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下) 他才在心愛的六娘床上養……
自從有了更多的錢,劉象在家時間便大大減少,即使有空,也多在“興夫”的六娘這裏。
他更是出其不意的想出了好主意,為了讨好六娘,先給她許諾起來,“前些日子買了後面一宅三進的院子,偌大的地盤,只是咱們不缺屋子,不如叫人修了花園,與咱們家的東邊宴客那一座小花廳連起來。
到時候請匠人來,學着揚州城裏貴人的裝扮,修個挖個湖壘個假山,再修一座畫舫或者閑亭,往後你們姐妹也有個游玩的地方。”
葉玉杏算着時間,該去越氏那邊請安,聽他許願,将睡衣換做正裝,坐到梳妝臺尋首飾裝扮,只說道,“你從前答應我,要給我一座幽靜的屋子,這院子什麽都好,就是看着對面屋子,我心裏怪不自在。
至于你要修高大花園,自然有大娘子花錢,我是不管那些俗物的,總之你在那裏給我起一座屋子,安安靜靜的,也不要多,只管夠我用,我也高興。”
“這有何難!”劉象不當回事兒,他如今家大業大,花個把小錢讨美人歡心,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兒,于是果然應了下來。
葉玉杏穿戴打扮好了,便丢下劉象,帶着新買給她的丫鬟走去正院裏請安,劉象懶得換衣裳,就這麽跟着她一起出門。
正院裏,挺着大肚子的二娘教自己生的女兒認字,指着字書上“爹”字,教她一遍又一遍地寫。
二娘身邊的丫鬟小花在旁邊做針線,聽二娘教導大小姐認“爹”,撇嘴道,“老爺多久不來咱們屋裏坐了,整日都在東邊那個院子,便是不來看看二娘肚子裏的小少爺,也好歹給大娘子幾分臉面!”
大小姐聽見“老爺”兩個字,走了神,又去看小花手裏的繡花繃子。
她不愛學寫字,就喜歡繡花。
可惜母親不讓 * 她繡花,就怕傷了眼睛。
二娘拍了一下女兒的手,罵小花多嘴,“就你話多,出去外頭去歇一歇你的嘴巴,去找大娘子屋裏的姐姐妹妹說話去,休來煩我們大小姐上進。”
小花扭着身子,拿了自己縫了一半的針線,果真去大娘子屋裏尋姐妹說話去。
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
大娘子在卧房內才睡午覺醒來,煩悶今日沒人喊她,竟睡到這功夫,只怕晚上又要走困,忽而聽見外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惱道,“誰家小賤人嘴巴這樣難聽的,到我這裏來撒野!人呢,都死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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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進門的四娘搖着扇兒進來,見到大娘子才睡起來,忙走進來服侍她起床,打發匆匆趕緊來了的小雙去接了熱水進來,笑道,“還能是誰,二娘屋裏的小花,嘴碎的我都恨不能抽她。要說二娘心軟,這樣的丫頭都能容得下。”
還沒說完,就聽外頭吵嚷起來。
似乎還間雜着劉象的聲音。
大娘子與四娘都愣了愣。
小雙急匆匆端着熱水盆跑進來,“咣”地放下銅盆,與大娘子怒而告狀道,“老爺來與大娘子說話,不想聽見了二娘屋裏的小花在那裏亂謅,氣得一腳将小花踢出門外,大娘子且去看看吧。二娘與大姑娘都要哭暈了。”
越氏扶額,“又來我這裏作死!那東院不夠他禍害的嗎!”
四娘忙幫她換了衣裳梳了頭發,連首飾都沒佩戴幾件,聽見外頭越發不像話,只能扶着惱怒的大娘子出去。
劉象正在發怒,指着地上跪着的小花就罵,“小賤人,就見不得家裏好起來,一個個才有了幾分臉面,都要抖起來,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還敢來大娘子屋裏嚼老子的舌根。”
罵畢,就讓寶貴兒把小花拉出去賣了。
二娘哭得跟淚人似的,艱難跪在階前,扶着隆起的肚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是我的人,縱有千般萬般不好,也是我教導錯了。老爺罵她,何嘗不是罵我,今日把她打發了,明日可是要将我也賣了去?”
