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阿刁
大雨下了一夜,到清晨時仍未放晴。
殷籬醒得早,正穿衣服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是阿蠻在外面。
“夫人!不好了!”
聲音把魏書洛也吵醒了,他擡了擡頭,摸着眉心坐起身,嗓音低沉:“發生什麽了?”
殷籬也滿是茫然,見魏書洛已經披上衣服,就喚阿蠻進來,阿蠻滿是急色,顧不得跟魏書洛行禮,就對殷籬道:“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東郊的五虎山出現了山崩,把山腳下的義莊埋了!”
殷籬瞪大了眼,向後顫了一步,緊接着問:“金檻他們呢!”
“不知道!聽說半個山都塌了,現在那裏都是泥石,根本無人敢靠近!知府大人好像也說沒救了,都沒讓去挖……”
殷籬一聽,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憤怒,眼前瞬間就模糊了。
五虎山下的義莊是荒廢的,因為連年鬧鬼,沒人敢靠近,只有一些吃不起飯的乞丐才會在那裏過夜。
說什麽沒救了不讓人去挖,不過是因為那些人命賤!死了就天為蓋地為床,剛好一捧黃土還不用埋了,他們哪裏會管這些孤魂野鬼?
可是金檻才只有九歲……
魏書洛已經穿好衣服走過來,握住殷籬的手臂,安撫道:“你先不要着急,我這就派人看看東郊的情況,如果條件允許,我讓府上的人去救人,不過怎麽說也要等雨停了,金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殷籬把眼淚憋回去,抓住魏書洛的袖子,懇求道:“讓我也跟着去看一眼!”
魏書洛一頓,拒絕的話已經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如果不親眼看到,恐怕她也不會相信,便對她道:“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魏書洛辦事很利索,一盞茶的時間,馬車已經備好了。
殷籬和阿蠻坐上馬車,魏書洛派了十幾個護院跟着,他自己則決定先去趟衙門,想要再勸一勸知府,讓他同意營救五虎山山腳下的流民,二人兵分兩路,馬車在雨中駛出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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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很難走,馬車晃晃悠悠地,殷籬在車廂裏攥緊衣袖,一顆心七上八下,滿臉都是懊悔和自責,喃喃道:“我應該把金檻帶回來的,就算父親不讓,我也該把金檻帶回來的……”
阿蠻撫了撫殷籬的額頭,低聲安慰她:“阿籬姐姐,這不怪你,老爺本就處處看我們不順眼,想要找你的錯處發落你,他看不起我們出身,金檻也跟我們一樣,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他更忌諱我們跟他走得太近,也不喜歡我們用魏府的錢財去接濟他們。”
殷籬剛知道五虎山有流民和乞丐的時候,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去那裏施粥散財,她也是在那時候才認識金檻的。
金檻才只有六七歲,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小臉像黑煤球,瞪着怯生生的大眼珠看着她手裏的白饅頭。
他是乞丐中最小的,也最不合群,冬天時別人都聚在一起取暖,他瑟縮在角落裏抱着枯草睡覺。
殷籬後來問他才知道,金檻是被爹娘賣了,從牙婆手裏逃出來的,後來跟着流民在五虎山落腳,雖然是荒廢的義莊,但好歹有遮風擋雨的地方。
殷籬之所以留意他,是因為他的經歷跟阿蠻和阿刁特別像。
阿刁是阿蠻的哥哥,當年兩個人被父母賣了,阿刁背着阿蠻逃出來,在破廟住下,後來兄妹兩個又救下殷籬,如果沒有他們,殷籬早已經是孤魂野鬼。
可阿刁死了。
為了保護她們兩個,被野狗活活咬死。
殷籬心疼金檻的遭遇,想要把他帶回魏府,卻不想被魏琦知道了,魏琦大發雷霆,讓她停止施粥散財,也不讓她接濟金檻。
魏琦對她乞丐的身份深惡痛絕,恨不得連她都逐出魏家,又怎麽會容忍再進來一個小乞兒?
馬車驟然一停,外面馬夫撩開車簾,對殷籬道:“夫人,我們沒法再往前了。”
殷籬一怔,跟阿蠻挑簾出去,入眼的是一條混濁湍急的河水,河水對面,不斷有泥石湧入河中,樹木都被沖垮沖斷了,七扭八歪地浮在水面上,一起随泥水被沖走。
已經完全沒有了從前的樣子。
別說義莊了,殷籬都看不出來這裏是五虎山山腳。
哪還有人的影子……
“夫人!咱們也快回去吧!這裏不知道什麽就要塌了,咱們站在這裏太危險!”護院頂着大雨對殷籬喊,這種雨勢打傘也沒用,渾身都是濕透的。
殷籬眼眶微紅,最後看了一眼前面,扭頭回到了馬車上。
最後一次見金檻,還是三個月前,魏琦給她下了最後通牒,以後再不準她去東郊。
如果那時就帶金檻回來,說不定……
阿蠻看着殷籬坐在馬車裏沉默不言的模樣,都要吓壞了,她握住殷籬的手,輕聲喚她:“阿籬姐姐……”
殷籬身子動了一下,轉過頭看着阿蠻,馬車搖晃着,像是躁動不安的心,她沒有掉眼淚,只是臉上有些悲傷,像六年前一樣。
“為什麽我們總是要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殷籬問她。
阿蠻覺得心裏一疼,卻不知該怎麽回答她。
殷籬像是有說不完的話,目光落在空處,目之所及都空蕩蕩的。
“我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刁,阿刁說他是土地廟的老大,所有乞兒都要聽他的,要我喊他‘大哥’,你那時候才只有這麽大——”
殷籬給她比着大小,阿蠻應了一聲:“聽說我那時候才只有五歲。”
“是啊。”殷籬點點頭,目光飄到了很久遠的地方,“你五歲,‘大哥’十三,我八歲,他把我當妹妹一樣疼,偷來的東西第一個讓我們兩個吃,自己餓癟了肚子也說吃過了,有一次他偷了件冬衣,想拆開給我們兩個穿,結果被人發現了,差點打個半死。鼻青臉腫的回來,讓我們穿上,還笑着說真好看。”
阿蠻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麽苦的日子,那麽好的“大哥”。
“他把土地廟北邊的犄角旮旯劃為我們的領地,只要有人來搶地盤就把他們都打趴下,我雖然沒吃飽過,但他在時,我們從來都沒挨過揍,久而久之,乞丐們都知道土地廟有一個愣頭青一樣的瘋狗,只要有人敢欺負他們,就會被打得很慘。”
阿蠻破涕為笑,擡起頭看着殷籬:“他力氣可大了!”
