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再遇
她情緒有些激動,聲音大了些,充斥在整個前廳裏。
話音一出,魏書洛先是一怔,随即臉上布滿驚愕,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但教養讓他沒有反駁和責備,而是保持冷靜,彎身行了一禮,道:“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世子救了你,只言過幾日待你傷好些便派馬車将你送回京城,親口答應要為姑娘負責,這個玩笑就大了,在下萬不敢應。”
殷籬聽到那女子的話也是一驚,但驚訝歸驚訝,心裏卻沒任何懷疑。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魏書洛為人如何她最清楚,在她心裏,這個會跟母親一樣将她護持在側的兄長,是個冰魂素魄,不磷不缁之人,更不會對她陽奉陰違,蒙騙欺瞞。
殷籬自始至終沒看魏書洛,只上前一步,對那女子溫和道:“姑娘,你若是有什麽委屈,自可以對我說,我們絕不會放任你不管。你現在身上有傷,我先讓人去請大夫給姑娘看看,順便将這身衣裳換了,其他的,容後再說可好?”
女子眸中閃過一抹異色,轉瞬即逝。
魏書洛也上前:“那刀傷在腰腹之間,雖不傷及性命,恐留下病根禍患,姑娘還是聽夫人的話,讓大夫看一看吧……”
殷籬眉心輕皺,卻沒說什麽,兩個人都一副好心腸的模樣,耐心地勸慰女子,女子眼中蒙淚,泫然欲泣,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殷籬看向阿蠻,阿蠻知曉她的意思,上前來握住她的手,也像殷籬一樣露出友善的表情:“姑娘,你随我來吧。”
“恩……”女子竊竊地點點頭,臨走前看了魏書洛一眼,眼尾都是風情。
魏書洛低頭示意,既避開了她的視線,又沒失了禮數。
阿蠻帶人下去後,魏書洛也命翠竹去外面請大夫,殷籬看了看幾人離去的背影,走到魏書洛跟前抓住他腕間的長袖,将他往裏間帶。
“兄長,你快仔細和我說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她一着急,有時就忘了換稱呼,未出閣前,她一直喚他兄長,出嫁了也總是改不掉。
魏書洛沉默了片刻,反問她:“你可知府上來了兩個客人?”
殷籬點了點頭:“我聽阿蠻說了,那兩人是誰?”
魏書洛臉色轉而變得凝重,他拉着殷籬坐到椅子上,如數給她道來:“一個是靖江王世子,一個是世子的朋友,世子來江陵游玩,天降大雨,他與朋友便在我的清河山莊落腳,一歇便是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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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月以來,我與兩人相交甚歡,月下飲酒,吟詩作賦,高談闊論,簡直相見恨晚。”
殷籬聽着聽着覺得他把話題扯遠了:“兄長!”
魏書洛回過頭來,看殷籬嘟着嘴面露不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坐到她身邊,繼續道:“在清河山莊住了一段時間,世子說想要跟我一道回魏府看看,順便拜訪父親,我們便回來了,因為是臨時起意,沒來得及去信告知你。”
“嗯嗯,然後呢?”殷籬催促他。
“然後,我們在路上遇見一夥賊人,瞧着又不像山匪,個個穿着夜行衣,更像是來刺殺誰的,那些人綁着這個女子,還要劫我等的車架,還好世子身邊有高手,這才将賊人擊退,我們便救下了這個女子,只是她還是受了傷。”魏書洛将事情經過告訴殷籬,怕她多想,握住她的手。
“阿籬,我沒有給她承諾。”
他眼球洞黑,卻很清澈,一望見底,他從來不騙她,也騙不了她,因為他只要一說謊,殷籬立刻就能識破。
殷籬看着他,認真道:“相公,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了人家的身子?”
魏書洛眼眸輕擡,似是沒想到殷籬會這麽問,一向端方穩重的人此時也有些心虛,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思忖着該如實回答。
殷籬這時又開口了:“你有什麽話是我都不能說的?”
魏書洛轉身,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事急從權,當時翠竹和翠萍都留在魏府,世子身邊也沒有丫鬟,她血流不止,如果不及時止血,恐怕有性命之憂,我沒有辦法。”
“但我絕沒有對她說會負責的話!”魏書洛立下三指便要對天發誓,殷籬起身将他的手放下去,道:“我知道。”
魏書洛什麽都不怕,就怕阿籬妹妹誤會了他,自己傷心難過,他舍不得她掉一粒金豆子,也舍不得她一根汗毛,見她并沒怪罪他,心裏舒了一口氣。
殷籬話鋒一轉:“但你确實看了她身子,此事又事關一個女子的名節,倘若她真要讓相公為她負責,恐怕你也沒辦法痛快拒絕。”
魏書洛沉吟片刻,對她道:“其實,我一路上都在想對策,雖然人是我們三人救的,但她既然認定了我,就不要把世子和他朋友牽扯進來。至于負責不負責,我可以負責任,卻并不一定要娶她。”
殷籬看着魏書洛,洞悉了他話中深意,開口卻是問了另一件事:“相公可知這個姑娘姓甚名誰,家中背景?”
魏書洛搖了搖頭:“不知那些賊人把她從京城擄到江陵來是意欲何為,但這同樣也事關女子名節,她對自己家中何人不願多言,只說家住京城,名喚問奴。”
“問奴?”殷籬目光流轉,低眸想了想,“這好像不是一個完整的名字。”
“恩,她可能不願意說。”魏書洛搖了搖頭。
殷籬拉着魏書洛的手,對他道:“相公把她交給我,讓我去跟她說一說?”