葉玉杏原本與劉象一起來正院,聽他怎麽與大娘子說一說修花園的事情,不想撞見了二娘屋裏小丫頭謾罵自己。
她倒是無所謂的。
當年被便宜兒媳婦罵了多少“小銀婦”早就臉皮如城牆。
然而劉象不能忍,一個小小的丫頭竟敢作到主子臉上,當即就進屋發作,把那丫頭踹倒,懶得再打一頓,命人拉出來發賣了事。
二娘抱着肚子哭得肝腸寸斷,可憐大小姐也跪在旁邊。
這場面着實令葉玉杏難堪。
她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能裝作吓壞了,躲在照壁那邊發抖抹眼淚。
越氏出來看見這架勢,氣得一佛出世而佛升天,拉着二娘站起來,顫着手指着劉象就罵,“你也不看看你屋裏有幾個能下崽的,你作踐她難道不是作踐你!都看什麽看,快來人把二娘扶起來,這都什麽事兒!
不過是丫 * 頭碎嘴,敲打幾句就罷了,弄得這樣打陣仗,知道的說你眼裏揉不得沙子,不知道的,以為你在我屋裏大喊大叫,是要休了我!”
這話太吓人了!
劉象好似被戳中了穴道,立刻過來抱住越氏,一疊聲發誓咒怨,“我的好娘子,怎麽就敢休了你,那不是叫我去死嗎?!你說不賣咱們就不賣,這賤價賣出去得折好些個銀子!”
他連哄帶騙的将大娘子弄回上房。
二娘哭哭啼啼被人扶着進了東廂的屋子裏。
四娘見這樣子,自然不好進上房裏,就走到外頭,找到立在照壁下吓得只會哭的六娘,嘻嘻笑,用團扇使勁往她嬌容扇了好幾下大風,“吓到了?沒見過?這都是常事,你見多就好了,不必怕的。”
葉玉杏看了好大一出戲,意猶未盡,抹了眼淚,挽着四娘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把頭放在她肩膀撒嬌,抽抽噎噎道,“沒見過,大官人好大氣性。吓得我心都黃了,我心口疼,姐姐快幫我安撫安撫。”
說着,她拉着四娘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四娘趁機揉了好幾把,笑着推開她,“哼,又來惹我。”
這時,正屋的卧房那邊窗戶裏傳來了“嗯嗯嗯”的聲音,四娘與六娘對視一眼,兩人很有默契的走出正院,要去外頭逛一逛再說回來。
兩人在六娘屋裏吃了飯,下了一回棋,正說着劉象要擴建小花園的事兒,外頭四娘的丫鬟小茶兒慌慌張張跑進來,說,“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娘被老爺吓得要小産了!”
葉玉杏立刻就變了臉,站起來問,“怎麽回事?”
小茶兒跪倒在地,把正院裏傳出來的話重複一遍,“小花姐姐被打得要死不活,二娘見着小花姐姐渾身是血,當時就吓得下面流血不止!”
“是流血不止還是已經小産了”
這小茶兒哪裏知道。
四娘心煩意亂,拉着六娘就外頭走,“天殺的,又是造孽!連個孩子也保不住!我就知道!這個二娘真是傻,這時候怎麽就想出這樣一個昏招,那老爺是肯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的人嗎!”
