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藥罐子
久病之人,最渴望的莫過于無痛無災,哪怕是一個尋常的安穩的覺,都是難得的。
馥橙這具身子已經許久沒這般安逸舒坦過了,他抱着那枚巴掌大的血玉,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哪怕睡熟了,依舊擡手捂在心口處。
那裏,俞寒洲的血玉跟少年單薄的胸膛赤裸相貼,微弱的心跳極緩慢地搏動。
分明是油盡燈枯之相,卻不知為何,随着血玉源源不斷的熱意傳遍周身,少年薄得幾乎能看見淡青血管的雪白面皮,竟是緩緩浮上了誘人的薄紅,仿佛再次被注入了生機。
誰見了,都不會相信,他其實時日無多了。
春喜守在榻邊,默默抹着淚,卻不敢吵醒他。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馥橙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隐約似乎聽到了吵鬧聲。
他身上綿軟無力,渾身筋骨都似乎睡松散了,卻覺得前所未有地舒坦,被窩裏熱乎乎得像個暖爐,一時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等那股憊懶勁兒過去了,馥橙才轉過頭,卻見春喜眼眶通紅,像是哭過。
再細細一聽,外頭嘈雜一片。
這畫舫停在江邊,距離鬧市很有些距離,按理不該有人吵鬧。
春喜過來伺候他洗漱,道:“世子您可醒了,有哪裏不适麽?”
馥橙搖了下頭,将衣服裏的血玉掏出來,觸手熱乎乎的。
這可是個能讓他不痛不難受的神仙寶貝,以後的舒坦日子就靠它了。
馥橙默默地摸了又摸,下意識想将血玉貼到臉上蹭一蹭,不過轉念一想,這玉這麽神奇。
若是他表現得太過喜歡,被狗太子注意到了,到時候被沒收了可就要受苦了。
于是,馥橙只将血玉重新塞到懷裏,貼着心口位置,打算在外頭再裹件披風。
今日春喜給他穿的依舊是月白色的衣裳,和同色的狐貍毛披風,約莫又是按着太子的喜好來的。
少年身量單薄孱弱,一截細腰被裹在月牙白的腰封裏,更顯得不盈一握,所幸他長得高挑,哪怕同太子那般粗犷高大的北地人身形相比,也不多麽弱勢,反倒風骨铮铮,觀之如玉。
春喜癡迷于他這般幹淨清朗的少年氣,又被過于糜麗惑人的相貌所迷惑,眼中帶出了幾分沉醉。
馥橙瞥她一眼,退了一步,坐回榻上。
春喜才回過神,靠過來,小聲道:“世子,今兒個一大早,東西兩市就鬧起來了,說是國舅爺發現坊間有人寫詩诋毀陛下,俞寒洲大人便派人将寫詩的書生抓了起來,一連抓了幾十個,那衡原書院的學子就出來游街示衆,想要抗議這件事。
誰知,俞相手下精兵無數,又将鬧事的人也一并抓了起來,現在正在鬧呢。”
馥橙遲疑地眨了眨眼,問:“他們诋毀了什麽?”
春喜聞言忙往後看了看,湊近過來小聲道:“罵陛下昏庸無道,縱容官僚私吞赈災的銀子,又偏聽偏信,讓俞相把持朝政,視太子于無物。”
馥橙聽完,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春喜見他無動于衷,像是不怎麽關心,只好退出去給他端吃食來。
馥橙低頭捏着血玉把玩,就那麽素着一身坐在榻上,聽着窗外遠遠傳來的聲音。
似乎有哭聲,也有叫喊。
這個朝代如今亂得很,有些地方說是民不聊生也不為過,貪官橫行無忌,俞寒洲又是帝王近臣之首,舉世聞名的大權臣,清官之流都很厭惡他……
因為學子寫詩罵皇帝,就把人抓起來……
馥橙琢磨了一會兒,隐隐約約像是憶起了什麽。
他前世當了有十年的被子妖,見過的饑荒戰争很多,難民也見了不少,當時一直帶着他保護他的小孩,也是個難民。
那個小孩一直都很刻苦努力,哪怕饑不裹腹,也沒有放棄苦讀,後來說要去考科舉,治亂世,也不知道考上了沒有。
馥橙記得,那孩子聰明絕頂,又穩重可靠,可惜就是太過出衆,考了幾次都被人頂替了名次,就因為無權無勢,告官也無人做主。
最後一次見面的記憶,馥橙已經記不太清了,只隐約記得那孩子有了少年的輪廓,被人壓着跪在雪地裏拳打腳踢,往日筆挺的脊背被強硬折下,卻依舊奮力掙紮着。
而在那孩子的不遠處,是一名磕破了頭的老叟和他的小孫女,兩人倒在雪地裏,眼睛依舊睜着,身邊的燒餅攤不知為何空無一物,幾乎被茫茫大雪淹沒。
天寒地凍,他們是被活活凍死的。
那孩子當時見了他,還啞聲笑了。
馥橙只記得他将自己越抱越緊,覆在他耳邊,聲音很嘶啞地對他說:
