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沒膽子

程一戴着的墨鏡上倒映着四五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們站在融融和劉豔的四周,一個不算遠卻也不算近的位置,只是因為周遭人多,所以站在中心的劉豔和融融并沒有察覺,兩人還在說着什麽小話。仔細聽聽,大概是和什麽父母有關。

而程一站在整個圈子外,一眼就看到了這群不用想也知道的是誰派來的蝦兵蟹将。

“融融——!”程一的墨鏡掩藏了眼鏡下過于和善的眉眼。

他站在車前,厲聲喚了一聲。

和女孩子的目光一起看過來的,還有她周圍望着的那幾個蝦兵蟹将和緊緊牽着她的劉豔。

車鑰匙在他手裏一轉,他勾起嘴角壓下心裏陡生的不安,信步朝劉豔和那個循聲看向他的小姑娘走去。在兩三步遠的位置,融融開口:“叔……哎。”

這個稱謂還沒出來,小姑娘被領着她的女人捏了捏手掌,她恍然,想起了剛剛劉豔跟她交代的。

融融的眼睛驟亮,聲音格外伶俐:

“爸爸!”

程一顯然也被這一出弄得有點怔愣,他下意識地回頭瞟了一眼,看着人流皺了下眉頭,聽到劉豔對着他開口:“先生,今天有空來接小小姐了?”

程一和劉豔打了個對眼,劉豔不一定能看到程一的目光,但程一卻在劉豔堅定的眼神下說服了自己。

他把車鑰匙收了起來,大方地上前将小姑娘抱起來,像周肆一樣開口:“小丫頭,想爸爸沒有?!”

融融一瞬間笑咧了嘴,對着程一的問話,故作忸怩地搖搖頭,極小聲地回答:“沒有哦。”

程一皺了皺眉頭,手在小丫頭鼻頭上輕輕一刮,自然而親昵。

“真的沒有嗎?”程一和聲問道,腳下的步子卻邁得不小,“小機靈鬼?”

一旁看着的那幾個“蝦兵蟹将”要不是都在本家見過融融,差點都要信了眼前父女寒暄的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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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點。”融融小聲的回答被突然站在程一面前出聲的男人蓋住了。

“這位先生。”

那男人站得筆直,腿與肩齊平,手背在身後,像是個練家子,顯然他應該是這群人的頭頭。 程一也跟着站定,卻沒把融融放下來。

融融被他穩穩地摟坐在懷裏,他摘下墨鏡,戴在小姑娘的發頂,聽着他冷聲:“怎麽了?臨停的牌牌下不讓停車?”

“我們是奉命,接小小姐回去。”

程一的眼神驟變,狹長的眼微觑,落在那人身上打量了個來回,帶着王蛇的凜然。

“小小姐?我的女兒,成了你們的小小姐?你們小小姐叫什麽?”

旁邊先有不耐的蝦兵送分:“周小彤”

程一瞥了一眼還在自己懷裏玩眼鏡的姑娘,輕喚了一聲:“程融融。”

“啊?”小姑娘把墨鏡戴自己鼻子上,看着程一。

程一在她後背輕拍了拍,輕悄悄地誇了句:“好丫頭。”

融融顯然也很滿意地笑了笑。

程一這才瞥向了那個“蝦兵蟹将”的頭頭:“你們也看到了,我女兒,程融融。別認錯了兄弟。走了。”

說完他就帶着融融準備邁步繞過那人,還若無其事地問了句:“一會兒想吃什麽,小丫頭?”

“要吃肯德基,爸爸說的,要請我吃的。”

程一偏頭,像小姑娘之前耍他一樣,以牙還牙:“有說過嗎?”

“程先生——”

“父女”倆短暫的親昵又被打斷了。

“又怎麽了?”程一話音裏帶着不耐煩,“難道你想幫我開車?”

“如果您願意坐我們的車,跟我一起回去的話。”

“先生!”一旁站着的劉豔突然不安的開口。

程一回頭去沖她眨了眨眼,點了點頭:“知道了,不帶融融出去玩,就吃個飯就帶她回去練琴。”說完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把戲做全,“我老婆不是不在家嗎,怎麽還管着?走了,趕緊去吃,小丫頭,吃完我們悄悄地去樓下超市玩半個小時。”

融融點頭如搗蒜。

程一這才看向了那人。

“所以你們還有什麽事嗎,不要耽誤我們丫頭寶貴的時間了。”

那人估計被程一一口一個“我們丫頭”搞得很無奈,他撇撇嘴正準備開口的時候,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跟他說了什麽,他連連說了幾句“是”“可是……”“好”,就挂了電話。然後跟程一說了句“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就帶着他那一隊人上了面包車走了。

程一疑惑地皺起眉頭,卻也沒空多想,把融融接上了車。

程一交代着:“這車沒有兒童座位,你得和豔豔阿姨一起坐後面,系好安全帶,可以嗎?”