殷籬點頭:“所以陳員外家的兒子死了,想要抓我們去配陰婚的時候,他就第一個擋在前頭,不論誰要上前來,都要被他打退回去。”
“不然他們也不會放瘋狗咬人了。”
阿蠻忽然咬緊嘴唇,不敢再說話。
殷籬揚起頭,輕輕說着:“我一直很想問阿刁,為什麽要救下我,土地廟那麽多乞丐,看我頭破血流地躺在雪地裏,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甚至有人想等我死透氣了,扒了我的衣服吃我的肉,可他把我拖了進去,還救活了我。”
“我一直不敢問,一直不敢說,我也不明白,阿刁肯吃苦,又有一把子力氣,聰明機警,你阿爹阿娘為什麽要把他賣掉?這個疑問就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坎,直到他死了,我把他埋進土裏之前才知道。”
殷籬聽到阿蠻的哭聲,哭聲越來越大,混雜着迅猛的雨聲,砸在車頂上,噼裏啪啦,跟着悶雷一起作響。
殷籬也落下淚來。
“我把阿刁埋進土裏之前,才發現她是個女孩。”
所有的疑惑在阿刁入土的時候迎刃而解了。
阿刁是個女孩,所以她被賣了,賣給妓院,從今往後要做那千人枕萬人騎的苦命人,她背着妹妹逃了,因為她聽到爹娘說,養幾年,把阿蠻也賣出去。
所有的買主裏,就妓院給的價錢最高,美人坯子,更是能賣出高價。
底層老百姓,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那麽多,還有哥哥弟弟要養呢!
她聽到爹娘那麽說。
阿刁偷了家裏唯一的一貫錢,背着阿蠻逃,可是沒有路引,她們進不去城,只能躲在山林間,野地裏,荒廢的破廟中。
最後,阿刁帶着阿蠻來到了土地廟。
阿刁當孩子頭,劃地盤,打架沖在最面前,永遠蓬頭垢面,她僞裝成一個無所不能的大哥哥,可她為什麽要這樣,殷籬也不知道。
也許她經歷了什麽,發現只有這樣,別人才會害怕他,他才能保護阿蠻,讓她不受別人欺淩。
阿刁狠呀,她真的敢拿石頭把人的腦袋砸爛。
阿刁又那麽善良,殷籬生死一線的時候,只有她救了她。
阿刁走了,她又遇到了殷氏。
魏琦想要丢下她和阿蠻的時候,也是殷氏把她們護在身後。
“我瞧着她們實在可憐,不如就讓我帶回去吧,不過是添雙筷子添個碗的事。”
殷氏家在安陽,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門戶,魏琦要給她幾分薄面。
而現在呢?
殷氏也走了。
沒了庇護,殷籬想要收留一個孩子都做不到。
魏琦怎會去想金檻過得有多苦呢?他只會覺得,這等晦氣的東西,可千萬不要讓魏家沾上。
阿刁尚且用命護住了她和阿蠻,殷籬竟然做不到不顧一切去救金檻。
殷籬是對自己失望。
馬車回了魏府,阿蠻扶着她下去,剛進府門,就看到魏書洛身邊的小厮笑逐顏開地跑過來,臉上滿是喜色:“夫人,您可回來了!少爺還要讓小的去找您呢!”
殷籬微微一怔:“怎麽了?”
“您快來!看到就知道了!”小厮引她去正廳,殷籬一頭霧水,去了一看,才知道小厮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
屋裏站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渾身單薄,臉上髒兮兮的,頭發像鳥窩,他回頭,看到殷籬,圓潤的眼睛流露出幾分笑意。
魏書洛過來拉住殷籬的手,笑道:“不幸中的萬幸!前些日子金檻去偷東西被抓了,正關在大牢裏,我去了一趟衙門才知道,就把他帶了回來。”
殷籬看了看魏書洛,突然有些哽咽,她剛才都沒哭出來,現在看到金檻完完整整地站在這,竟然忍不住。
殷籬走過去抱住金檻。
“這次不論說什麽,我都要把你帶在身邊。”她緊緊地抱着金檻。
金檻也抱住她。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怒喝:“這是在幹什麽?”
魏書洛趕緊低頭行禮:“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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