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邀約

門口站着一個身穿褐色素面細葛布直裰的中年男子,揮了下袖子,負手進來,此人便是江陵織造魏琦,也是魏書洛的父親。

殷籬聽見魏琦的聲音,下意識将金檻護在身後,魏琦進來時往過瞥了一眼,魏書洛上前,不經意間擋住他的視線,問道:“父親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魏琦撩起衣擺坐下,收回視線,并未在殷籬身上浪費多長時間,他好像有更重的心事,臉上布滿愁雲,沖魏書洛擺了擺手。

魏書洛走近了些。

魏琦問他:“靖江王世子還在我們府上?”

魏書洛點頭:“是,我把他們安置在客雲居。”

魏琦眉頭緊鎖,凝重道:“你可知京城傳來消息,說太子無德,穢亂宮闱,結黨營私,徇私枉法,已被褫奪太子之位,陛下将他貶為庶人,去青州守靈,沒有聖旨,不得回京。”

魏書洛微微錯愕,搖了搖頭:“什麽時候的事?”

“已經一個多月了。”魏琦嘆了口氣,“據說陛下是先降下秘旨,為了保存皇家顏面,廢太子的事前兩日才傳開,我們得到消息更是晚了一步。”

魏書洛不明白魏琦的意思:“這與我們何幹?”

魏琦道:“靖江王世子曾做過太子伴讀,自幼與他交好,雖然靖江王的意思是不偏不倚,我也不知太子失勢會不會波及到他,你最好還是不要跟靖江王世子走得太近,免得殃及池魚。”

魏書洛有些猶豫:“父親會不會太謹慎了?”

魏琦搖搖頭:“這等大事,再謹慎都不為過,過兩日你便尋一個由頭,表露出不便待客之意,靖江王世子應該會離開的。”

“這樣會不會太明顯了,萬一得罪了世子,對我們也沒有好處。”魏書洛顯然不贊同魏琦的看法,一半是因為他沒法因為立場的事而疏遠這兩個朋友。

魏琦知道魏書洛的性子,沒有說什麽,眼睛一瞥看到殷籬背後的半人高的孩子,眉頭一皺:“他是誰?”

魏書洛急忙道:“父親,這是我從人牙子那買回來的小厮,看着機靈,就留下來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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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魏琦盯着那個孩子,似乎在想着什麽,忽然眉頭深縱,臉上已有薄怒,“你是義莊裏那個的叫花子?”

魏琦沒見過金檻,但是魏琦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一看這孩子穿得邋裏邋遢,蓬頭垢面的樣子,一下就猜中了他就是殷籬一直想帶回府裏來的小叫花。

他瞬間沉下來來:“誰讓他進府的,來人!給我轟出去!”

殷籬一聽,趕緊把金檻護在身後,跟魏琦懇求道:“父親,您可憐可憐他,現在五虎山塌了,把義莊也埋了,這孩子根本無處可去,您把他趕出去,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魏琦大手一揮:“他是死是活與魏家有什麽關系,全天下吃不飽飯沒地方住的窮鬼那麽多,你還能一個個都接回家裏來?”

又沖外面大吼一聲:“來人!都沒聽到嗎?”

說着,已有幾個護院沖進來,朝着金檻就來,殷籬使勁把金檻往身後拽。

“父親!兒媳只要金檻,您只要答應把金檻留下,我今後再也不去城郊接濟別人!”

那些護院聽命行事,卻也不敢對少夫人怎麽樣,殷籬擋在金檻前面,他們就束手無策,魏琦看場面僵持下來,瞪大了眼叱咄殷籬:“難道你也想跟他一起出去?”

魏書洛一聽,拉住魏琦的袖子道:“父親,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他吧,這孩子聰明伶俐,只要嚴加管教,在身邊做個書童也是好的。”

魏琦回頭看了看他,冷哼一聲:“你便是處處護着她,看你将她護成了什麽樣!”

魏書洛垂耳聽着,父親訓話,他只管受着就是。

“我豈是不願意救一個小孩子?只是招人進府是不是也要看看他出身是否清白?一個來路不明的乞丐,她也要救,明天看到一個眼瞎腿瘸的殘廢是不是也要救?今天通融了她,以後要不要通融?她嫁給你三年,為魏家辦成了一件事沒有?不是找這個麻煩就是管那個累贅,把魏府的錢財散給外人,用她去做那個好人?”

