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你去将箱子裏的第……
“你去将箱子裏的第二冊 書拿出來, 上個月讓你曬在院子木椅上的,交給季舒。”
徐瑤聞言打開箱子,找到了書, 所謂的書不過是一些手稿, 經久年歲, 未裝訂成冊, 外面用幾層廢紙包裹着,再加上一層棉布。
季舒結果厚厚的一疊手稿,手稿雖然陳舊, 卻仍舊泛着墨香, 松枝墨的味道, 紙張卻是有些參差不齊,有好的、差的。
“這是我這些年來研究音韻學所得,你拿去吧。雖說我音韻學不及你,但也算是生平所得, 于你應該是有用的。”
季舒聞言, 只覺得此語備感凄涼,又看着叔均, 面色枯黃, 已是瀕死之相,一時間竟悲從中來。
“先生何必如此?”
“季舒, 我自知時日無多, 唯這一生學問放心不下, 待我走後, 望你能夠将這些傳承下去,也算是我不負先人。”
季舒點點頭,此刻他已沒什麽好說的, 恩師遺言,更何況,傳承學問是兩人共同心願,縱使叔均不說,他也會去做的。
“既然收了我的書,這弟子也該認下了吧?”
叔均笑着對季舒道,看起來有些小心思得逞的得意,季舒見狀,“嘿”的一聲笑了。
“我認下還不成嗎!”
徐瑤還沉浸在叔均先生剛剛那話中,心中觸動,無限悲涼,轉眼便轉了氣氛。
“徐瑤,還不快跪下拜師,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徐瑤“啊”的愣了一下,還是按照叔均先生的意思,跪下向季舒拜師了。
季舒扶起徐瑤,半開玩笑着道:
“先生這是将你做親閨女看了,要不是為了你,這份珍藏,先生才舍不得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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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個子嗣的,還不準我收個弟子當閨女疼嗎?”
叔均笑着堵季舒的話,讓徐瑤先出去了。
他這一生颠沛流離,折辱半生,最終落得個聲名狼藉,一事無成。
如今回想,少年英才又如何?也不過是兩度失節的失路人罷了。讀書人最終聲名,況是他這種受着儒學影響長大的經學世家。
“季舒,我這一生已是失路人,但我的學問是幹淨的,我只擔心這一身學問為我聲名所累,失去了它本來的價值。”
臨死之前,叔均憂心的到底還是這一身的學問,他留下了不少手稿,只盼在這有限的時間內留下更多。
但他更擔心,哪怕他留下了這許多手稿,這些手稿也會因為他的聲名所累,不能夠真正發揮其價值。
“先生放心,弟子會将先生的這些東西傳承下去的。”
有着季舒這句話,叔均才算放下心來。這也才是他收季舒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有季舒在,他也不算後繼無人了,他不在乎學問以何種方式流傳下去,但他希望這些屬于華夏優秀文化的東西能夠傳承下去。
以往在讀書時,他常常會惋惜那些先人學者的著論,因着戰争,因着局勢而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
使得後人只能在只言片語中尋找它們的蹤跡,卻在也見不到這些著論的真跡,若那些著論能流傳下來,該有着何等的寶貴的價值!
叔均到底還是撐過來了,雖然肺病依舊,然而卻能夠下床行走了,只是不耐久站,新學期,他照舊是那些課程。
整個文科中,就他所授的科目最多,橫跨經史子集,當然,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能力,只是他的身體的确算不上太好。
到了秋季涼爽的時候,學校已經是開學了,因着學生運動的關系,課堂上零零落落的,人總是不齊。
幾人散步到操場上,徐瑤是個最沒規矩的,席地而坐,曲着腿彎在一邊,仰着頭看天。
楚如梅坐在秋千架上,蕩着千秋,嘴裏哼着小曲,是趙侃先生以前在課堂上教過的一首古樂。
李昭蘭看着開的燦爛的野雛菊,把玩這草叢中金色的花,似乎在和花交流着最近的天氣變化。
程芸靠在秋千架上,和錢韻說着學生運動的事,對于如今的形式,幾人都是無可奈何的,說起來,也不過是感嘆幾句罷了。
以往黃絮芳必然是會來的,但絮芳這幾日出去謀生,便一直不在學校,世道艱難,生存不易。
幾人談到人生聚散離別總是無常,心中多有感慨,然而她們也不過是學生,尚未真正體會過“別時容易見時難”的離愁別緒。
說起幼時的趣事,大概是各有不同的,有家中長輩啓蒙讀書的,有在教會學校啓蒙的,有公立學校啓蒙的。
各有各的意趣,說得很是熱鬧,唯獨徐易之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聽着,偶爾會心一笑,這惹起了其他同學的好奇心。
紛紛讓徐瑤講述她的啓蒙,畢竟她的思想是那麽特殊又奇特。
“我啓蒙是在幼稚園的時候,由老師教我們國際音标,接着學習用國際音标注音,學習識字。
說來好笑,和你們不同,我至今仍不會背誦《三字經》,便連讀都不曾讀完,我記得我幼時學的第一首詩,似乎是《鵝》。
會背的最多的詩,應該算是李白的,其次便是杜甫了,至于文章,論語也略學過幾篇,不過沒有學完。”
“天啦!還有這樣的學校嗎?感覺有點像教會學校,但你似乎對《聖經》一點都不了解。”
程芸認真的分析,感覺不像是這個時代所應該存在的學校。
“這麽少的國文課程嗎?那豈不是很好玩?”
