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如梅還是第一次聽徐瑤……

如梅還是第一次聽徐瑤罵人, 愣了一下,在第一次看到信的時候,她們的反應和徐瑤是一樣的, 只不過沒有徐瑤罵的直白。

“這些信件怎麽辦?”

徐瑤問了一句。

“絮芳生前最為敬佩顧先生, 我們打算安葬好絮芳後, 就将這些信件和日記都給顧先生, 絮芳不該就這樣走的。”

如梅說起的時候,眼中含淚,她們三人自入學時關系就極好, 現在有一個人突然就這麽走了。

生死離別, 一時間, 徐瑤竟有些難以置信。

短短一月之內,她最敬愛的先生,最可愛的友人先後離去,一時之間, 竟覺天地之間, 孤寂的很。

孤單影只,茕茕孑立, 踽踽獨行。

徐瑤在見過絮芳下葬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寒熱交加,嚴邵無法, 只好請假去照顧徐瑤和師母。

一時竟病了足足一星期, 方才漸漸好轉, 嚴邵常常勸慰, 然而他嘴笨口拙,每每欲勸,反惹其傷心。

病好之後, 徐瑤便趕去參加了絮芳的追悼會,絮芳之死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影響,被視為是封建禮教迫害的典型。

這一年注定不會是平凡的一年,徐瑤看着窗外的積雪,月光清寒,身處異世,到底還是有着一股濃烈的鄉愁。

徐瑤想起了自己這三年來,在這個時代的點滴,她的記性并不怎麽好,但那些人,那些事并不曾離去。

徐瑤提筆寫下了《懷先生二三事》和《記故友相識的歲月》兩篇文章,寫完的時候,天色已經朦朦胧胧。

徐瑤沒有睡意,起身推開門,黎明時分,最是寒涼,徐瑤裹緊了棉襖,一腳踏入雪中,經過一夜,積雪已經很深了。

徐瑤回來的時候,買了些菜,做好早飯後,去叫師母起床吃飯,曲雅在徐瑤的服侍下吃完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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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先生生前的古琴,怔怔的發着呆,先生這一去,留下的東西并不多,除了那些手稿,便只有這琴了。

這琴是當年夫妻重逢後,曲雅從老家帶來的,此後這琴便從未離開過叔均身側。

無論是先生,還是師母都是會彈琴的,其實很正常,先生和師母都出生于傳統的書香世家,琴棋書畫是必須要會的。

“師母,一會我去一下學校的圖書館。”

曲雅漠然的點點頭,自叔均去後,她便一直這樣,總覺得那人還活着,就在她身邊,甚至她還能聽到書房傳來他壓抑的咳嗽聲。

徐瑤收拾好後,将師母托付給嚴邵照看,她能夠理解師母的傷心。

青梅竹馬,少是夫妻,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眼看着日子一點點變好,另一人卻猝然長逝,留下的那人才是最苦的。

同樣的,對于先生的離世,她同樣很不好受,但她不可能像師母一樣,全然不管不顧,她必須要繼續走下去。

她還殘存着一份理性,先生已經走了,可先生的事業不該就此終結,她還有事情要做。

徐瑤去了燕大的圖書館,這個時候圖書館沒什麽人,大部分學子都在上課,黎先生正在整理書籍。

見到徐瑤的時候,有些震驚,她是燕大圖書館的常客,往日先生需要什麽都是她來借的書,但叔均先生去後,這還是她第一次來。

同時徐瑤也是他的學生,這學期最開始的兩個月,他常常可見這個學生的身影,對于先進思想的接受度很高。

徐瑤表明了自己的來意,先生一生著作頗豐,當日交給圖書館時,并未詳細整理,如今也不過是胡亂的封存着。

“黎先生,我想整理一下老師生前的書。”

“好,你去吧。”

對于青年學子,黎先生總是格外的寬容,他體諒着這份師生之情,雖然他與叔均先生并不相熟,可也是欽佩其學問的。

徐瑤一頁一頁的整理,每一個字都看的異常的熟悉,卻又是如此的陌生,或許是因為寫字的人已經故去了。

張師是從學生趙侃那裏得知柳叔均死訊的,微微怔了一下,他與叔均相交相識,有着亦師亦友的情分。

但兩人最終還是走向了決裂,他們之間有着太多關聯的人,甚至有着共同的弟子——趙侃,哪裏能夠做到不聞不問呢!

只是寒心叔均政治上的屢次失足,但他又明白叔均因為家族的原因,太過急功近利,以至于迷失了本心,少年成名,于他未必是件好事。

叔均出生江南的一個儒學世家,家學顯赫,然而于科舉之上卻屢屢不得志,其家人對他寄予厚望。

而他也不負衆望,年紀輕輕便考去了舉人,雖然最後會試失利,可他畢竟未及弱冠,可惜命運弄人,第二年清政府便取消了科舉制。

這也算是絕了叔均的後路,此後他背叛革命,四處為幕僚,未必不是出于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叔均終究不過是一介文人罷了,如何是那群政客的對手。

一介文人,縱使聲名顯赫,對于政客來說也不過是他們用來争權奪利的工具。

學問這東西,是最容不得虛假的,需要一點一點苦心積累,真想做出一點東西,是需要極大的苦工的。

只可惜這樣辛苦積累的聲名,叔均卻不知珍惜,甘願被那些政客所利用,對此,張師也只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叔均死矣!”