魏琦每一句話都不留情面,當着這麽多丫鬟護院的面,把殷籬貶得一分不值。

可殷籬不是沒有為魏家做過事,殷氏早早就把中饋大權交到她手上,殷籬掌家期間,魏府上下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那些接濟窮人的錢,都是殷籬掌家時的額外進項,即便給了那些人,魏府每年的結餘也比以前多。

但魏琦不會聽她解釋的,只一點,她沒給魏家延續香火,就是錯。

她出身微末,就是錯上加錯。

“還愣着做什麽!快把人給我趕出去!”魏琦看殷籬沉默了,便又命人去拿金檻。

魏書洛走到殷籬身邊,對她低語:“你先帶着金檻回玲珑居,這裏交給我。”

殷籬知道自己越是在這裏魏琦越是生氣,對金檻沒有好處,她對魏書洛點了點頭,拉着金檻不管不顧地走了,阿蠻也急忙跟上。

“站住!站住!反了天了,反了天了!”魏琦吹胡子瞪眼,殷籬也沒停下,魏書洛給下人使了個眼色,下人紛紛出去,只剩下兩個人後,魏書洛嘆了口氣,對魏琦道:“父親,你何必要鬧到這份上,讓我也跟着難堪。”

魏琦驟然擡頭,怒瞪着眼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在這麽多人面前貶低我的妻子,我的臉能有多好看?”

魏琦氣不打一出來:“我當初就沒同意你娶她,要不是你娘——”

“可她現在就是我的妻。”魏書洛打斷他的話,“請父親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與她為難。”

魏書洛恭恭敬敬地給魏琦行了一禮,态度誠懇,魏琦眸光一閃,拍着桌子站起來:“你為了躲我,跑到莊子裏一去就是幾個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麽心思。我可以答應你留下那個孩子,但是你也要給我發誓,如果今年她再不能傳出消息,你要麽休了她,要麽擡妾,魏家就你一個獨子,絕後是多大的罪過,你想清楚了!”

魏琦指着他罵了一句,甩袖離開,魏書洛低着頭,淡泊的臉上終于出現一抹煩躁。

魏琦出了前廳,翠竹忽然闖到他面前,害他差點被絆一跤,火氣更大了:“做什麽這般毛毛躁躁!”

翠竹連忙請罪:“老爺恕罪,是翠竹太急了,少爺帶回來的姑娘想見少爺,吵着鬧着要讓少爺負責,奴婢這才急着去找少爺。”

魏琦一怔:“哦?你說什麽?”

**

殷籬回了玲珑居沒多久,魏書洛就回來了,他帶給她好消息,說父親同意金檻留下了。

殷籬只覺得心中大石頭落了地。

阿蠻要帶着金檻梳洗,殷籬沖她使了個眼色,阿蠻點點頭,沒說什麽就拉着金檻退下了。

殷籬對魏書洛道:“剩下的人,知府大人怎麽說,要救嗎?”

魏書洛神色為難:“我已經跟知府大人說明利害,但最終還是要看他的意思,只是……”

殷籬急道:“只是什麽?”

魏書洛深思片刻,道:“只是,我看知府大人好像在為什麽事煩憂,并沒聽進去我說的話。”

殷籬一聽,心中更加煩憂了,魏書洛握住她的手,安撫道:“等雨一停,我就讓人去看看,明日我再去一趟衙門,跟知府大人再商議商議。”

殷籬心頭微暖,但想起魏琦的話,又有些自責:“我總是要你為我分神。”

魏書洛卻笑了:“我便不能想救那些人嗎?”

他抱住她,撫着她耳邊雲鬓,輕聲呢喃:“我也喜歡為你分神……”

殷籬一怔,擡眸看着他,魏書洛剛要俯下身,阿蠻帶着金檻進來了。

兩人急忙分開。

阿蠻忍着笑,殷籬已經紅了臉,她看向阿蠻牽着的金檻,羞澀全都抛之腦後,黑亮的水眸光彩照人,她沖金檻招了招手:“快過來。”

金檻穿着一身蓮青色圓領袍,阿蠻撓了撓頭:“實在沒衣服,把我當年穿過的男裝給他了,沒想到大小正合适。”

中間站了一個俊俏的小郎君,圓溜溜的大眼睛,眼神清澈,洗去污濁後,是一張幹淨白皙的臉,小小年紀竟有一絲清冷出塵之氣,一點沒有凡夫俗子之相。

魏書洛也沒想到金檻的氣質會這麽好。

安頓好金檻,第二日魏書洛又去了衙門。

殷籬想讓金檻學習讀書寫字,讓阿蠻去找教書先生,只是得偷偷的。

雨停後,有個小厮來玲珑居喚殷籬。

“世子請夫人過去一趟。”那人是靖江王世子身邊的。

殷籬有些遲疑:“夫君還沒回來……”

“我家主子知道,所以讓夫人過去。”

她雖為女眷,但也是府上半個女主人,魏書洛不在家,如果客人真有什麽事,她肯定要出面的。

殷籬不怕那個世子,就是想到世子那個朋友時心裏有些忐忑。

到了客雲居,那小厮退到門邊,殷籬提着裙子拾階而上,在門上敲了敲。

“進來吧。”

裏面是燕無意的聲音。

殷籬松了一口氣。

她推門而入,就看到燕無意一襲紅衣席地而坐,桌前擺着酒菜,只他一人,喝得正盡興,她進去後還未來得及行禮,門就被人從外面關上了。

殷籬的心跟着顫了一顫。

燕無意卻是笑得恣意:“嫂嫂可會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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