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休書
“你想我去嗎?”李鸷一聲含着輕笑的問話,把殷籬架在火上。
原本是“你去不去”,變成了“你想我去不去”,那意義就完全變了,殷籬看着他的眼,忽然覺得呼吸緊促,不由得別開去。
“你整日都很忙,一定沒有時間。”她道。
李鸷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殷籬覺得如芒在背,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那雙熾熱視線時,李鸷為她理了理被角:“你若是覺得不自在,我就不去。”
他不說自己是沒有時間才不去,而是說不想讓她不自在。
殷籬心頭一顫,自責又蔓延開來,但這次她沒開口,總歸她的确不想他去,多說多錯。
第二日,燕無意早早準備了馬車,他們人還不少,來的馬車一共有三輛。
竹心梅意一輛,阿蠻和金檻一輛,殷籬的馬車是燕無意硬要上去的,他把阿蠻和金檻趕到後面,美其名曰幫六哥做護花使者。
阿蠻自然不管這些話,但殷籬怕阿蠻沖撞了燕無意,他表現得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骨子裏終究是個世子,說不準哪句話就惹了他不開心。
殷籬決定順他的心意,讓阿蠻和金檻去了後面那輛車。
下山時,燕無意坐在對面,總是有意無意地打量她,殷籬不想與他對上視線,便閉眼假寐,車身搖搖晃晃的,她靠着車壁并不舒服,有幾次都磕到了頭,只能忍着。
最後一下就聽“幫”地一聲,準時磕得她有些疼,眼淚一下就逼出眼眶,可她還閉着眼,默默忍受着。
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笑。
燕無意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他拽着殷籬起來,手掌覆在她腦後,輕輕揉了揉,一邊揉一邊笑:“我是什麽豺狼虎豹嗎?你怎麽這麽怕我?”
殷籬是真的很疼,自己也伸手去揉腦後的包,沒回答燕無意的話。
她覺得燕無意是明知故問。
Advertisement
燕無意沖外面喊了一聲:“下山時慢點!”
“是!”
這聲命令之後,馬車平穩許多,燕無意不知不覺坐過來些,問她:“那天在魏府跟你說的話,就真的把你吓成這樣?你覺得是我讓人害怕,還是六哥讓人害怕?”
燕無意求知若渴的語氣讓殷籬有些發懵,也不知他是故意裝成這樣還是真心好奇,她揉着頭看他,遲疑一下,才道:“看起來,是六哥更讓人害怕。”
“我覺得也是,那你怎麽這麽躲着我,怕我會害你嗎?”燕無意繼續問。
殷籬不能說是,也不想說不是,就認真道:“女子不能調戲,不管是玩笑還是什麽,她都會當真,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名節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事情,你們男子是過了嘴瘾,我們也許會丢了性命。”
燕無意挑了挑眉:“我護着你,誰敢奪你性命?”
殷籬皺眉看着他:“那你能一輩子護着我嗎?”
燕無意脫口而出:“為什麽不行?”
殷籬眉頭皺得更緊,卻不說話,好像在竭力強迫自己不說出來。
燕無意看出她的表情,道:“怎麽了,不信?”
殷籬深吸一口氣,終是忍不住。
“為什麽你們總是可以輕易承諾女人這樣的事?你們明明知道未來有很多變數的。”
殷籬像是想到了什麽,逼仄地看着燕無意,道:“是誰說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別相信男人那張破嘴?”
燕無意被堵了一口,哪成想他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看着殷籬眨了眨眼,他恨恨道:“又不是所有人都一樣!”
殷籬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燕無意喉嚨中像是哽住了什麽,別說殷籬不信,連他自己說完了都有些不信。
“你們也不知道将來會遇見什麽樣的人,發生什麽樣的事,怎麽就會輕易承諾一輩子?說要一輩子護着她,哪一天突然變了心,抽身走了,她又要去找誰訴苦?”
殷籬說着說着,難免變成控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魏書洛,這樣的話,他也對她說過。
但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結局。
燕無意看她眼睛紅了,不想跟她繼續說這個話題,但心底裏多少還有些不服氣:“那你們,難道就沒許下過這樣的承諾嗎?”
殷籬扭頭看着他:“我若食言,我就會死,你會死嗎?”
她眼中含淚,又有恨,一陣風吹進馬車,發絲有些淩亂,她很認真在問這個問題,于是燕無意唇角的笑也漸漸隐去。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燕無意替她蹭了蹭眼角,回道:“我會。”
他是笑着說話,所以人看起來有些輕浮,一旦認真起來,就給人更深的信任感,殷籬沒由來地心頭一震,趕快移開眼,自己擦着眼角。
“你記住今日的話就好,某一天尋到了你的良人,就把這句話對她說,然後永遠不要食言。”殷籬淡淡地道。
燕無意想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可是眼睛一瞥她,話又咽了回去。
六哥放話要的人,他哪有可能去争?
