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那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程一的父親走了。

他在程一和周肆和好的第一年夏天走的。在程一覺得他的父親好轉了,他可以陪老人家安享晚年的最後時光時,他的父親溘然長逝,在他以為有家有周肆,是人生最美滿的年歲時,他失去了最疼他愛他的父親;也是在他以為他今生的坎坷都走完了的時候,上天給了他這個噩耗。

他甚至反抗不了這樣的命運捉弄,也逃離不了這樣的悲傷情景。

他本來還慶幸他這一生風平浪靜,父母和美,家庭和睦,唯一不平順,只有狀若無病呻吟的愛情觀而已。沒想到,生老病死,竟真的是每個人都會經歷,只是或早或晚。

周肆經歷得比他早,所以在一開始就是由周肆這個過來人照拂着程一。而,當老爺子真的去了,程一也不得不走這一段路的時候,他好像也不需要誰的照拂了。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從太平間出來,在樓下花園坐了很久。他沒去找周肆共消悲傷,也沒敢去找自己還在病房裏消化這件事的程母,而是就在院子裏那一張一開始就供他曬太陽的長椅上坐了半宿。

那是他時隔這麽多年,第一次看p城的夜空,和之前讀高中的時候一樣,有明亮的月光,能照出周肆翻牆打架時剮蹭出來的傷,也能照出程一目光裏的落寞,他仰望着漆黑的天幕,看着依稀能見的星辰,也不知道哪一顆才是新亮起來的星星。

“爸。”他在心裏默默喊了一聲。

而在他身後的二樓上站着一個人,守了他半宿,腳邊的煙頭都可以壘成小山了。直到他那半包煙都抽空了,他才揣好了火機走到了院中的長椅上,挨着程一坐下。

“好點了嗎?”周肆問道。

程一點了點頭:“我爸,知道我倆的事了吧。”

“知道。”

“你怎麽說的?”

“跟老爺子,實話實說。”周肆把程一往自己懷裏攬了攬,替他擋了夜風。

“那老爺子怎麽說?”

“說……”

——"跟我這老頭子說了,我就帶土裏去了,不會說給老婆子聽。"

當時的程老爺子是這麽給周肆說的。

除此以外,老爺子還把那個欠條交到了周肆的手上,要周肆永遠記得程一借了錢給他,要周肆把欠老頭子的人情轉移到程一身上,要周肆幫他照顧好程一。

他還跟周肆說,程一是傻崽子。

還告訴周肆,之前出了事都是他們父子在替周肆兜着。

他要周肆感恩。

萬一哪天愛意消失了,萬一程一真只算是床上枕邊,為了滿足性’與一時情深的情人,周肆也得替他照顧好他那唯一的崽子程一。

他是個好父親,至少,比周肆的父親好。

他恩威并重地将自己這個保護得很好的孩子托付給了周肆。

周肆看着眼前的程一,抿了抿嘴:“他說,他會一直守着我們。”

“真這麽說?”程一眼裏盛滿月光,和每天晚上聽睡前童話的融融一樣。

但回應他的只有聒噪的蟬聲。蟬聲一起,便會綿延過整個夏日。

在P城的夏日是這樣,在會川鎮子上也是。高柳亂蟬栖,夏蟬攪擾了整個院子裏的寧靜,像一場大咖駕到的音樂會,此起彼伏。程一和周肆把老爺子的骨灰留在了離鎮子的墓地裏。墓地靠近老爺子研究了半生的林子,也算個他的安樂窩了。

安置完老爺子,周肆就匆忙地趕回C城了,說好是每周末再過來。程一也沒那麽忙,之前因為老爺子的事,他把自己的賬號全交給了他的師兄代管,現在空下來了,他就提着電腦和程母在會川鎮上住下來。

不過他沒和程母住一個房子裏,他應了周肆的邀請,住在周肆他們家。周肆家重新裝修過了,老房子也翻了新,之前的小閣樓也拆了,周肆父親的屋子被小閣樓裏的那些舊物填滿了。周肆自己的小房間,連着二樓的客廳改大了許多。屋外的陽臺上擺了幾盆薔薇,是程父的學生栽培出來的新種,程父自做主張搬了上來,說周肆這陽臺向陽,适合他的花生長。

周肆知道是老人想用着生機勃勃,顏色明麗的花草給他這座老宅去去死氣,他也沒駁老人的好意,把鑰匙給了老人,整個房子都留給了程父程母打理,只有融融放個寒暑假什麽的,跟着他回來,他們才在這屋子歇歇腳。

平時都是程父和程母吵嘴了,程父就自己離家出走,擱周肆這屋子裏睡覺呢。

現在,又換做程一。程一還開過玩笑:“你瞧,這不是子承父業了嗎?”

