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投效
剛醒來的第一天就被迫接受這麽多離奇現實,消息一個比一個錐心刺骨,就算是鐵打的心性也受不了。沈卻寒氣息驟亂,經脈中的靈力立刻左沖右突地造起反來。
他只覺心中煩亂,喉間一甜,眼看血就要噴出來,半空中一道銳利殺機倏忽鎖定了他。
沈卻寒隔着缈缈雪霧,遙遙對上了繁塵的視線。
仿佛冰涼劍刃抵着他的後心,但這股冷酷殺意卻奇異地令他迅速鎮定下來,如狂風過境橫掃一切雜念,神識回落,全身心地戒備起外在的致命危險來。
不過魔尊并沒有要把他從雲頭揪下來的意思,那一瞬殺機更像是警告,繁塵很快便收回視線,躍下城頭飄然而去。沈卻寒下意識要追,心念一動,才想起如今兩人當是見面不識,況且百年已過,他僅憑繁塵的聲音就認定那是南風,未免有點草率,還是得想個辦法近身看看。
松花城外的魔修們正收拾剩下的修士,把人挨個兒捆住拴成一串,拉着往城裏走。先前那個憑空招呼出一只火鳥的修士傷得雖重,但并沒要命,魔修們居然還容許随從為他敷好傷藥,留下一個人攙扶着他。
沈卻寒心道若放在前任魔尊那個時節,這群修士早給當場吸成人幹了,繁塵非但不殺人,反而把他們押進松花城,是要幹什麽?該不會是打算留下慢慢吃?
他凝神細聽,只聽見幾個魔修一邊走一邊說:“看你們這穿着打扮,門派應該很有錢吧?想回去也簡單,寫封信讓家裏人帶着靈石來贖,我們保證不難為你。”
沈卻寒:“……”
合着是把凡間占山打劫那一套搬到魔界來了,繁塵知道他手下這麽丢人嗎?
修士們應該也沒想到這群魔族幹的是綁票的營生,半天才有人咬牙罵了一句:“做夢!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拿我們羞辱宗門,決計不可能!”
一個年輕魔修不大樂意地道:“明明是你們先來挑釁的,憑什麽說我們羞辱你?”
那修士昂然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年輕魔修不吭聲了,另一個年長些的魔修見狀笑道:“理他們作甚,這群名門正派一向死鴨子嘴硬,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現下他們修為被封,跟凡人差不多,都不必打殺,餓他們兩天,保管就哭着求你了。”
年輕魔修撇嘴道:“誰要看他們哭,一個個醜死了。”仿佛被觸到了傷心事,他抽了抽鼻子,沒精打采地道:“他們挨餓活該,可是我為什麽要挨餓。老蔡都走了一個月了,為什麽還是沒有招到新廚子啊!”
仙門修士:“……”
中年魔修唏噓道:“沒辦法,咱們城裏太冷了,王八都待不住。”
年輕魔修聽起來馬上就要哭了:“那我們到底是比王八強,還是比王八慘啊……”
沈卻寒簡直聽不下去,一邊在心裏哭笑不得地感慨魔界真是一屆不如一屆,一邊詭異地覺得魔修們居然在認真地招聘廚子,而不是直接去別的城裏抓一個,總的來說還是挺講道理的。
他按劍而下,落在松軟的雪地上,在魔修們拔刀之前亮出了手裏的破鐵劍。
年輕魔修心裏打了個突,叫道:“不好,他們有幫手!”
仙門修士雖然并沒有安排後手,但看他淩空縱躍、蕭蕭肅肅的風姿,修為想必不會太差,心中均是一喜。
然後就見那高挑的修士倒轉長劍,示意繳械投降,平靜從容地對魔修們道:“諸位兄臺,有話好說,別忙動手,我是來投誠的。”
仙門和魔族一齊沉默了。
領頭的魔修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他三遍,終于頂着身後錐子似的灼灼目光問:“你圖什麽……不是,你為什麽要投誠啊?”