“我會記住的。”他道。
殷籬聽着他認真的聲音,忽然低聲一笑,燕無意扭頭,滿臉好奇:“你笑什麽?”
殷籬也覺得自己變臉有些快,她忍着笑意,看向燕無意,道:“我現在相信你的為人了,也許你當初真的只是随口一說,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這麽輕浮,其實,我還挺想把你當朋友的。”
燕無意面色一喜,殷籬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失落地低下頭:“我只是一個棄婦,或許不配跟世子殿下做朋友。”
“誰說不配?本世子都承認的事實,誰敢說一個不字?”燕無意來勁了,搬出自己的身份。
殷籬忽然覺得他是個很簡單的人。
“有世子這句話,我就很開心了。”
馬車進了江陵城,外面開始熱鬧起來,幾人下了馬車,看到熙熙攘攘的借道,終于感覺到了人氣兒。
金檻還是個孩子,看什麽都稀奇,阿蠻跟在他後面忙個不停,一會兒買一個糖葫蘆,一會兒吹了個糖人。
比金檻還像脫缰的小馬駒的是竹心,她似乎也不常出來,總是這邊看看,那邊望望,好在有梅意拉着她,不然保準要在人群中走丢。
殷籬只是光看她們開開心心的樣子,就覺得很滿足了,自從下了馬車,唇角就一直沒下去過,不一會兒,金檻左手一根糖葫蘆右手一個糖人跑回來,遞給殷籬。
他閃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殷籬,也不說話,殷籬指了指自己:“給我的?”
金檻重重點了點頭。
殷籬問金檻:“你以前吃過嗎?”
金檻又搖頭。
殷籬就有些心裏發酸,她吃過挨凍受餓的苦,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日子,金檻能把這些東西先送到她面前,她就已經很感動了。
殷籬把吃的推給他:“你吃,這是孩子喜歡的東西。”
金檻聽她說這是孩子才喜歡的東西,神情就有些遲疑了,好像他也不該吃似的,殷籬哭笑不得,撫了撫他頭頂:“你就是孩子啊,想吃就吃,酸酸甜甜的,還挺好吃的。”
金檻聽她這麽說,面色一松,咬着糖葫蘆吃了起來,殷籬看他的樣子,尋思着這個孩子心思還挺重,也挺敏感。
就像當初的她一樣。
燕無意在一旁抱臂,靠着一棵大樹,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他與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殷籬轉過頭:“當初娘與我也非親非故,還是把我從破廟裏救出來帶走了。”
燕無意面色一頓:“你說的娘,是殷氏?”
殷籬點了點頭。
燕無意站直身子,把手放下,走到殷籬身旁,有些神秘地看着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殷氏為什麽要救你?”
殷籬微怔,下意識道:“娘吃齋念佛,積德行善,殺人或許要理由,救人要什麽理由?”
燕無意啞然失笑:“那照你這麽說,破廟裏那麽多乞兒,為何殷氏就帶走了你?”
“還有阿蠻。”殷籬道。
“阿蠻是沾了你的光。”燕無意一臉篤定。
殷籬張口想反駁回去,心頭卻有一閃而過的疑慮,以前她從來沒懷疑過殷氏的動機,旁人都說殷氏仁善,殷籬也看在眼裏,所以更加深信不疑,可是就如燕無意所說,破廟裏不止她們兩個孩子,為什麽就獨獨把她倆接回了家。
而且,殷氏只讓殷籬跟她姓,阿蠻還是阿蠻。
殷籬頭有些痛,思緒也混亂不堪:“依你說,娘為什麽要救我,你覺得是什麽理由?”
她索性把問題抛回去。
燕無意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揚唇一笑:“我就更不知道了。”
殷籬想白他一眼,又覺得他是世子,她不該太過放肆。
幾人是随處逛逛,燕無意覺得無趣,帶她去了多寶閣,多寶閣是江陵城最大的珠寶古玩店,裏面各種奇珍異寶應有盡有。
殷籬又不想買,對他道:“去別處看看也是一樣的。”
燕無意看出她的窘迫:“如果你喜歡,我可以買給你。”
殷籬搖頭:“我不用……”
燕無意道:“只是看看又不會怎麽樣,不買總可以了吧。”
殷籬覺得這樣進去更尴尬,更何況多寶閣的掌櫃認識她,殷籬想想就覺得此處不宜久留,轉身要走,卻沒想到迎面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殷籬忽然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來人穿着牙白長袍,玉冠高頂,環佩輕鳴,端着一身磊落書生氣,除了眸光滿是錯愕。
殷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魏書洛。
魏書洛旁邊,李問奴一身紅裝,媚眼含情,眼尾輕挑着,看着殷籬的眼眸露出幾許鋒芒,但轉瞬即逝,她忽然抱住魏書洛的胳膊:“相公,這不是姐姐嗎?”
