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先生的病情稍微好轉……
先生的病情稍微好轉, 便出院回家進行休養,這幾個月因為學生罷課,薪水基本上算是少得可憐了。
再加上叔均先生平日看病買藥, 本就清貧, 也攢不下錢, 這次住院, 又花了不少,叔均寫信向同事挪借了一些作為醫藥費。
徐瑤将這些天在醫院寫好的稿子整理了,放進了書房的木箱內, 裏面放着滿滿一箱子先生平日的手稿。
又将這些日子堆積的衣物都洗了, 雖然已經來到這個時代幾年了, 但徐瑤每次做家務的時候還是會懷念現代科技的便利。
許是因為局勢太亂,人心總不在天氣上門,明明是六月天,按照往年, 正是酷暑炎熱的時候, 今年卻反而覺得有些清涼。
陽光正好,是個豔陽天, 徐瑤将洗幹淨的衣物晾在院子裏的繩子上。
這個時候有徐瑤的同學上門來找, 徐瑤透過衣服之間的縫隙,發現是黃絮芳, 絮芳剪了頭發, 齊耳短發看起來很是幹練。
“怎麽呢?進去聊吧。”
“不了, 柳先生在家嗎?”
“老師這會在寫文章了, 你是來找老師的?”
“不是,找你的。這個月文藝社辦《文藝會刊》嗎?如梅要我過來向你求稿。”
“找我?我不擅長骈文,這方面咱們文藝社可有不少高手。”
“不是, 我們商量着第二期開始采用白話體裁,但是白話體裁我們都比較陌生,着方面你比較擅長,你的白話文可是各位先生都誇的。”
“你這話是誇我了?還是損我了?”
徐瑤一面笑着說,一面遞給了黃絮芳一杯茶,随意的靠在門上,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看起來是兩個斯文矜持的女孩子。
“你只說,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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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是樂意的,只是我寫完了,你們可不準笑我。”
“誰笑了,施公不是說過嗎?将來之國文必然是文言之勝白話。”
“噓!”
徐瑤沖黃絮芳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黃絮芳後知後覺的笑了,叔均先生可是不怎麽贊同白話文的。
雖然她很喜歡叔均先生的課,也喜歡叔均先生編的講義,但叔均先生上課并沒有新文化的那麽有意思,是真的。
“寫什麽內容?好歹給個範圍,要不我都不知道寫什麽。”
“最近事情挺多的,你想到什麽就寫什麽。”
“那我可就随便寫了。”
徐瑤笑着說,兩人又聊了一會,徐瑤問了一下絮芳最近的生活,畢竟絮芳被家裏斷了糧。
“還好,雖然苦了些,但比家裏自由。”
“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和我們說,別憋着,什麽都沒有活着重要。”
徐瑤看着絮芳消失在胡同口,心中有些悵然。
這個勇敢的女孩子最終選擇的離開的束縛她的家庭,但這樣一個封建腐朽的社會,她真的能尋找到她想要的自由嗎?
成甫先生被捕的事是幾日前就發生的,但當時叔均先生一直在醫院,錢逸去看望時,原本打算說的。
但看叔均正在病中,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叔均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成甫當初保他,他如今得知舊友遇難,如何能夠置身事外。
徐瑤看着先生強撐着病體,打算去救人,心中感慨萬千,徐瑤知道先生如今的身體狀況,決不允許這樣奔波。
“先生,成甫先生不會出事的。”
徐瑤攔住了叔均先生,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先生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
叔均是信任徐瑤的,她說仲渙不會有事,必然是不會有事的,而且他清楚的知道依着仲渙的名聲,警察廳也是不敢動他的。
但有些事,不是知道結局就可以不去做的。
“徐瑤,昔日我身陷囹圄,是仲渙奔波救我;如今仲渙深陷牢獄,我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
徐瑤還想再勸,但擡眼看見先生堅決的目光,先生病弱之體,然而先生的心絕不軟弱,這是獨屬于先生的情誼。
她沒有資格阻止,可是她是真的心疼先生,這樣的身體真的不适合奔波。
可是先生是有着他的堅持的,他的那段青春歲月,那段流離的時光,對于先生來說,成甫先生是他的摯友。
為了摯友,舍去生死,又如何?