“嗯嗯。”

——

另一邊程一開了衛恣的車走後沒多久,衛恣剛結束了和這個娛樂公司高層的商談會議,就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

他接起來:“肆哥。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又需要我幫你打錢了?”

衛恣故意調侃了句,畢竟之前程一在國外有一段很難的時期,周肆不知道怎麽知道了這件事,他就拖衛恣給程一打錢,算衛恣借的。不過這筆錢前年程一就連本帶利地還完了。

衛恣還從中間抽了點利息錢,周肆也當不知道,就收了本金。

那之後兩人就再沒聯系了。

直到兩年後的今天,程一回國的第四個月,他又一次接到了周肆的電話。

原因還是那個人。

“衛恣,程一回來了。”

“周先生,程一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們都清楚,你不用浪費時間了,直接開門見山,不好嗎?”衛恣回到自己車上。

“幫我放個消息出去。”

衛恣發動了車子,後視鏡裏的他微微挑眉:“什麽消息?”

“秋桐的遺囑在我這裏。”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衛恣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

“是代寫遺囑。從你的手,遵循她的意見,在她死訊傳出來的第二天給到我。”

衛恣聽完就低罵了句:“草!”

周肆打得算盤叮當響。他把遺囑給了周肆,他也脫不了幹系,秋家真要秋桐那筆錢,周肆現在天高皇帝遠,即便是燙手山芋,也一是燒不到周肆;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直接就可以成為衆矢之的。

他頓了頓,冷笑了一聲:“姓周的,你想拖我下水?”

這次輪到周肆那邊沉默了。

這個決定其實周肆想了很久,他需要一個人來把秋家落在融融身上的目光轉移開來;而那個人,除了他自己別無他人。秋家一開始就沒覺得秋桐會把遺産留給周肆,因為秋桐和周肆本就名存實亡,所以他們才會把目光落在有繼承權的繼承人周小彤的身上;而現在他只需要說秋桐的遺囑在自己手上,那些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的商人們就會把目光重新回到周肆身上。

不管周肆到底是塊好肉還是爛肉,不管這個遺囑到底寫的是不是與周肆有關,他們都會默認周肆會更改遺囑,而他們要搶在周肆回來公證遺囑以前,拿到一份有利于自己的。

那這樣這件事的中心就會從融融,換到周肆這裏。

接下來,周肆還需要一個肯幫他放消息,他信得過,又能完全脫身出去的見證人。

那個人,只有衛恣。

周肆看了看桌面上的牛皮紙袋,把手裏吸到燒手的煙頭丢到了早已被煙頭堆出小山的煙缸裏,按滅。

“程一回國了,他去接秋桐的女兒了。”周肆的聲音裏帶着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在國內,幫不上忙。”

“我知道啊。”衛恣故作風涼,“可你一開始怎麽就同意程一回來的呢?”

“程一好好的在東南亞跟他老師賺錢,你要讓他回來,怎麽現在又沒膽子了?”衛恣接連發問。

“嗯,”周肆這次倒答得很坦然,“沒膽子了。”

其實這個問題一個白天,周肆也問了自己無數次,為什麽昨晚會同意程一回去?明明只要這兩天他跟程一分道揚镳,他說句重話,把程一逼走,可能現在就不會坐立不安了。

“衛恣,你知道王總那邊的人都怎麽說你嗎,他們說你是人手裏的泥鳅。滑不溜秋,捉不住。”周肆意有所指,“在上位圈,你要想把自己摘出去很容易。程一不一樣,他要是一腳踩進來了,就出不去了。這地方,吞人得很。我不想……”

衛恣冷哼一聲:“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既然知道C城的商人圈子就是攤污泥,自己早就在裏面混濁了,又為什麽要在開始的時候招惹程一呢?說什麽舊情,說什麽死灰複燃,無非是周肆自己自私,還非要打着愛的借口,舉着羅曼蒂克的旗幟。

偏偏程一還不自知。

也幸好程一不知道。

如果程一知道那個蝦兵蟹将接到本家電話,說的是遺囑在周肆手裏這件事的話,他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松地坐在周肆的公寓裏,和融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了。

“爸……”融融剛要開口,又被這個稱謂咬住了舌。

“還是叫叔叔吧,融融。”程一坐在沙發上,等着劉豔放熱水。

“叔叔,”融融也坐在沙發上,晃蕩着腳丫,“你竟然真的開紅車車來了。”