跟在四娘身後一起急匆匆去正院的葉玉杏,仿佛沒聽見四娘如何抱怨。
兩人一路小跑,才到正院門首,就聽見裏頭劉象暴跳如雷,大罵二娘不謹慎,連帶着越氏勸一句,他連越氏都怨上了。
四娘六娘頓住腳步。
裏面怒罵聲如雷霆,葉玉杏從未見過這樣的劉象。
兩人都怕被牽連,悄沒聲息的順着牆根繞進照壁,兩人齊齊站在這邊再不肯靠近一點,紛紛低頭聽訓。
二娘屋子裏人進人出,端出來的水都是血紅的,看得葉玉杏一陣腿軟,強行扶着四娘才站穩。
劉象罵完之後,坐在院子裏,氣得連茶也喝不下,一時在東廂房門口來回煩躁地走動,一時立住腳眼巴巴望着二娘那房裏,幹幹等結果。
半個時辰過去了,兩個家裏養的接生婆子苦着臉出來道罪 * 。
這就是不成了。
葉玉杏低了頭,只覺得心酸。
這一晚誰也沒有睡好。
劉象宿在越氏屋裏,左右沒人,抱着越氏哭了半宿,恨自己沒有兒女緣分,總是來一個走一個。
四娘晚上去陪了小産的二娘一陣,把大小姐抱去她的東跨院照料。
只有葉玉杏一人獨枕,睡到半夜,做了許多前世的夢,醒來後除了睜着眼數綿羊,什麽也做不了。
這是她來府裏的第一次一個人睡覺。
次日一早,葉玉杏收拾妥當,乖乖去正院越氏屋裏侍候。
平時她懶得十日裏只一兩日去應卯,今天卻不能不去。
四娘也在。
聽說大小姐去了二娘屋裏盡孝,越氏也不管這個“盡孝”是不是用對了地方,反正大家都這麽說,大娘子也不在意。
四娘六娘她倆服侍着越氏與劉象吃了早飯,劉象穿着一身素衣,拿着雲錦做的包袱裹住一個小小精致的木匣子,自出騎馬門去了。
越氏心裏不舒坦,與兩個妹妹看望了二娘一回,叫她好生休息,只把大小姐籠在自己屋裏讀書識字,安慰二娘道,“等你大好了,我還讓大姑娘回你屋裏睡覺。你信我。”
二娘默默流淚。
衆人又勸她小月子也好好好坐,不要傷了眼睛雲雲。
大家從二娘屋裏出來,各自就散了。
劉象騎馬出門,在二道街的後街買了紙錢香燭,兀自去了城外梅花庵,找了個風水不錯之處,抱着小木匣子大哭一場,然後将那沒緣分的孩子埋了。
那是個已經成型的男胎。
然後他獨自坐在這裏,免不了想起自己父母雙亡,沒有子女緣分,不覺又悲從中來哭了幾回,将買來的紙錢香燭燒了,喃喃說了許多話,然後失魂落魄回城。
一連幾日他都不得好。
神情抑郁。
便是鋪子裏都少去了幾回。
直到開始拆買下的隔壁院子,要修花園了,他才在心愛的六娘床上養足精神,心情回轉好一些,抽空叫人在花園裏挖了個池子養蓮藕,池子旁邊修了一座五間的院子。
秋天快結束時,院子裏牆面都粉好了。
劉象把原先五娘屋裏的螺钿拔步床給搬到這裏,重新添了許多新的家具擺設,趁着越氏回娘家,剛好花了許多錢擺酒給六娘喬遷新居,拉着她與四娘兩個,一起在這個新院子裏好吃好喝了一頓,不枉費他的一番愛意。
外面秋老虎還在,屋裏丫鬟給主子們打扇,蟬聲一陣一陣傳進來。
劉象酒意微醺,看左右兩個美人兒,只覺得人生逍遙不過如此。
過了幾日越氏回來後,聽說了劉象的好事,懶得管劉象怎麽玩耍,她與身子漸漸恢複了的二娘商量了一番,讓大小姐直接住進東邊小院子,再給大姑娘請一個女先生,就坐家裏教導孩子。
二娘原先是不願意的,但聽越氏講,要給大姑娘招一門好親事,必須先把自家姑娘收拾的像個樣子。
越氏看她動搖了,又拉着她的手貼心 * 說,“讓大姑娘去了別的院子,老爺有空沒空的,也好來你這裏坐着,你說是也不是?”
二娘立刻就同意了。
于是兩人在東邊小院裏走了一遍,決議那裏該修哪裏該整。
這麽一趟走下來,二娘開懷很多,不似坐小月子那時的委頓了。
二娘身邊的丫鬟終究給換了,仍舊起名字叫做小花,新來的小花私下與大娘子身邊的小雙說,“二娘這屋子裏怎麽都光禿禿的。”
這話傳到了越氏耳中,越氏來二娘屋裏坐了坐,要幫她重新布置屋子,二娘以“那沒福氣的孩子才走”的理由婉言拒絕了。
原本孩子沒了,就叫她恨上了六娘,如今再看老爺将六娘寵地比先前五娘還要好,到底給二娘心裏留下一段心事,那六娘的新居多富麗堂皇,她就狠心讓自己屋裏多簡樸素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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