“原是我從未曾看清這世道。”
“寒窗苦讀,科舉入世,天下太平時尚可,如今,只有惡人,方能吃得了惡人,方能給他人公道。”
……
馥橙想起那個孩子,便有些低落,攥着血玉沉默。
以太子這碌碌無為、做什麽都要靠皇後靠母族的窩囊樣來看,即便當上皇帝,也守不住江山,保不住百姓,說實話确實不如俞寒洲,好歹俞寒洲運籌帷幄、能文能武,可保天下太平。
但如果俞寒洲最終也是個暴君……馥橙蹙了蹙眉。
罷了,他總歸要跟着俞寒洲殉葬的。
原主那個不靠譜的占星術,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起碼能讀讀心,還能看到自己必死的結局,挺好的。
當然原主對太子一心一意,接受不了最後和俞寒洲殉葬的噩夢事實,選擇去了陰曹地府。
而馥橙,自從昨天拿到血玉,身上不疼了以後,心态就挺好。
管他殉葬還是殉情,只要從此身上不疼不難受,能吃香喝辣享受到殉葬那一天,他就很高興了。
鹹魚小被子妖的追求就是如此簡單。
春喜很快取了熱粥和點心來,服侍馥橙用膳。
今日的粥和以往不見油腥只有青菜的素粥截然不同。
馥橙幾乎是在春喜剛剛打開食盒的一瞬間,就嗅到了雞湯的香味。
他有些好奇地嘗了一口,只覺得其中炖肉合着粥入口即化,湯也很香,不僅不油膩,喝了也完全沒有之前反胃的感覺。
春喜見他胃口似乎好了些,笑道:“世子,這是那位大人專程讓侍衛送來的,據說雞湯專門過了幾遍油才開始用,倒是頭一回聽見如此做的,世子可覺得合胃口?”
“挺好的。”馥橙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之前他吃的東西基本都不帶葷腥,也不加鹽,裏頭還時常加了各種奇怪的藥,實在令人作嘔。
如今可算吃到人應該吃的食物了。
馥橙覺得他的救命恩人确實是個好人,起碼,能無視太子這狗東西的身份,硬是把這些吃食送到他跟前來,就挺不容易的。
春喜卻道:“大人确實用心了,之前奴婢只想着,世子的吃食比之宮內養病的娘娘們都是不差的,可如今看來,哪怕都是粥,用不用心還是看得出來。”
“呃……”馥橙聞言沉默了一瞬。
敢情他吃的那些黑暗料理,還是宮裏獨有的。
好吧,就當小被子妖沒見過世面。
馥橙有些懷疑這個朝代的烹饪水平,用完了半碗粥,他看向旁邊的食盒。
春喜忙将幾碟花樣新穎的點心取了出來,道:“這也是特意送過來的,說是用料特殊,世子不用擔心吃了不好克化,日後若是想吃了,盡管吩咐奴婢去傳就是了。不過吧,這點心的做法……奴婢也似乎沒在宮裏禦膳房見過呢……”
春喜面露遲疑。
“嗯。”馥橙卻看着最下面那碟熟悉的泡芙、還有另外的芒果慕斯、鮮果凍等現代才有的甜品……陷入了沉思。
這玩意……總不可能是這裏的人做的吧?
他微微蹙起眉,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只接過春喜用帕子托着遞過來的一個泡芙,試探地咬了一口。
裏頭卻并不是熟悉的現代奶油……而是另一種味道很像奶油、可細細品嘗就會發現完全沒有奶油固有膩味的一種奶制品。
在馥橙的第一世,那個現代社會,可沒有這種東西。
馥橙慢吞吞地吃了一個,等了一會兒,沒什麽飽脹或者不适的感覺。
甚至,他覺得很好吃,甜而不膩。
想不通,馥橙也就暫時不再想,只慢條斯理地享受美食。
春喜還是很擔心他吃了不消化,然而這種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因為馥橙正常的食量實在太小了,不過吃了一個泡芙、半塊慕斯,他就蔫蔫地将筷子丢了,還打了個呵欠。
“不吃了。”
之前身體痛苦,靠着吃甜點轉移注意力,他倒是吃了不少,如今不痛了,沒了壓力,人又嬌氣,反而連可能的胃痛都不想忍受。
春喜卻欣喜于少年的轉變,在她看來,馥橙如今就是有精神氣了,也不再什麽都不在意,這是好事。
将點心重新放回食盒,春喜想着給馥橙解悶,便說起了适才的八卦。
“世子,我聽說,這回書生們寫的那些東西,其中有個本子,寫了目前為止所有貪污受賄的大官名諱,這才是俞相抓他們的真正由頭。現在宮裏有些人說,上頭第一個名字就是俞相自己。”
馥橙聞聲,緩緩點了下頭,沒什麽表示。
春喜卻想着想着就嘆息起來,搖頭道:“奴婢聽說,這回那些書生約莫是要被流放的,看着也太可憐了,和前朝文字刑又有什麽區別?宮裏如今都是質疑俞相的。奴婢有些不明白,俞相本就萬人敬仰,為何要自毀聲譽?”