“嗯,喜歡嗎?”程一拿着手機給周肆報了個平安。

“喜歡,我差點以為真的是爸爸開車來了。”融融吃了肯德基的後勁還沒過,正開心得搖頭晃腦,“不過叔叔,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

“應該快了,過幾天就回來了。你和豔豔阿姨就住這裏,明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我再來接你,不過明天可不能賴床,得早點起來。”程一聽到劉豔說水放好了,叫融融去洗澡,他便站起來,将小丫頭帶過去,一邊走一邊交代着。

小丫頭點了點頭:“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們把門鎖好。有問題再打我電話就行。”

這話是程一說給劉豔的。畢竟一個是周肆的寶貝女兒,一個是他們家的保姆,而他,到底在這兩人眼裏,還算個外人。

交代完離開了周肆家的程一把車開回了周肆公司這邊,一是這裏離周肆家近,真有什麽事,他好趕過去,二是為了還車。

他食指轉着車鑰匙的扣,悠閑地走在燈火通明的律所,夜裏八九點的時候,整個律所加班的人還真不少。

程一路過會議室,聽到裏面分析聲此起彼伏,而再往深走,喧嘩聲反而漸漸消散了,通往衛恣辦公室的走廊格外安靜,旁邊擺着的實習生位置上,翻書聲,打字聲此起彼伏。

程一放輕了步子走到衛恣辦公室門前,聽到了裏面傳出了一個不是衛恣的男聲。

“這件事,是我不厚道,到時候法律顧問,我分兩個點給你……”

程一莫名覺得這聲音很耳熟,但他不敢認,他又多聽了半句。

“哦對,這件事,也別讓他知道了。”

這次程一閉上了眼,就算他不信也得信,這聲音只屬于一個人。

那個人叫,周肆。

但他不好問,也不敢問,是什麽事要瞞着誰。

他只好裝作無事地扣了扣衛恣辦公室的門。

衛恣這才從屏幕上擡頭:“進來。”

“這麽晚,你的員工都不下班?”程一搖着鑰匙進來。

衛恣看清來人,下意識地扣好了筆記本,程一把他的小動作收入眼底,聽他說道:“這麽晚,你女兒接完了?”

“嗯,”程一把鑰匙抛給他,躺回了沙發上,“我歇會兒。”

“你回你自己家裏歇,來我這裏歇啥歇。我辦公室又不是旅館。”衛恣一邊聊着一邊将手邊的文件籠統地收進了左手邊的抽屜裏。

“我一會兒看看盤,眯一會兒我下樓去抱電腦。”

“那要不我給你擱對面再開間辦公室?”

程一仰躺着,手臂遮在自己額前,擋了一半天花板上日光燈那晃眼的光。

“不用,你這沙發挺适合我的。‘梯子’也很快。”程一是靠數據分析的勢頭投錢的,說白了就是賺時間差價,很累但眼睛辣的話,賺得也很多。

這條路子是他師兄kevin教他的。之前他在國外,就是直接拿錢,現在在國內受時效限制,都是他出主意拿抽成。

所以如果梯子越快,縮短時間成本,其實他們能賺更多,程一也抽得更多。不過程一不常做這活兒,因為這意味着他要在國內熬大夜熬一宿。只是最近,他需要一點外快錢,就接了個kevin的單。

“我看你就是饞我辦公室的‘梯子’。”

“嗯。”程一悄悄地回了聲,接着就像真睡了一樣。衛恣怕打攪他,收拾完桌面,就輕手輕腳地走到辦公室內間去給自己煮了杯咖啡。

他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這經濟區的夜色,四周高可入雲的寫字樓擠在這逼仄的一塊地上,明明每座樓都燈火通明,卻看起來烏壓壓的一片,讓身處在這裏的每個人都緊繃着一根弦。

“唉。”衛恣輕輕嘆了口氣。

氣聲剛落,他就聽到自己背後,傳來一聲問。

“衛恣,你和周肆,沒有事情瞞着我吧?”

衛恣回頭,看着那人已經從仰躺的姿勢換成了靠坐。

他們的目光在偌大又安靜的室內遙遙相接。衛恣的眼裏帶着意味不明的笑,程一的眼裏确實不可名狀的執拗。

“沒有。”衛恣說。

--------------------

程一:草!媽!衛恣騙人!

池咕咕:嗯嗯嗯

程一:草!周肆,衛恣騙人!

周肆:嗯,我讓他騙的

程一:……

求個海星呀!看在我這4000多字的面子上,賞點海星吧,姐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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