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質問
李鸷的聲音就像魔咒一般,殷籬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畫面,可他問題一問出口,殷籬就不受控制地去深究她離開清河山莊之後發生的事情。
魏書洛會怎麽對待公主,他也會像待自己一樣溫柔對待公主嗎?曾經趴附在耳邊說過的輕言細語,會不會也如數照常對公主說?那些耳鬓厮磨、唇齒相依的缱绻旖旎,是不是全都會與另一個女人分享?
殷籬越是想頭就越痛,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就像無法接受那個雨夜一樣,她抱着頭不停地晃着,眼淚一滴滴墜落,她拼命想要忘記讓她痛苦的回憶,可只要一閉上眼,人影就會出現在眼前嘲笑她。
“沒有了……我沒有了……”殷籬哭着說,其實心裏清楚,是她不敢承認自己還裝着魏書洛。
這麽多年的感情怎麽可能說變就變?可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竟然還是有自尊的。
魏琦可以因為她失貞想要亂棍将她打死,可見一個人的忠貞有多麽重要,那魏書洛呢?他難道沒有嗎?
曾經跟她承諾過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嗎?
如果他做出了這種事,也可以用一句食言敷衍過去,魏琦差點将她打死的憤怒又算什麽?
殷籬想不通,越是想頭越是痛,她擡着猩紅的眼眸,怔怔地看着李鸷,輕聲問他:“我是活該嗎?”
李鸷眼眸輕顫,瞳孔裏似乎閃過了一抹意外,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他撫了撫殷籬的發,只是安慰她:“不是你的錯。”
簡單的五個字沒有讓殷籬的焦慮緩解分毫,她找不到人解惑,而眼前就有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李鸷自然就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殷籬抓住李鸷的衣袖,眼中情緒近乎偏執,連害怕都淡去幾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六哥,你告訴我,是我活該嗎?我沒了貞潔,妄想隐瞞,背叛了相公,魏琦要殺我,可魏書洛背着我跟公主媾合,做出了同樣的事,為什麽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合适的理由讓他死,這個世道就這麽偏愛他們嗎?是我該死嗎?”
她一聲聲地問,企圖找到答案,李鸷卻好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勾着唇角,笑眼微眯地看她:“你想要他死?”
他一開口,殷籬渾身一震,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不會說玩笑話,她曉得他每一句話的認真,可心中有個聲音在不停地蠱惑她,殷籬說:“不可以嗎?”
她好像自己給了自己勇氣,又問了一遍:“不可以嗎?”
那聲音好似在牙縫裏擠出來,連殷籬都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瘋魔和猙獰,但她就是想毫無顧忌地質問出來,如果魏琦是對,那她此刻驚世駭俗的想法也一定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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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麽堅信。
李鸷眼眸卻淡淡的:“你如果想,我可以幫你。”
殷籬抓緊他的手:“那要用什麽理由呢?”
李鸷突然笑了:“殺人需要理由嗎?你不喜歡他,無法接受他,想要他死,那便殺了他,何須什麽理由?”
理所當然的語氣就仿佛在訴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實。
殷籬的手忽然松開,醍醐灌頂一般,眼中的恐懼浮現,她開始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後躲。
理智回籠,她發覺自己跟李鸷說的話根本不是同一個意思,李鸷沒有理解她,他仍是用自己的一套宗旨去考量。
她想殺魏書洛,與李鸷理解的殺完全不同,可是又是哪裏出錯了呢?
見陷阱邊的兔子又跳開了,李鸷掃了一眼被松開的衣袖,沉默片刻,他擡眸看向殷籬,審視着問:“你特別害怕男人會負你?”
殷籬惶惶不安地點頭:“沒有女人不怕。”
“我不會負你。”李鸷笑模樣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
殷籬眸光一錯,眉頭皺了下,眼中的惶恐變成錯愕。
李鸷挑釁地望着她:“你不信?”
他尾音帶了幾分笑意,很輕挑,但又十分蠱惑人心,那種蠱惑不是讓人迷惑,而是讓人有種拒絕就要深陷地獄的壓迫感,她下意識搖了搖頭,李鸷笑得更溫柔。
“那你是信我?”
殷籬還是搖頭,眼中盈滿淚水,李鸷眸色微淡,他擡起身,把着殷籬肩膀讓她躺下,在殷籬眼含戒備地看着他的時候,李鸷只是拿起一旁的被子蓋到她身上。
“睡吧。”他聲音輕輕的。
殷籬微頓,果真覺得眼皮子很沉。
又或許是想逃避,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
殷籬閉上眼,沉沉進了夢鄉。
因為受了刺激,殷籬又大病一場,原本說好的要離開江陵,因為她的病又耽擱了——李鸷以此為由不讓她走。
但稀奇的是,李鸷近來很少踏足青廬小築,有時只是匆匆來看她一眼,然後便離開,隔很久再過來,這樣過了一個月,殷籬也才只見了他三面。
殷籬并不是想要見他,相反,李鸷不在的時候,殷籬覺得無比輕松。
梅意和竹心是一對兒妙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李鸷不在的時候,兩人經常月下對彈,石澗旁對弈,殷籬、阿蠻和金檻三人六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覺得有趣。
殷籬是學過這些的,但只學了個皮毛,梅意和竹心見她感興趣,便起哄要把這些東西教給她。
“公子喜歡聽琴,娘子可以彈給公子聽,公子若是知道你有這份心,定會覺得驚喜!”竹心說着,把殷籬按在琴旁。
殷籬聽了惶恐不已:“我怎會給他彈?”