馥橙聞言,好奇道:“質疑他什麽?”
春喜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他,才說:“他們說俞相不幫着抓貪官,卻反過來抓讀書人,委實有些……嗯,總之流言多是在內庭傳的,老百姓倒是對此不明所以。”
馥橙聽着這些話,皺了下眉,突然開口問:“如果寫着貪官名諱的本子,是真的,你覺得,讓其他大人來處理這件事,他們會如何做?”
春喜愣了一下,遲疑道:“這要看是誰了,如果是正直出名的陳古義大人,想來會拼死将這些書生保下來、再找機會将本子交給可信之人吧。”
“嗯,”馥橙随意點了下頭,道,“也就是說,很大可能要犧牲一個好官。”
“是的,那些人……太多了,若是如此,他們找不到本子,陳大人勢必活不了的。”春喜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馥橙卻又平靜地問:“如果是一個貪官來處理這件事呢?排除俞寒洲。”
“這……”春喜想了想,道,“按往日來看,全家抄斬也就罷了,株連九族亦是尋常。陛下最不喜旁人說他治理不力,如今很多事都是讓俞相辦的。”
“所以呢?”馥橙輕輕歪了下頭,“犧牲一個難得的好官,數千人被株連九族,和俞寒洲如今處理的——将涉事之人流放,哪個比較好?”
“那當然是流……”春喜毫不猶豫地說到一半,又錯愕地愣住了。
她呆呆地擡頭,看着眼前似乎從來不問世事的少年,像是根本不認識一樣。
馥橙卻不理會她的驚訝,只低下頭把玩血玉,慢吞吞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流放又怎麽了,如今朝廷能容得下說真話的人麽?只要活着,日後便有回來發聲的機會。”
一群無權無勢的學子,聲音再大,在這樣獨斷的皇權面前,亦是蜉蝣撼樹。
有話語權,能改變一切的,永遠是手握重權的人。
或許在近現代,勇于發聲是好事,可在已然亂成一鍋粥的北朝,發聲不過是白白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老皇帝執意不聽不看,誰又能說什麽?
馥橙并不肯定俞寒洲是什麽好人,但在這件事上,俞寒洲和他前世遇見的那個小孩,實在是太像了。
這世道容不下明面上的清正,清官只會被架空,最終抑郁不得志,只看如今朝中一邊壓倒性的優勢便知道了。
春喜默默地低頭想了很久,才出聲道:“世子,以往奴婢聽到朝中正直的清官被俞相送回家鄉,還覺得俞相獨斷專行,如今細細一想,俞相未曾來之前,死去的大人實在太多了,沒人饒他們一命,連他們家中妻兒老父也難逃一死。”
包括當年的老國師,拼死進谏,只求平定南部海寇叛亂,奈何陛下無動于衷,最終不知怎的竟派了老國師出去,以至于年近耄耋的老者,就那般戰死沙場了。
若不是後來出了個俞寒洲,如今北朝還不定是哪個賊寇坐在那位子上。
春喜自幼在宮中長大,這些算不得秘辛的事,還是有所耳聞的,左右皇帝沉迷煉丹,也不如何管事。
“世子這般說,奴婢似乎也懂了許多,今後定當更加敬重俞相。”
馥橙點了下頭,便不再應了。
等春喜離開,馥橙才看着自己纖弱的指骨,輕輕哼了一聲。
他沒說的是,在原主看見的未來裏,俞寒洲做的壞事那可不少,這本來就不是個好人,也很有野心魄力,只是這個壞蛋在做壞事的時候,心中有江山社稷、有萬千百姓、知道護着他們,這才是俞寒洲和一般的貪官最本質的區別。
……
馥橙的推測和事實并沒有多少出入。
京城西市,一處有些古舊的庭院中央,此時正小山似的堆積着無數紙張手稿。
不遠處是即将被趕出京城的學子,他們皆被五花大綁推倒在牆角,有些人臉上甚至還留有淚痕,只呆愣地看着正站在小山旁的颀長身影。
那墨色身影背影挺拔如青松,迎風而立,手中捏着其中一本書,垂首細細翻閱。
末了,男人将書丢回紙堆中,朝旁邊正候着的大內總管姚無淪道:
“姚公公,這些話,陛下可看不得,依本相看,便燒了吧。”
那面白無須的太監當即點頭哈腰,道:“俞相說的是,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合該株連九族。不過……咱家也是知道,大人您素來心慈,不欲殺生,亦是為陛下長生道法積福生德之意,此事自然全憑您做主。”
男人聞言輕笑一聲,身後的下屬便上前,将一只紫檀木盒子遞給了那太監。
姚無淪不動聲色地收下,當即笑着一拱手,朝男人行了個大禮,接着便仿佛什麽都未曾瞧見一般,退出去了。
牆角目睹全程的學子們當即怒火攻心,對着男人破口大罵起來。
“俞寒洲!光天化日之下行賄,以強權壓人,你心中還有大義嗎!你可還記得當年是因何致士!”
