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脅迫
燕無意一雙桃花眼煙波流轉,拿着酒杯隔空對她舉了舉,是邀約的姿态。
殷籬一時有些發怔,反應過來後不敢造次,微微屈身對他行了一禮:“見過世子。”
靖江王的名頭她是聽說過的,手握十萬大軍,連陛下也奈何不得,他一共有四個兒子,世子則是他最小的兒子,當年用小兒子請封世子位,也有讓陛下放輕猜疑之嫌。
據說這個靖江王世子并不追逐功名利祿,也不貪圖權勢地位,無欲無求,自由自在,就好游山玩水,做潇灑快活的逍遙人。
看殷籬給他行禮,燕無意燦然一笑:“嫂嫂客氣了,你我之間還需多禮?快過來坐下。”
他指了指桌案對面,那裏安放了一個小小的蒲團,像是就在等她一人。
殷籬左右看了看,遲疑道:“世子的朋友呢?用不用再等等相公,他去了衙門,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二人共處一室,大門關閉,且身邊沒有下人服侍,待久了,倘若傳出去,恐怕要出現很多閑言碎語,殷籬有些緊繃,不敢有任何一步越入雷池,始終站在那裏沒有上前。
燕無意神色不變,小飲一口,道:“你說六哥?他出去辦事了,怎麽?你想等他來再入座?”
他尾音上揚,好像故意把話說得很暧昧,殷籬更是如芒在背,只得低着頭道:“那便等相公過來再說吧……”
殷籬聲音很輕,不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絕世子會不會惹他生氣,這句話之後屋裏突然安靜了。
她聽到酒杯被放置到桌子上的聲音,“嗒”地一聲,不重,但好像打在她心上。
緊接着,她餘光瞥到桌案前掃過一抹紅豔的衣擺,擡頭一看,眼前冷不防出現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她吓得驚呼一聲,身子直挺挺往後倒。
“小心!”
燕無意本想捉弄一下她,還沒出聲了,哪知道她會突然擡頭,還這麽不禁吓。
他拽着她袖子,手虛虛在她腰側擋了一下,将人完好無損地拉回來,燕無意笑得更加放肆:“本世子長得有這麽不堪入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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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玩笑的語氣,眼神也坦坦蕩蕩,殷籬卻覺得渾身上下像長滿了刺,尤其被他觸碰過的地方,燎過火辣辣地痛。
她趕忙推開了他。
“妾身失禮,望殿下恕罪!”殷籬臉灼得慌,壓低了頭不敢再看他。
燕無意看她一直在後退,擡腳上前,誰知殷籬就仿佛驚弓之鳥一般,他進一步她退一步,良久過後,燕無意啞然失笑:“你這麽怕我做什麽?我還什麽都沒幹呢,我又不會吃了你!”
殷籬喉嚨發緊,張了張口,鼓起勇氣道:“妾身不會飲酒,世子若想找人對飲,便等一等相公,若是無事,那妾身先告退。”
她說完要走,燕無意卻抓住她手臂,一轉身擋在了門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本世子沒說無事,你就這麽走嗎?”
環佩發出清越的聲響,在殷籬耳邊一聲撞擊着一聲,她眼前一昏,頓覺自己已經狼入虎口,後悔自己不該因為世子的外表就對他放松警惕。
“那,世子還有什麽吩咐?”
燕無意看着身前低眉颔首的女子,寬衣長裙也掩不住的玲珑身段,突然覺得口中幹澀,他皺了皺眉,壓下心頭異樣的感覺,又換上笑臉,上前一步,伸手攥住她腕間的绛色披帛。
“你就沒想過有一天離開看不起你的魏家嗎?”
殷籬擡眸,看了看他握住自己披帛的手,修長的手指比女人的還要美,但攥住索取之物時卻剛勁有力,讓人無法掙脫。
這句話問得很危險,言外之意兩人都心知肚明。
殷籬搖頭:“我在魏家過得很好。”
“好麽?據我所知,魏琦看不起你,時刻想着要讓魏書洛把你休了,你嫁入魏家三載無所出,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他們就有理由把你逐出魏家,這樣岌岌可危的生活,你難道從來沒想過要逃離?”
殷籬擡頭看着燕無意,眼中的堅定絲毫不加掩飾:“我不管別人怎麽想,但相公一定不會這麽做。”
燕無意微微睜大了雙眸,“呵”地一聲笑出來:“你相信男人?”