沈卻寒震聲道:“我仰慕魔尊大人風采已久!願為魔族複興效犬馬之勞!”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年輕魔修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問:“你、你該不會是看了碧梧城賣的那些話本,才、才跑來看、不是,來投效我們尊主吧?”
“啊?”沈卻寒茫然,“什麽話本?”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年輕魔修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地叮囑道,“你記住了,尊上性情冷酷,殺人如麻,殘暴嗜血,而且面如修羅——知道是什麽修羅嗎?就是青面獠牙的夜叉,能吓死人的那種。”
“多謝小友教誨,我定當銘記于心,時時警醒。”沈卻寒鄭重點頭,“雖然修羅和夜叉其實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但我輩不以容貌論英雄,世間庸人往往一葉障目,唯有真心敬仰向往尊上之為人,聽其言,觀其行,方能領略尊上的無上風采!”
魔修與仙門修士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一行字——好大一只馬屁精!
年輕魔修沒見過世面,被他震得蹬蹬蹬連退三步。領頭魔修艱難地說:“那什麽,要不你還是再回去考慮考慮?我們尊上不喜歡……太仰慕他的人。”
其他魔修立刻七嘴八舌地跟上:“就是,你看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到頭都在下雪,不适合長住,很容易傷風的。”
“道友,我們沒有騙你,看見那人胸前的大口子了嗎?尊上劃的!他真的很兇。”
沈卻寒:“……”
他看出來了,這群魔族沒有傷人之心,因此很難應付這種死皮賴臉往上貼的人,旁邊的仙門修士都看得忍不住想替他們動手。要說對付他這種人,倒确實是仙門更高傲直接一些,管你仰不仰慕,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一道靈氣打過去萬事清靜,回去修煉八百年再來吧。
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裝不下去,終于無奈地放棄僞裝。整個人就仿佛原地脫下了一層油膩的畫皮,神态舉止簡直判若兩人。他的笑容裏帶着幾分落拓意味,悠悠嘆了口氣:“唉,兄弟,我說句實話吧,其實我是沒處可去,吃不上飯了,才想到你們這兒碰碰運氣。”
“我是個散修,僥幸入道,在西海上修煉幾十年也沒練出什麽結果來,去年夏天一場海嘯把洞府沖垮了,全部家底都沉到海底去了。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來,可您猜怎麽着?人家大門派根本不收我這樣不成器的門徒。
“修煉要靈石、要材料、要法器,我攢的那點錢連住店都不夠,喏,流浪到現在,身邊只剩這把劍了。”
“所以我就想,仙界不收我,那我投奔魔界總行了吧。我雖然修為不行,但是能使劍,能寫字,能種地,能做飯,能做木工修補家具,能織布裁衣服,還會做冰燈捏泥人畫鴨蛋……這些仙門看不上的本事,總有一樣能派的上用場吧?”
仙門修士:“……”
你會得未免也太多了!
年輕魔修又要被他說哭了,抓着領頭魔修的袖子一疊聲地低喊:“廚子!廚子!”
“西靈,別鬧。”領頭魔修按住了他,眨了眨眼,緩過那陣因沈卻寒一番話而升起的酸澀,“城中确實缺人手,我們可以帶你進去,不過要先封住你的靈脈,而且最後能不能留下,還要看尊上的意思。”
沈卻寒坦然道:“自然可以。”甚至還像松了一口氣似的主動伸出手:“請。”
魔修解了他的劍,确認他身上沒有別的武器,才想起來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沈卻寒低着頭,嘴角輕輕一勾。
“沈巽。”
作者有話要說:
魔界兩邊畫風是不一樣的:
魔尊:我在松花城鯊了三十年修士了,我的心早已和我的刀一樣冷了。
魔修:飯飯,餓餓,瑪卡巴卡~
沈師兄:影帝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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