“豎子竟與奸宦同流合污……”
“俞相,你如何忍心焚我等心血……”
……
聲讨聲此起彼伏,只是,無論那幫學子如何叫嚣央求,男人依舊眸色沉靜,手一擡,接過了下屬遞過來的火把,揚手一擲,便投入了那成山的紙堆中,火焰瞬間熊熊而起。
烈焰滔天,映入了那雙黑黝黝的深眸,卻無論如何都照不亮其中隐晦的心思。
他并不看那焚毀的書籍,只一路行至牆角,手中折扇甩了出去,将正欲咬舌自盡的青年打暈,又迅速收了回來,握在掌中。
面對着無數憤怒質疑的目光,男人面不改色,只勾了勾唇,朝着正中央的老者道:
“文老先生,在座各位皆是你的學生。是人重要,還是這些死物重要,您應是分得清的。”
那年邁的老者聞言,疲憊地閉了閉眼,許久方颔首,朝男人拱手,道:“謝俞相保我衡原一千學子性命,老叟感激不盡。”
話音剛落,那老者的小徒弟便梗着脖子道:“師傅!是他燒了師兄們的詩作!您怎麽還幫他!”
男人聞言,似笑非笑地出聲詢問:“小子,你說那是你師兄們寫的,你可一一看過,又是否誦讀于心?”
那少年頓時氣弱了幾分,猶豫道:“也……也不是全看過,師兄寫的,我如何要背?你莫要找借口!”
“可本相,偏能一字不落将它們謄寫出來。”
男人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也不管瞬間露出錯愕神色的衆人,只微微笑着繼續問道:
“你們成日裏只嚷着無人聽真話,如今本相聽了,記了,更有能力去做到它們,還要大張旗鼓尋死麽?”
“北朝律令,家中青壯丁俱殁,則沒收良田家財,以充公用,其餘老小婦孺,入懷安堂(收容所),衣食住行由官府全責。”
“為人父母,為人子女,不過形勢嚴峻不便發聲,便尋死覓活,爾等死了倒是能得有氣節三字,可家中妻兒、老父老母,該何去何從?”
院中鴉雀無聲,青年學子更是默默垂了頭。
而造成這一切的男人像是根本沒打算等到一個答案,轉頭朝下屬吩咐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蕭瑟的庭院。
随行的暗衛當即追了上去,将畫舫中馥橙分析的話悉數上報。
本是抿直了唇、眉頭緊皺的男人這才舒展了眉眼,低笑了一聲,道:“看來沒被皇後養廢。只這只藥罐子不念本相的好也就罷了,還一口一個壞蛋,多少有點欠教訓。”
話畢,男人也不管被他的笑意鎮住的暗衛,握着扇子便大步進了轎子。
後頭追上來的高值瞧了瞧那意氣風發的背影,又看向左右兩邊悄悄打開的窗戶,搖了搖頭。
首輔大人素來豐神俊逸,招惹芳心暗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尚且知道收斂,如今怎的還在外頭就笑起來了?
想不通,高值快步追上去,壓低聲音問:“大人,那些人如何處置?”
話音剛落,轎中便傳來慢條斯理的吩咐。
“沒聽姚公公說的話麽?為陛下積德,不可殺生,逐出京城便是。”
作者有話說:
春喜眼裏的馥橙:遺世獨立傾國傾城、孤高如明月的病美人……
俞寒洲眼裏的馥橙:勉強稱不上小廢物……這只藥罐子……
馥橙:下輩子絕不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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