也不知是感慨其人多變,還是惋惜其人早逝,只是短短的一句,卻也算是最後的作別了。

身為舊友,他并沒有為叔均送上挽聯,畢竟當年叔均變節一事的确是兩人之間的一道不可彌補的嫌隙。

他可以奔走保全叔均的性命,卻始終無法原諒他曾經的變節,他于叔均,也算是全了當初的那份情誼。

救他,不過是為了保存文化的種子,不忍見他那滿身學問就此消失,可因病離世,卻是天意,他已無甚可對那人說的了。

徐瑤剛從圖書館出來,便聽見有學生在議論什麽,心中奇怪,覃儀便看到了她。

“易之,你快去看看吧。”

“怎麽了?”

徐瑤見覃儀神色慌張,一面跟着覃儀朝校門口走去,一面詢問具體去。

原來是師母,不知何故突然在校門口痛哭,呈瘋癫狀态,引得人紛紛議論。

覃儀因為徐瑤來學校的時候,偶然瞥到了一眼,由此就來圖書館尋人。

徐瑤皺着眉頭,暗想,嚴邵的确不怎麽靠譜,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撥開人群,徐瑤扶起了正在哭泣的師母,擦幹師母臉上的淚珠,短短數日,她那個風韻豔麗的師母便已憔悴的似五六十的婦人了。

“師母,我們回去吧。”

“阿瑤,我們不等你老師了嗎?他這會應該下課回家了才是,他是不是又忘了時間?我們去找閏郎,好嗎?”

徐瑤聞言別過頭,鼻頭微微泛酸,強忍下眼眶中的淚。

想起先生生前常因為編書日晚,忘記了回家吃飯,總讓師母着她來尋。

只是如今先生真的已經不再了。

“師母,先生已經回家去了,我們回去吧。”

不知為何,曲雅對于徐瑤有着異乎尋常的信任,旁人的勸都沒有用,徐瑤一說,就點點頭。

徐瑤帶着師母往家走,她不知這樣欺騙師母到底對不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人生的路該怎麽走。

在回去的途中,嚴邵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正焦急的要說什麽,就看見了徐瑤扶着的人,話就都憋回了肚子裏。

“對不起,我……”

嚴邵感到有些抱歉,他真沒想到會這樣,他就是去上個廁所,出來時,人就不見了。

“我知道,這不怪你。”

徐瑤知道師母的心結,師母不願意相信老師的離去。

經過那一鬧,曲雅回去後就覺得有些累了,在徐瑤耐心的哄勸下,進入了夢鄉,或許只有在夢中她才能再逢她的“閏郎”。

嚴邵看見徐瑤忙前忙後,心中有些不忍,見一切都結束後,對着有些疲累的徐瑤遞了一根煙。

徐瑤接過,并沒有吸,只是望着天空發呆。

“易之,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這樣,又能如何?”

一聲反問,道盡了無限的苦楚。

“易之,你不能永遠照顧伯母的,你還有未完成的學業,而且我們得生活。”

嚴邵從現實出發,這些天他親眼見到徐瑤為了照顧曲雅,日夜不能寐,勞心勞力,照顧一個精神病人,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沒有人能夠料到她什麽時候會發病,像今天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他是真的站在徐瑤的角度考慮的,徐瑤又何嘗不知,只是最近發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讓她有些心力交瘁。

她實在是沒有精力去考慮接下來的事了,她真的很累,這種累不是身體上,而是來自心靈深處的折磨。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

等夜中靜谧的時候,徐瑤拿出了白天順道抄錄了一份季舒先生寫的祭文,徐瑤對其中的兩句感觸尤深。

“夫子挺異質,運窮才則優。

平生狎風波,今茲正首丘。”

徐瑤在讀完這篇祭文後,再看自己的文章,頓時覺得不堪入目,遂置入火中,火苗竄起,火舌卷起了殘頁。

除了祭文,徐瑤也知道顧先生在看完絮芳的文稿後,大為痛心,寫下了一篇《黃絮芳傳》,來批評封建禮教的無情。

徐瑤還沒來得及看文章,正好今天覃儀給了她一本,徐瑤在燈下看了下來,看完之後。

心中仿佛被一塊巨石壓着,千百年來,婦女所受之壓迫盡皆到來,使人如鲠在喉,食之不得下咽。

如此摧殘人性人心之物,就該被批判,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否則當不知有多少人會受這等封建禮教的殘害。

徐瑤知道自己有兩件事,是必須要做的,一件是努力學習傳統文化,并将其傳承下去,一件是婦女解放,促進其思想意識的覺醒。

這件事,一件是因為先生,一件是因為絮芳,皆是她此生不能輕易忘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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