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隐疾
殷籬喚了一聲“六哥”,忽然感覺大腦像是被鐵釘刺入,手臂上的力道随之松開,她捂着頭蹲了下去,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走在前頭的魏書洛和燕無意本在說笑,魏書洛卻有察覺一般,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便發現李鸷站在青石路旁邊,而殷籬痛苦地蹲在地上。
“阿籬!”
魏書洛大喊一聲,轉身跑了過去。
燕無意微微揚眉,臉色有些疑惑,也跟着走了過去。
魏書洛把殷籬抱起來,輕輕晃了晃她,才發現她已經暈了過去,燕無意瞥了李鸷一眼,趕緊問魏書洛:“嫂嫂怎麽樣?怎麽無緣無故就暈倒了呢,六哥,是不是你幹什麽了?”
魏書洛有些着急,沒時間回答燕無意的問題,抱着殷籬就原路返回,自始至終沒看李鸷一眼,沒有問他什麽情況,也沒有責備他。
燕無意和李鸷稍遠幾步,拉了拉他袖子,低聲道:“六哥,你到底幹什麽了?”
只挪開眼這麽一小會兒,怎麽就變成這樣了,要是惹魏書洛起了疑心,深宅大院的,再見殷籬可就難了。
李鸷看他一眼:“什麽也沒幹。”
燕無意不信:“什麽都沒幹阿籬會暈倒?你是不是說什麽話吓她了?”
李鸷不願多說,燕無意看他面無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思,只好作罷,不再追問。
兩人一起跟着魏書洛進了一間房。
魏書洛命人去把大夫請過來,也是巧,那大夫剛給問奴看完傷,翠竹正要把她送出府,就看到去請大夫的下人,便讓大夫跟他一道過去。
大夫是江陵城有名的醫女,姓寧,大家都叫她寧醫女,誰家夫人小姐有個病啊災的都請她來看。
魏書洛一看是寧醫女,臉色稍霁,趕緊把她帶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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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醫女給殷籬把脈時,魏書洛這才稍喘口氣,拂去額頭上的汗,看到燕無意和李鸷站在身後,他忙彎了彎:“事出突然,在下招待不周,還請二位勿要怪罪。”
燕無意這下看不懂了,怎麽感覺魏書洛什麽都知道似的。
李鸷看了一眼床頭,又收回視線,眼中埋藏着幽幽深意:“莫非令正有什麽隐疾?”
魏書洛本不欲說,燕無意卻臉色認真,搶着話對他道:“魏兄,嫂嫂要是有什麽問題你說出來,我家裏頗有些醫術高明之人,如果江陵的大夫解決不了,我可以找人代勞,給嫂嫂看一看。”
魏書洛遲疑不定,最終嘆了口氣,對二人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知她身上有何隐疾……內子嫁給我之前,便在府上住着,那時她就有這樣的毛病,有時會無故暈倒,醒來之後一切如常。她是十三歲到魏府的,聽母親說,十三歲之前,她一直住在破廟裏,也許是那時傷到了頭,落下了病根,這些都是猜測,我們也無從知曉。我為此找過好幾個大夫相看,都看不出什麽端倪。”
“在破廟裏?”燕無意脫口而出。
魏書洛點了點頭,眼中卻流出心疼之色:“當時父親新官上任,先派人把我送到江陵,所以我并不知道,但是聽母親說,阿籬當時正被當地的惡棍欺負,說要搶了去配陰婚,如果不是父親和母親及時阻止,恐怕阿籬現在早已不在人世了。”
燕無意一怔,沒想到阿籬小時候竟然還經歷了這些,心頭微有些不忍,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鸷。
但李鸷仍是那張不辨喜怒的臉,冰冷得不摻任何神情。
“只她一個人在破廟裏嗎?那可怎麽活得下來?”燕無意問。
魏書洛搖了搖頭,苦笑道:“那破廟裏都是無家可歸的乞兒,阿籬身邊還跟了一個八歲的小姑娘,現在也在府上,做阿籬身邊的丫頭,母親沒遇到她們之前,她們便一直以乞讨為生。”
“你知道你母親為何收留她嗎?”李鸷忽然開口。
魏書洛頓了頓,道:“母親平日裏吃齋念佛,最好博施濟衆,她看不得兩個孩子受苦,就做主收留了。”
李鸷笑了笑,沒有說話。
魏書洛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李鸷的笑是何意思,迷茫地看向燕無意,後者擺了擺手,打斷他:“那個小姑娘呢?這個病她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魏書洛搖頭:“阿蠻也不知道。”
“那她自己呢?”李鸷問。
魏書洛有些猶豫,似乎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但看兩人都是真心為他妻子擔憂,便道:“阿籬說,她八歲前的記憶都沒了,一睜眼就是在那個破廟裏,我和母親都覺得,這個毛病跟她失憶有什麽關系。”
正說着,忽然聽到殷籬清醒過來的聲音。
魏書洛丢下兩人趕緊走過去,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
殷籬有些怔然,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問魏書洛:“我又暈倒了?”