這份情誼,徐瑤只在書中見過,但有一天這份友誼展現在面前時,徐瑤除了震撼感動,別無其他。
叔均在夫人的陪伴下,一個個去拜訪他那些舊友,其中大部分都是守舊派的先生,可是聽到叔均的來意後,都還是表示願意幫忙的。
叔均看着上面的簽名,覺得遠遠不夠,除了文科,他又找到了其他學科的先生。
早年逃亡,他所會的又何止是國學?物理、化學這些理科的,但凡他有些交情的他都一一去拜訪了,甚至連政府官員也不放過。
叔均知道成甫這次被捕,新文化那邊必然也會盡力營救,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表明舊文化的态度。
他,柳素颉作為舊文化的代表,在舊文化一派中,恐怕沒有人再比他有資格了。
徐瑤看着先生一改平日寫字的習慣,找到了成甫先生昔日寫給他的信,開始摹仿成甫先生的字跡。
先生的字和成甫先生的字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但先生依然在全心全意的模仿着,這個平日最讨厭規規矩矩寫字的先生,這會寫起來卻是一筆一劃,極其認真。
先生的身體并不好,一份信先生寫了一天,當徐瑤看見先生寫給警察廳保釋的信後,驚呆了。
這字跡完全不像是自家先生所寫,規規矩矩,每一個字都漂亮到了極點。
叔均先生親自将信送到了警察廳。
徐瑤想起了當初先生落魄時,成甫先生親自來将叔均先生請到燕大,如今成甫先生身陷牢獄,叔均先生不顧自己的身體,盡力營救。
這樣的友情,大概是令人羨慕的吧!
徐瑤在心裏想着。
一切的結果都依照着歷史的軌道前行着,拒絕的消息傳來時,還留在學校的女生,高興的蹦起來了,一改平日的文雅。
徐瑤和同學們一起笑着,但她心底清楚,這個時代的苦難還遠遠沒有結束。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的這些可愛的學生已經開始覺醒,意識到自己的社會價值,并開始肯定自己的社會價值。
這個暑假注定是無法太平的,徐瑤給女報寫了不少文章,針對這次運動的,肯定這次運動中女性的作用。
受着這次運動的影響,人們的思想開始得到極大覺醒。
在報社,徐瑤整理完明天要發出去的稿子,擡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雨了。
明明早上來到時候,還是個豔陽天,到了下午,便下起了雨。
“下雨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來弄就行。”
崔姨笑着對徐瑤道,這次運動,她們報社一直在跟蹤報道,好不容易結束了,就需要将這幾個月來資料整理起來。
這次運動對于她們開展女性思想解放運動可以說是意義非凡的,因為這次愛國運動,不少新思想已經不那麽受排斥了,報紙的發行量也顯著提高。
“嗯,謝謝崔姨。”
“路上小心。”
徐瑤沒有拒絕,她家離報社有段距離,辭去日本記者的家教後,她的收入嚴重縮水,所以從報社離開後,她尋思着要不要再找個新的家教,做做。
在回去的途中,徐瑤又買了些糕點,帶了回去,先生喜歡吃糕點。
先生在修國史的時候,一直有一個打算,就是将整個華夏史進行一次梳理,做一個國學史大綱,分為地理篇、政治篇和文化篇。
因為早年的時候叔均就編過歷史教科書,所以說編書他是有經驗的,但近來他的身體并不好,而且一直憂心老友的事,可以說心有餘而力不足。
上次從警察廳回來後,就又病倒了。
徐瑤坐在叔均先生的邊,聽先生給她講《史傳》,先生講課時眼中是閃着光的。
聽着先生的講述,徐瑤仿佛透過文字回到了曾經波瀾壯闊的歷史情形中。
因為這次發病,曲雅說什麽都不讓叔均再繼續做文章了,叔均閑着無事可做,便開始頻繁給徐瑤講課。
經學、史傳、諸子百家……每一門單拿出來都是一個巨大的科目。
叔均自己胸有萬卷書,提到那句話,便連着這句說的出處地方,全都說了,只苦了徐瑤,常常需要在課後下極大的功夫。
趙侃先生來看望先生的時候,徐瑤正在聽自家先生講《資治通鑒》,正好講到南北朝,徐瑤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國家弄得頭暈腦脹的。
“先生,仇池怎麽還在?”
徐瑤聽着五胡亂中華的故事,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忽然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這個彈丸小國竟然能在如此紛亂的局勢下堅/挺着,完全就是個奇跡!
見季舒先生來了,就像看到了救星,忙為季舒先生奉茶,自己準備開溜。
叔均見季舒來了,收回了自己準備罵這個愚鈍學生的話,果然還是聰明的弟子,看着舒心。
“?”
“先生,剛剛是在講南北朝嗎?”
季舒在外面就聽到了徐瑤的問題,再一看徐瑤還未來得及合上的書頁,自然知道講課的內容。
“五胡亂華,這孩子資質愚鈍,孺子不可教。”
季舒哈哈大笑,順手拿起了徐瑤畫的圖,為了弄清五胡亂華時,那幾個國家的興亡過程,徐瑤特意畫的。
“有意思!”
一個表格,上面詳細記載了每個國家立國和滅亡的時間。
“這幅圖看起來還是比較明晰的,也虧了這孩子,不知道她是怎麽想出來的。”
季舒帶着看戲的心境評價着,叔均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去看了。
“奇技淫巧,也不知道是跟着誰學的。”
“哈哈哈!”
季舒笑着将表格扔到了別處。
叔均看着季舒,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讓徐瑤就待着這裏聽着,徐瑤偷懶的機會瞬間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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