竹心理所當然:“怎麽不會?你不想讨公子歡心嗎?東……府上的人,都擠破了頭想要在公子面前獻藝。”
殷籬手指撥動琴弦,苦笑着搖了搖頭:“心悅他的女人才想讨他歡心,我不想。”
竹心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你不喜歡公子?”
殷籬頓了一下,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竹心滿臉寫着不敢置信:“你是诓騙我,還是真心的?公子這樣好的人,我還是頭一回見有女子瞧不上。”
梅意輕輕咳了咳,竹心急忙收整好臉色,對殷籬笑笑:“那也無妨,總歸公子是心悅你的。”
手指挑動的琴弦發出铮地一聲,殷籬有些怔忪,竹心看出她有一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多嘴道:“是真的,我從沒見過公子對哪個女子這般有耐心,從不發火的,那天你吐了公子一身,公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殷籬睜着朦胧雙眼看着竹心,有些不知所措,“我吐了六哥一身?”
“是啊,把我和梅意都吓壞了。”竹心煞有介事道。
殷籬低下頭,不知怎的,腦海中就響起竹心剛才說過的話,她說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這般有耐心……
她有這麽與衆不同嗎?
殷籬想着,手指已經撥動琴弦彈了起來,她不會彈太難的曲兒,只一首離亭燕最拿手,也許是懷有心事,曲子彈得更似訴說衷腸,她想起了魏書洛,這首小曲是為他學的。
她第一次彈給他聽的時候,明明還不甚熟練,魏書洛卻聽得津津有味,誇她才貌雙絕。
那時候她覺得,女人想要讨男人歡心是很容易的,你只要稍微付出點什麽就能引得男人的誇贊。
其實她知道不是這樣。
他喜歡你的時候,就是随意撥動琴弦也是天籁,不喜歡你的時候,再怎樣費盡心機都是枉然。
殷籬正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時候,忽然被啪啪地鼓掌聲拉回現實,她動作一頓,掌心撫平琴弦,正要擡頭的時候,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想不到你還會彈琴。”
餘光掠過火紅衣擺,她擡眸一看,燕無意正拍着手走過來,竹心和梅意起身,恭恭敬敬地對他行禮:“世子殿下。”
“嗯。”燕無意在下人面前還端着,看向殷籬的時候嘴邊不期然地揚起笑,“在這裏住得慣嗎?”
殷籬皺了皺眉,聽他的意思,這地方倒像是他的了?難道不是六哥的嗎?
可轉念一想,六哥既然是世子的人,任何他的東西也都被世子視為囊中物,那便也說得過去。
畢竟是寄人籬下,殷籬怎麽會沒有自知之明,不給主人好臉色?她點了點頭:“很好。”
燕無意想要笑,餘光瞥到兩個侍婢還在,并沒有笑得太過火,他看着殷籬,輕聲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殷籬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之前在魏府,燕無意對她說過的那些話,不知他現在心裏是什麽想法,也不知道那些話作不作得真,總歸她現在有些不自在。
低下了頭,她不知該說什麽。
燕無意不像前幾次那樣放肆妄為,整個人都沉穩許多,他稍稍打量着殷籬的身段,比起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好像又瘦了些,眸中已有幾分複雜。
他掀袍一坐,指了指殷籬的身後:“坐。”
殷籬猶豫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燕無意克制着自己灼熱的目光,想要盡量表現得雲淡風輕些:“你還會彈別的曲兒嗎?”
殷籬怔了怔,搖頭:“不會了。”
其實她會,但是她怕自己說會,燕無意又要讓她再彈一曲兒,拒絕他他臉面不好看,不拒絕……她給燕無意彈小曲兒又算什麽?
殷籬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實她不知道,她臉上的糾結猶豫都寫得清楚,燕無意一眼就能看穿,說不清是什麽心情,燕無意覺得有些堵。
他不再說彈琴的事,而是四下看了看,像是随口一說:“如果你覺得在這裏待得悶,可以讓六哥帶你出去解解悶,只是他近來被可能沒什麽時間,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帶你出去玩玩也可以。”
殷籬心裏一慌,不是覺得受寵若驚,還是想着之前燕無意說過的那些露骨的話,難免害怕,想要趕快劃清界限,急急站起身,道:“怎麽好總是勞煩你們,之前我已和六哥說過了,過段日子就要離開江陵,他這幾次都是來去匆匆,我還未來得及辭行,這樣冒然離開又怕失了禮數……”
她咬了咬唇,想着擇日不如撞日,道:“既然世子過來了,到時替我與六哥說一聲也行——”
燕無意眼帶驚訝地站起身,猝然打斷她的話:“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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