾确實是有藥可醫,那目的便也達到了。
他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連頭未曾擡起過半分:“她不想喝便別為難她了,別的事呢?”
楚西風道:“花朝宴上所需要的流水燈尚未找到能接手的師傅,時間緊迫,不知……?”
花朝宴會,百花齊放百家争鳴。
不過,賞那麽幾朵嬌花倒是次要的,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頭戲都放在那流觞曲水,填詞做賦之上。
春暖花開,溪流潺潺。
那載着一壺佳釀的花燈飄飄蕩蕩,順着小溪流一路下游,行泛漣漪。
若是太停在了誰的面前,那位就得飲酒并即興賦詩一首。
其中這流水花燈便是這一環的重中之重了。
既要精巧美觀能作水上花,又需不浸流水厚德載物,尋常的宮燈師傅都難做這活,而能接着活的宮燈師傅,剛好傳出了病逝宮中的消息。
而今年的花朝宴又辦在東宮。
是以,這解決流水燈的活,便落在了顧太傅的身上。
顧參商揉了揉臉,提了提神:“此事不急。”
楚西風一聽就變了臉色:“花朝宴之事牽扯頗多,怎麽能不急啊?”
顧參商支棱着下巴,眼中分明是笑着的,可楚西風看着這笑,總覺得這笑裏夾雜着冬日裏的寒風。
果然,顧太傅開始追責了:“今天早上,謝春秋怎麽一個人跑到春風拂欄裏去了?”
他被問的一哆嗦:“……謝姑娘早上剛起,問我說太傅府裏有沒有主客一同用膳的習慣,我說沒有。”
“啊……沒有麽?”顧參商瞧着門外急急走來的身影,似乎精神好了些,眼神帶了幾分玩味,“以後就有了。”
“……然後謝姑娘就回了屋,未曾想這便翻窗出府了。”楚西風誠惶誠恐,“是屬下看管無力,還請太傅責罰!”
楚西風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失職。
哎……
太傅若是要罰,那便……罰吧!
楚西風這麽怕受罰的人都說出了這樣的話,那便是在心中做足了準備的。
可他卻沒料到顧太傅這次是雷聲大雨點小,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
顧太傅依舊是坐在主位上。
可此刻,他盯着廳外的景色,眼中仿佛真的映了滿滿的一汪春色,漫不經心的朝楚西風擺了擺手,示意他快走。
楚西風愣頭愣腦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過一劫的。
他正欲起身離開,卻聽見一聲嬌哼聲。
楚西風:“……”
女的,活的,嬌氣的。
這碩大的太傅府裏面,除了謝春秋還能有誰?
顧參商讓楚西風趕快離開的本意是不想他杵在這裏礙事。
而楚西風卻只覺得他們太傅真是善解人意極了。
他之前去給這姑奶奶送藥,只怕是把謝春秋這大佛給得罪了個徹底。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楚西風心道:我得趕緊溜!
哪知他這步子還沒邁開呢,便被這姑奶奶給叫住了。
“哎——”謝春秋提起裙擺,邁過門檻,立馬指着轉身準備開溜的楚西風道,“黑炭,哦不對不對……你是楚侍衛對吧?”
楚西風頂着一張炭色的臉:“……嗯。”
這心裏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只覺得他對着謝春秋就是命犯太歲。
顧太傅還特不給自己侍衛面子,直接笑出了聲:“是,從前西風他也總是被叫做黑炭,這膚色是不是特別像包青天?”
“害,你看我這記性……”謝春秋倒是沒笑,很嚴肅的一拍小腦袋,“剛剛認了一堆小姑娘,這會腦子裏裝的名字太多了,差點沒脫口而出一個小翠花。”
楚·黑炭·小翠花·西風:“……所以姑娘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謝春秋一邊說一邊輕快的走了進來,“倒也沒什麽,就想問問你,用過早膳了沒?”
楚西風看了一眼門外的驕陽:“吃過了,這會正準備去用午膳。”
謝春秋似有似無的瞥了顧參商一眼:“我不打擾你了,你快去吧,免得你們太傅還怪我連午膳都不讓你吃。”
“怎麽突然來我這了?”顧參商只當沒看見謝春秋眼中的挖苦之意,又是一聲輕笑,“衣服丈量的不合你心意麽?”
“合!太傅大手筆,我哪裏還有嫌棄的道理?”
謝春秋走到哪裏都不會委屈自己,随便調了張看的順眼的椅子坐了下來:“就是好奇,你之前說過‘花朝宴上表現傑出者可邀其入國庫’對吧?你也知道那藥對我很重要的吧?”
“顧參商挑眉抿唇,點點頭:“嗯。”
謝春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典型。
她這會來找顧參商,就是為了确定他的立場。
從前的顧參商對自己的态度就是亦敵亦師亦友,現在他又沒讓張白蘇說出自己真正的病情……
謝春秋又偷偷瞥了顧參商一眼,心中很是忐忑。
他這态度,她琢磨不透啊!
顧參商倒是很坦然,離了主座,坐在了謝春秋的身邊,很是惬意的側身問道:“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謝春秋一咬牙:“那我如何成為那個傑出者,獲得去國庫的機會呢?”
她心想:
如果顧參商老老實實的告訴了自己方法,那她從此就把顧參商當做自己人。
如果顧參商不肯告訴自己,那她就……
謝春秋無意識的摸了摸手上的玉镯。
冰冰涼涼的。
那她,就把這玉镯還給顧參商,離開這太傅府另尋出路。
謝春秋屏住呼吸,偷偷的打量着顧參商的每一處神情變化。
謝春秋很緊張。
謝春秋不确定顧參商會給自己怎樣的一個答案,但她內心裏,其實是渴望顧參商會向自己伸出援手的。
就如同那日湖中,他會将自己推上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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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張白蘇說出藥名的時候,顧參商不是悲傷,只是覺得失策
內心想法如下:
本以為是自己牽了一只小白兔回家,竟未曾想到只小狐貍自己聞着香味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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