“不會啊!我們還要學習數學、英語、科學、思修,課業也很重的。”
“思修?思想道德修養?三從四德嗎?”
“數學?是珠算嗎?”
“科學?是賽先生嗎?”
“英語?是教會學校?”
徐瑤看着四人驚訝的表情,笑了笑,耐心的解釋說:
“思修,主要是學習仁義禮智信一類優秀的品德,不分男女,都應該具備的優良品德,比如尊老愛幼、樂于助人、誠實守信一類的。
沒有三從四德,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三從四德到底指的是什麽,只知道有這個詞語,而且是屬于貶義詞。
數學,主要就是加減乘除,小學的話,好像會學習一元二次方程之類的,到了中學會有幾何、代數一類的課程。
科學,主要就是學習一些生活常識,比如說空氣的主要成分,植物生長需要哪些要素一類的自然知識。
英語,雖然我學的很早,但我依然不會。”
徐瑤一一的進行解釋,引得幾人既驚訝又羨慕,對比起自己的童年,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呀!
“太幸福了吧!這麽多精彩的課程,而且聽起來一點都不沉悶。”
“你是在騙我們的吧?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對啊!賽先生才流行幾年,你啓蒙的時候可還是清朝的時候了。”
徐瑤笑了笑,看白雲悠悠,思緒飄得很遠,
“會有的,只要我們願意,這一天就不會太遠。”
幾人都是立志從事教育事業的,從她們進入女校的那一刻,這個志向便立下了,他們和她們的學姐必然是有所不同的。
經歷新文化洗禮的她們,怎願再将此生空度,女子高等師範出來的學子應該有着承擔起屬于她們的社會責任。
不是賢妻良母,不是貞潔烈女,而是教書育人,傳承文化的教育者。
“會有那麽一天的。”
在衆人看來,徐瑤的話更像是一種對于未來的暢想,不拘泥于國文,從小開始,就應該樹立的科學的理念。
至于她們的曾經,或喜或悲,但終究會過去,她們還有着很遠很遠的未來。
徐瑤喜歡坐在靠窗的地方,這樣上課的時候,偶爾可以看見窗外撲棱的飛鳥,思緒便可以随意展開了。
“易之,信!”
徐瑤是個不喜歡寫信的,也很少收到信,衆人一下子就圍攏過來,原來是嚴邵的信,徐瑤還奇怪,這人怎麽突然文绉绉起來了。
“徐瑤,那天在醫院,我的話重了些,沒有事先了解你們女校的特殊情況,對不起。”
一封十分白話的道歉信,而且已經過去了許久,徐瑤并不在意這件事,只是她不愛和嚴邵在一起。
總覺得那人做事不過腦子,全憑一腔激情,當然,這并不是一件壞事,但和她的确算的上性情不和了。
“嚴少言,就是那個以前和你們住在一起的青年嗎?你們鬧矛盾了?”
徐瑤點點頭,将信合上,笑着說:
“不相幹的人,理他做甚。”
楚如梅最近有些奇怪,每每大家聚在一起說話時,她總不搭理,時常看着窗外發呆,似乎有心事。
“下節課是趙先生的音韻學的課,你們去嗎?”
“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徐瑤驚訝的發現往日從未缺過課的楚如梅,竟然會突然不去上課?而且還是她最喜歡的趙季舒的課。
課下的時候,徐瑤整理着上課的講義,長舒一口氣,有仔細檢查了一遍,修改了一下其中的錯別字。
徐瑤的講義向來很全,許是因着師從叔均先生的原因,她對于自己要求很嚴。
徐瑤和程芸一同去圖書館,兩人正讨論着趙侃先生上課時講的上古音,不想正好碰見楚如梅從圖書館出來。
徐瑤眉頭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笑容,
“這就是你的事?如梅,你如今可是越發的懶散了,連季舒先生的課都逃。”
楚如梅心亂如麻,不知該怎麽回答徐瑤的問題,徐瑤看出如梅似乎真有什麽難言之隐,也不逗她了。
從包裏拿出講義,遞給如梅說:
“這是季舒先生上節課講的內容,重點內容我都勾畫出來了,你先拿去看一下。”
楚如梅接過講義,向徐瑤道謝,接着匆匆告辭。
程芸看着楚如梅離開的背影,疑惑的說:
“如梅這是怎麽呢?最近總是心緒不寧的。”
“該不會墜入情網了吧?”
徐瑤開玩笑的說,心裏也沒怎麽在意,程芸卻煞有其事的點頭笑道:
“也許還真有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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