他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般,放開她的披帛,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連淚花都笑了出來。
“阿籬妹妹,你難道沒聽過那麽一句俗話,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都不要相信男人那張破嘴!”
他無意之中喊了她一句“阿籬妹妹”,讓殷籬感覺聲音有些似曾相識,就好像從前也有誰這麽叫過她。
“阿籬妹妹,你就一直向南走,別回頭,一直走下去,千萬別回頭。”
“你走得越遠,就越有機會再見到我,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
知道了,然後呢?她好像還喊了一句什麽,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
殷籬頭有些疼,她撫着前額,心中煩亂,大聲喝止燕無意的笑:“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相公!”
她理智稍退,再也沒有了耐性,推開燕無意就要出去:“讓開!”
誰知燕無意徑直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帶了回來,殷籬一吃痛,臉上浮現痛色,燕無意不經意放輕了力道,将她拉回到身前就松開手,背到身後時,隐在袖口中的手指不由得攢了起來。
燕無意眉梢輕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可知,魏書洛馬上就要另娶新婦了?”
殷籬本要掙紮,聽見燕無意這麽說,猛然擡頭看向他:“你說什麽?”
“魏書洛救的那個姑娘,不是個普通的姑娘。他看了人家身子,自然就要對人家負責,現在魏琦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巴不得魏書洛快點将人娶進門,那你說,這件事成與不成,關鍵在哪?”
燕無意繞着殷籬轉了一圈,殷籬不敢放松警惕,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纏繞,可越聽他說話就越心慌,她不是個蠢笨癡傻的人,自然聽懂了燕無意的意思。
這件事成與不成,關鍵在她。
她是魏琦的阻礙,魏琦要達到目的,一定會先解決她。
燕無意看她低頭沉思的模樣,好像忽然嘗到了口中香濃烈酒的甘甜,他在桌案上一坐,拿起酒杯又喝了一盅,喝完之後轉着手中酒杯,笑容裏帶了幾分玩味。
“阿籬妹妹,你不如聽本世子的話,抛棄你那個優柔寡斷的相公,跟我走,說不定,将來天下安定之後,你還能做個靖江王妃,跟我一樣逍遙自由,這天下紛争都與你我無關,我們山林野溪旁,青廬快馬,天地為伴,這樣的日子過着也未嘗不可——”
燕無意說時無意,卻在奉勸殷籬時把自己打動了,他掐着下巴幻想着将來隐居的生活,越來越沉浸,沒有看到殷籬逐漸變得鐵青的臉色。
殷籬眼中羞憤,矢口打斷他的話:“你住口!我相公邀你到府中來暫住,與你月下飲酒,舞風弄月,把你當成知心的朋友,你卻趁他不在,肖想朋友之妻,像你這樣的卑鄙小人,實乃人世罕見!”
“卑鄙小人最長命,我不求做甚麽品行高潔的君子,就想做那個笑到最後的小人,不可以嗎?”
“你!”殷籬一雙水眸此時盈滿怒火,胸前微微起伏,卻被他說的話堵得啞口無言,“我相公真是瞎了眼!”
她知道自己與燕無意逞口舌之快沒有意義,轉身要走,燕無意看她去意堅定,忽然變了臉色,繞過她行到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腕。
“阿籬,你應該信我,如果你走出這個門,我都猜不到你将會面臨什麽,如果你跟我,起碼我還會保護你,魏書洛沒有這個能力,他連自身都難保。”
燕無意難得露出認真的神情,可殷籬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不想聽懂他在說什麽,掙紮着想要脫離他的束縛,比不過他的力氣,便将他的手拽過來,狠狠咬了一口。
“唉!你!”燕無意手背一痛,被迫放開了殷籬,殷籬趁着這個機會要逃開,卻沒想到燕無意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擺。
兩個人都被絆到,一起摔在了地上,燕無意在上面,雙肘支撐在地才沒有壓在她身上。
他好像聞到了清新的桂花香,比他剛喝的桂花酒還陳冽,順着呼吸而入,只一個起伏便醉了。
他不知深淺地靠近,殷籬又驚又怕,像面對雄獅的兔子,用盡全力一把将燕無意推開,護住被踩破的裙子跌跌撞撞地離開。
門被撞開,躍進來一道光線,燕無意單腿屈膝坐在地上,神色微微怔忪,等他回過神來時,人早已經跑遠了。
燕無意蹭地一下站起來,讓門口的小厮去追:“你去傳話,就說我說的話只到明日之前有效,讓她仔細想一想!”