“嗯……”魏書洛眼底有無奈,看到殷籬臉色蒼白,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寧醫女對他道:“魏公子不必擔心,夫人脈象正常,就是身子虛些,吃幾副補身子的藥調理調理就好。”
魏書洛早就習慣了這個回答,跟翠竹示意,讓她送寧醫女出去。
殷籬躺在床上,看了一眼遠處站着的兩人,對魏書洛小聲說:“相公,你不用管我,先去招待客人。”
“可是……”
“真的沒事,讓阿蠻過來照顧我就好。”殷籬拍拍他的手。
魏書洛不走,也不好趕世子他們出去,讓他們陪自己守在這裏更是不妥,幾番糾結之下,他還是讓阿蠻過來,自己則帶着世子二人到客雲居招待。
阿蠻聽說殷籬游園時暈倒了,吓得匆忙趕來,她到時殷籬已經坐在床邊,對沖進屋裏的阿蠻笑笑,安慰她:“我沒事。”
阿蠻杏眼含淚,埋怨地看着她,像是受氣了一樣走過來,抱住殷籬不說話。
殷籬拍着她的背,眼睛也有些紅:“真的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阿蠻聲音悶悶的:“阿籬姐姐,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可千萬不要有事,知道嗎?”
她埋在心裏肩頭裏絮絮叨叨地說着:“不論什麽時候,都要惜命,天冷了不開窗,涼了加件衣,熬藥了都喝下去,不要任性,跟自己身體過不去,你都半年沒有再暈倒了,怎麽今天又出事了呢?”
殷籬聽她說個沒完,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
阿蠻把她看得比天還重要,那她的命就不止是自己的。
她放開阿蠻,問她:“問奴姑娘呢?”
阿蠻道:“大夫來看過,開了藥,說是皮外傷,并不礙事。”
殷籬本想今日就找她相談,可自己的身子也虛着,便托人去給問奴傳話,讓她先安心養傷。
夜裏魏書洛回了玲珑居,眉梢帶着笑意,竟像個少年郎似的喜形于色。
“什麽事這麽開心?”
魏書洛握住殷籬的手,開心道:“世子聽說了你的病情,說他認識一個名醫,可以請來給你看看!”
殷籬一怔:“世子是怎麽知道的?”
魏書洛頓了頓,如實回答:“是我告訴他們的。”
“這樣麻煩世子殿下,會不會有些不好?”殷籬并沒有放下戒心,她想起白日裏世子那個朋友的眼神,還有拽着她不放的手……
“世子殿下是熱心腸,好管不平事,他把我當作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更不會坐視不理,以後世子若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我記着這份恩情,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殷籬看他要發誓,打掉他的手,嗔怪地瞪他一眼:“哪有那麽嚴重……”
魏書洛抱着她,釋然地舒了一口氣,發自內心地笑了笑:“阿籬,我的心病終于要好了,世子殿下神通廣大,他認識的名醫一定能救你。”
殷籬卻沒那麽樂觀,偎在他懷裏問:“若是名醫也沒有辦法呢?”
魏書洛身子一僵,放開殷籬,把着她手臂,神情堅定道:“那我就去找別人,總之,我一定要治好你。”
魏書洛承諾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殷籬一直相信他,心頭也感覺到熱乎。
夜裏安寝,外面又下了淅淅瀝瀝的雨,殷籬聽着雨聲睡不着,總覺得黑暗中有什麽在看着自己。
扭頭看向魏書洛,他背對着自己,潔白的裏衣上不染雜塵。
殷籬試探地喚了一聲:“兄長?”
那背影一頓,有些微的僵硬,殷籬眸子一亮:“你沒睡嗎?”
長久的沉默,半晌後,傳來魏書洛的聲音。
“嗯。”
有些低沉。
殷籬一聽,爬過去看他的臉:“你怎麽不睡?”
魏書洛說:“一會兒就睡了。”
他嗓音壓抑,有幾分沙啞,閉着眼,眉頭皺起,忽然覺得腰腹一涼,有什麽東西探了進去,他倏地睜眼,隔着衣服把殷籬的手攥住。
吸氣聲夾雜着無奈:“阿籬……”
殷籬下巴搭在他肩頭:“兄長,你忍什麽?”
魏書洛回過身看了看她,黑暗中的眼眸情.欲不絕。
“躺好,乖,你身子還沒好。”魏書洛哄她。
殷籬趴在他耳邊,抱着他緊緊不放:“相公,我們都有日子沒見了……”
魏書洛不動,她挨近了幾分,語氣裏帶着哀求:“兄長——”
外面刮了陣風,大雨掀落,打在屋頂上。
那聲祈求的嗓音崩斷了理智的弦,紅被翻落,人影錯位。
燕無意聽了一會兒雨聲,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響了一聲,他循聲去看,發現李鸷肩頭濕了,似是淋了雨。
“夜半三更的,你去做什麽了?”燕無意滿臉好奇。
李鸷沒說話,獨自走到桌子旁,倒酒,喝酒。
燕無意更來興致了,湊過去看他臉色,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別告訴我,你去找阿籬了。”
李鸷喝下一口酒,轉了轉酒杯,眉眼深思:“你覺得他們夫妻關系如何?”
燕無意道:“牢不可破。”
“果真?”李鸷一笑,笑意隐晦。
燕無意眼珠轉向別處:“我怎麽知道!”
“你去試探試探。”李鸷放下酒杯。
燕無意跳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六哥,你是不是瘋了?咱們來江陵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你被陛下廢了太子之位,放逐到青州,那裏有好多雙眼睛盯着你,一旦陛下知道你此時不在青州,必将多加防範,咱們得趕快辦完事情,在這裏待不了多久!”
李鸷道:“我知道。”
燕無意安下心來,抱着手臂坐下,剛要給自己倒酒,就聽到他後話。
“我要帶她走。”
燕無意擡頭,看到李鸷勾起唇角,露出久違的笑,像是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帶着一股子興奮勁。
“京城裏還有人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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