魏書洛僵直着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殷籬,他飛快地将她上下打量幾眼,發覺她身形更消瘦了,眸中閃過一抹疼色。他很想推開身邊的人走到她面前,跟她解釋清楚,可看到她背後的人充滿威脅的眼神,他便只能僵住不動。
李問奴擡頭看着魏書洛:“姐姐在那裏,你怎麽也不去說句話?”
魏書洛奢侈地看着殷籬,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在意和不舍,于是那目光是冷冷的,落在殷籬身上像是鋒利的刀子。
他忽然轉身便走。
“等等!”
殷籬的動作快過思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這兩個字,出口後她也有些後悔,但看到魏書洛直挺挺的脊背,她又有了幾分勇氣。
殷籬走上前去,魏書洛跟着轉身。
四目相對,好像經過了滄海桑田。
魏書洛袖中的手幾乎要掐出血來,面上卻不動聲色,他瞥着燕無意冰冷的目光,無縫銜接地落在殷籬臉上:“你有什麽話想說?”
李問奴抱緊他手臂:“相公,你不要對姐姐這麽冷淡。”
殷籬不看李問奴,只看魏書洛:“難道你不該有話對我說嗎?”
魏書洛看她眼尾瞬間染上一抹玫紅,心跟着抽痛,但他面上仍是一副冷血無情的神色,像是剛想起什麽,他點了點頭:“對,是有話要說。”
他從胸口處拿出一紙休書,扔到殷籬身上:“衙門已經蓋了印,從此以後你我不是夫妻了。”
一紙休書能有多重?
很輕很輕,但殷籬卻感覺自己被砸了個稀巴爛。
她低頭看着地上的休書,想着,是得有多迫不及待,才這麽早就已經過了印,揣在身上等着随時在她面前亮出來。
殷籬的視線漸漸模糊,這時候才覺得不公平。
成親時說是結兩姓之好,賀詞是白發齊眉,百年好合,伉俪情深,比翼雙飛。
明明是兩個人的事,為何到此時,他一紙休書就能不要她了?
殷籬彎身,将休書撿了起來,擡頭看着魏書洛:“我想要個理由。”
話到這份上,她不可能再死纏爛打,可是她仍然想要一個理由,哪怕是自取其辱。
魏書洛沒有把話說明。
“你心裏清楚。”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悶雷把殷籬一瞬間帶回到七月初九那個雨夜。
有些事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不論她多麽想忘記。
肩膀一緊,有人将她攬到懷裏,高擡着下巴看向魏書洛:“魏兄不知珍惜,将來某天可別後悔,哭着跪着求阿籬原諒你。”
魏書洛哽住,一張臉憋得快要吐血,殷籬只是低垂着頭,把眼眶中的眼淚逼回去。
她其實不在意什麽結果,只是覺得遺憾,到最後連真心話都說不得,只能用這種最冷漠的方式分開。
她推了推燕無意,示意他帶着自己離開。
燕無意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接受現實,什麽話都不再問,就這樣放過魏書洛了,連魏書洛都始料未及。
殷籬靠在燕無意懷裏,轉身的時候就在想,明知魏書洛一定有難言的苦衷,那一刻她卻不想原諒他。
他們都是任憑擺布的浮萍,沒有人能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做選擇,就像她被人糟踐了身子卻仍舊選擇隐瞞茍活,就像魏書洛沒辦法說出實情,與公主巫山雲雨,将她推至天邊。
終歸是沒有緣分罷了。
殷籬一直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了哪,無人處,燕無意輕輕攬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等她哭幹眼淚。
低低地抽泣聲像綿裏針一樣,刺得他胸口沉悶,隐隐作痛。
“你在哭他丢下你嗎?”他輕聲問。
殷籬搖着頭,泣不成聲。
燕無意想不到她還有什麽理由哭成這樣,他想問清楚,又怕惹她更傷心。
“魏書洛這樣懦弱的人,失去了也沒什麽可惜,你不要再傷心了,為了他不值得。”燕無意拍了拍她的背,說着自認為安慰人心的話。
殷籬卻止住哭聲,擡起頭看着燕無意。
“可我也是個這樣的人。”她說。
燕無意有些錯愕,在消解殷籬的話。
殷籬說:“我跟他一樣,被逼迫的時候都沒辦法做出選擇,他懦弱,我也一樣懦弱,我們是兩個懦弱的人,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罷了,別人随意擺弄,我們就要照着他們的意思落在該落的地方,對嗎?”
燕無意慢慢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什麽了?”
殷籬問:“知道什麽?”
“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殷籬垂下眼,道:“我知道魏書洛,一定是被公主逼迫的。”
燕無意心頭的石頭忽地墜地,微微松了一口氣。
殷籬擡眸看向他:“莫非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