子承父業的程一躺在周肆的這張床上,床單還是老人離家前和程母一起鋪的,是那種八九十年代工廠批量發的,暖色的底上印着許多鮮豔的大花。床腳墜地床單角上還有幾個破洞。

程父之前睡過的位置,程一現在的睡着。不知道程父每天何時醒來,又做什麽,但他每天都是被照進屋裏的太陽亮醒的,偶爾也有擾人清夢的鳥叫,比刺眼的太陽更早,讓他睡得并不滿意。

周肆也經常不在身邊睡着,程一一開始還會下意識地往枕邊一撈,總會撈個空。漸漸地,他也不撈人了,就伸個懶腰直接起床。

最近拿起手機,就能看到新消息提醒。點開,是每天準時送達的報時鳥周肆的消息。

4:早上好啊。

4:一一!一一!.jpg

表情包是小野花拍的融融用手指比“1”的手勢,大概是為了揶揄周肆做的,沒想到反而成了周肆的心頭好,每天都給程一發。程一一開始還說他無聊,後來也免疫了。

他看了眼日歷,然後故作平靜地在對話框打字,發送。

1:不太好……

程一抓了兩把頭發,走去周肆家的陽臺,把凳子上的流蘇花瓣掃開,剛坐下去,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聲音懶洋洋的:“喂?”

“醒了?”

“嗯。”程一推推鼻梁,想起自己忘了戴眼鏡,又走回室內,“今天上午沒會開麽?”

“沒有。”周肆那邊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今天上午摸魚。”

“噗。”程一戴上眼鏡,走到了陽臺上,“老板也摸魚?”

“不止,小丫頭也摸魚,小丫頭,來!給一一叔叔打個招呼。”周肆那邊傳來了一聲奶聲奶氣的女聲:“一一叔叔!我和爸爸來看……哦,不能說。”

周肆似乎又把電話拿了回來,又“喂”了一聲,程一打開了電腦,連上一樓wifi:“嗯,在呢,你帶融融去哪兒呢,還不讓說?”

“去個好玩的地方。”周肆故作神秘地說。融融跟着在電話那頭補了一句:“是秘密!”

“那你在開車?”程一挂上梯子,翻牆出去,進了他的公司論壇,随手翻了翻。

“沒有,昨天酒喝多……”話到嘴邊,呼之欲出,周肆想起程一那沒好氣的眼神,又咽了回去,改口,“那個,昨天應酬了幾杯,今天叫了司機開車。說起來,你怎麽,不太好啊?咱媽又給你相親了?”

“那不是,她還沒這心情。和她無關。是我的問題。”

周肆突然正色起來:“程一一,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會川幹燥得很,小丫頭每次去住都要流鼻血。對了,屋裏的加濕器你開了嗎?”

周肆一連串說了一大堆,比程一照顧融融的時候還要婆婆媽媽,讓臨時開了一下小差的程一不知道該從哪句回應,那就只好“就近原則”——聽到哪句答哪句。

“開了開了。不幹!”程一手下敲了鍵盤,嘴上回得有點敷衍。

“程一!”周肆聽出了程一的敷衍,郁郁地開口。

“啊?”

“你在幹嘛?”

“剛準備找點事做,現在準備去泡杯咖啡。”程一站起來,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陽臺上,開着眼前一樹迎着夏風盛放的流蘇花,他隔着電話,話說得溫柔極了,像沾惹了一身的流蘇花一樣。

“肆哥。周末了。”

周肆在電話那邊愣了愣,他的電話緊貼着耳朵,呼吸亂了一下。

他深呼吸,嘴角勾了一下:“嗯,然後呢。”

程一皺了皺眉,撿起了手邊的一小簇流蘇花,握在手心:“你家的流蘇花都開了!”

周肆繼續應着:“嗯。我知道。”

“那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程一咬了咬牙。

程一恨恨地挂了電話。

程一把手裏的流蘇花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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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能完結了!下一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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