“是!”
“等會!”燕無意又将他叫住,特意囑咐他,“別讓別人聽到。”
“是。”
殷籬跑出客雲居,已經吓得花容失色,她看到前面有府中下人走過來,來不及整理妝容,只好閃身躲進了假山中。
今日府上忙進忙出的人特別多,似乎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什麽,殷籬一身狼狽,就這麽出去的話,被人看到了又會引發很多無端猜測。
她躲在假山山洞裏,想到燕無意的話,腦子一團亂。
這時,外面傳來下人的對話聲,她附耳去聽。
“老爺說少爺要娶新婦,讓何媽媽去操持,可我們府上不是有了一個少夫人了嗎?哪裏還需要再娶進來一個?”
“不該問的話就不要多問,吩咐好你的事只管去做就好了。”
“我就是好奇……”
“那還不簡單,少夫人已經快要不是少夫人了呗!”
兩人說着說着就走遠了,留下殷籬一個人蒼白着臉站在陰影中,她在分辨她們說的話是真是假,心裏卻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全府上下都知道了,為什麽她卻不知道?
魏書洛呢,他知道嗎?
殷籬靠着假山壁,眼淚無聲地落,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
“你在這做什麽?”
殷籬吓了一跳,一邊轉身後退一邊去看來人。
李鸷一襲玄色圓領袍站在他面前,擋住了身後的光,他握着折扇,并不打開,看清她的模樣後,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哭了?”他問。
殷籬微頓,趕緊伸手蹭了蹭眼角的淚。
李鸷向前一步:“有人欺負你?”
“你、你別過來!”殷籬猶如驚弓之鳥,伸手喝止他,臉上滿是激動之色。
李鸷停在她一步之外,忽然笑了一聲:“好,我不過去。”
他不再向前走,但壓迫人的危險卻還沒消失。殷籬緊緊盯着他,想要逃走,就必定要經過他身旁,可她已經不相信自己還能逃離第二個人的魔爪。
李鸷不進不退,臉上浮現淡淡笑意:“我好想……沒有傷害過你,你,怕我?”
殷籬靠在冰涼的山壁上,心裏的防線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她不知道為什麽,眼前說得沒錯,他從未傷害過她,但她卻莫名地害怕他,恐懼他,不敢讓他靠近分毫。
她沒辦法說清這其中的緣由。
所以她只能搖頭。
李鸷看着她驚惶的小臉,眸色微沉,上下打量她兩眼,看到了她的窘迫。
“你衣裳破了?”
殷籬急忙把破舊的裙擺拽到身後,但為時已晚,她知道他看到了。
“你在這裏等着。”李鸷說完,轉身離開,殷籬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扒着石壁探出頭,有人經過,她急忙躲回到裏面。
就這樣,僵持了一盞茶的時間,她還是沒有走出去。
而李鸷則去而複返。
他遞過來一身嶄新的衣裙,疊放得整整齊齊,殷籬有些錯愕,擡頭看着他,李鸷把盛着衣裳的托盤放到地上,推過去,笑道:“你換好了便出去吧。”
他說完還站在那,殷籬沒有動,良久之後,才問:“你不走嗎?”
李鸷偏開身子,點了點頭:“你想我走,我便走。”
說着,他真的轉身要離開。
“等等!”
殷籬忽然叫住他。
李鸷轉頭,看到藏匿在假山後頭探出來的小腦袋。
殷籬又急又氣,奈何身邊沒人,這個人一走,她哪裏還敢在這裏換衣裳。
“你背過身去,站在那裏,不要動!”
殷籬壓低聲音,懷中抱着衣裳,卻不敢看那邊。
她的語氣有幾分命令的味道,李鸷淡笑着,眼眸卻愈漸幽深。
“你現在,是在求我?”
殷籬察覺他有些微不快,想到也許是自己方才的語氣過重了,正糾結該如何說時,李鸷還是那樣笑模樣地看着她。
但口吻軟了些:“那天,你是怎麽叫我的?”
殷籬頭頂一麻,抱着衣裳的手微微攥緊,男人好像在等着她,不等到她喊出聲不罷休。
她低着頭,知道自己是在求人。
良久後,假山裏溢出一聲輕喃,軟到心窩裏。
“六哥……”
作者有話說:
晚了晚了,這兩天我一定把字數都補回來!感謝在2021-09-11 23:56:47~2021-09-14 23:52: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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