魏書洛本就有此用意,他是有家室之人,與女子獨處一室有些不妥,方才那女子說的話也讓他為難。
“那就麻煩夫人了。”魏書洛給殷籬施了一禮,殷籬美眸瞪了他一眼,後者感覺到她的怨念,只得苦笑一聲。
兩人正說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魏兄,你到底處理沒處理完問奴妹妹的事?我和六哥在亭子裏等得實在無聊,過來找你了!”人未到,聲先至,那笑聲裏有一股子恣意潇灑的味道,不在方寸之中,讓人聽了便覺得快活。
殷籬一怔,魏書洛已抓住她的手,低聲道:“是世子來了,快去見禮。”
他動作有些突然,殷籬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魏書洛拉着走了出去。
出了裏間,繞過中間豎着的多寶木閣,殷籬先是看到一襲紅衣,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坐在椅子上,長腿這麽一搭,處處都是慵懶散漫,又處處是意氣風情。
她看着有些新奇,不由得彎起了唇角,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道陰寒的視線朝她射了過來,像是暗中窺伺獵物的眼睛,她一擡頭,便看到紅衣男子身旁,負手站着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
他眉峰淩厲,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手上拿了一把緊閉的折扇,腰間系了一條潔白無瑕的玉帶鈎,襯得肩寬腰窄,像是蓄積了一股力量。
但他并沒看她。
殷籬心頭疑惑,不知方才的感覺從何而來。
魏書洛已經帶着她走上前去,先是行了一禮,對二人道:“這是拙荊。”
又看向殷籬,逐個給她介紹:“這位是靖江王世子殿下,這位是世子殿下的朋友,你随我們一起喊他六哥就好。”
“世子殿下,六哥……”殷籬施了一禮,垂着眼并不看人,似是有些羞澀,實則是那聲“六哥”喊起來着實別扭。
“嫂嫂不必多禮,你是魏兄的妻子,我們跟魏兄又是朋友,都是自己人,這禮就別行來行去的了。”燕無意不在乎這些禮節,随意擺了擺手,殷籬笑了下,心裏覺得這個世子殿下不擺架子,看起來很好相處。
那個黑衣男子卻不然,淡漠清冷地看着她,沒有應下,也沒有說別的話,像是不願意與她多談。
殷籬莫名松了口氣。
“到了魏府上,魏兄還沒有帶我們游賞一番,現在外面雨停了,雨後初晴,正是游園好時候,魏兄不如帶我們四處轉轉,盡一盡地主之誼?”燕無意提議。
魏書洛自然沒有拒絕:“這是應該的。”
殷籬便要退後:“那妾身便先回玲珑居——”
“嫂嫂,你也一起吧,幾個大男人,游園有什麽意思?”燕無意打斷她的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殷籬下意識看了魏書洛一眼,魏書洛頓了頓,跟她點了點頭。
“那便請吧。”
“請。”
幾人一起出了前廳,外面果然已經放晴。
殷籬稍後兩步,魏書洛也故意捎帶腳等了她一下,在她耳邊低語:“一會兒你便借口不舒服,我讓翠竹送你回去。”
殷籬偷偷對他搖了搖頭:“不要掃了世子的興。”
靖江王手握重兵,在大盛的地位無可撼動,他是異姓王,又鎮守一方,本該是皇帝心中的一個隐患,可這麽多年靖江王都屹立不倒,可見他背後勢力有多麽雄厚,陛下都動不得他。
靖江王的世子就更不能得罪了。
“魏兄,你是主我是客,哪有讓客人走在前頭的,再說了……你不給我們引路,我也不知道該從何游起啊!”燕無意回頭,含笑地看着魏書洛,眼中滿是揶揄。
“知道你與嬌妻難舍難分,好歹有我們在,收斂着點。”
燕無意故意取笑,魏書洛最怕的就是這個,臉上一紅,無奈地行到前面,也不敢再去看殷籬了。
殷籬也有些羞赧,想不到世子殿下說話毫不避諱,她低着頭跟在後面,只管做個陪襯,好在燕無意只是拉着魏書洛相談甚歡,并沒拿她話頭取笑她。
走着走着,殷籬又感覺到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森林裏暗夜蟄伏的狼,危險的氣息像藤蔓一樣纏繞在她脖頸上,她猛地回頭,卻并沒看到後面有誰在看她。
這一分神,殷籬沒看前路,腳下被路邊的石頭絆到,她重心不穩,向前摔去,不等她驚呼出聲,便落到一個冰冷的懷抱裏。
殷籬慌忙中抓住了什麽,擡頭時,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像是要被吸進去,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倒在黑衣男子懷裏,還拽着他胳膊。
男人手掌托着她手臂,她能感覺到他手指修長,雄勁有力,透過衣物傳遞到她的肌膚上,像梅雨,連綿又帶着絲絲涼意。
“對不起,謝謝……”殷籬垂下眼睛,一時忘了要說什麽,先道了歉,又道了謝,可松開他要站直身的時候,男人并未松手。
李鸷看着她,唇齒開阖:“叫我什麽?”
一時間,殷籬腦中電光火石一閃而過,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她遺忘了。
殷籬怔然,低聲喚了他:“六哥……”
作者有話說:
李字輩,哥字輩在我這裏常是渣男哈,上一個還是四哥,這回是六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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