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看到阿蠻和金檻的那一刻, 殷籬還是沒能忍住淚如雨下。
但她除了眼淚在流,表情卻是出奇的平靜。
一閉眼睛,她就會想到那天在舂湖邊上吹冷風,後來被李鸷抱回鎖晴樓, 她嗔癡怨怪, 那麽一通折騰, 才得了李鸷的恩典……
身上一陣惡寒,好像連心裏都翻出冷意,驚喜過後,她呆呆地站在那裏, 竟沒有動,任憑眼淚簌簌流下。
阿蠻和金檻看到殷籬自然難掩喜色, 喊了一聲過後就跑過來抱住她。一個月未見, 卻好像過去了滄海桑田。
阿蠻顯然知道殷籬當下的處境,也知道自己能再見到她很不容易, 便緊緊摟着殷籬泣不成聲, 口中喃喃:“還好,還好……”
金檻是男孩,雖然是個半大的孩子,但男女之妨也開始講究了, 他站在旁邊, 沒有像阿蠻一般抱住殷籬, 卻也紅着眼睛,始終未挪開半分視線。
殷籬怔了好一會兒,才放開阿蠻。
她扶着阿蠻手臂, 上下将她看了一看, 又看向旁邊的金檻, 溫和一笑:“你們都沒有事吧?”
她并不知道這些天李鸷是怎麽對待她們的,所幸從面上看,兩人都沒缺胳膊少腿,安然無恙。
阿蠻搖了搖頭,吸着鼻子:“阿籬姐姐放心,陛下并沒有把我們怎麽樣……”
她簡短地解釋了一遍,殷籬這才從她的口中得知,那天她暈倒過後,商練便将她們帶進一座別苑,除了不讓她們離開,別的倒是未加苛待。殷籬被送進宮去之後,商練便不再隐瞞,将其中的利害關系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們,二人這才知道李鸷是當今聖上,而她們的阿籬姐姐則是入宮做了妃子……
阿蠻知道殷籬的性子,所以她才更擔心殷籬。
“阿籬姐姐,你……”阿蠻看着殷籬,眼中盡是心疼和擔憂之色,兩個人做了那麽長時間的姐妹,殷籬什麽都懂了,她掐了掐阿蠻的手,掩去眼中悲色,轉身看向前面不遠處的身影,對他盈盈一彎身。
“多謝宋掌司把阿蠻和金檻送過來。”
宋聲端平手回了一禮,是文人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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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客氣了。”
他一開口,還是那道清冷的嗓音,殷籬卻感覺出一絲不同,她擡起頭偷偷瞥了一眼,宋聲風骨氣質還是像之前那般高潔出塵,但面色有些蒼白,氣息也虛弱很多。
是病了麽?
殷籬心裏只是短暫地閃過這個念頭,沒有多問,看了梅意一眼,後者領悟,急忙從袖口中拿出慣例打點的銀裸子,只是還沒動腳步,宋聲就冷聲開了口:“不必了。”
他看了殷籬一眼:“娘娘有什麽話快些說罷,微臣還要帶金公子回去。”
話音剛落,殷籬猛地一震,下意識抓緊金檻,惶恐地看着宋聲。旁邊的金檻見了忙走到殷籬身前,對她彎了彎身,拱手作禮:“娘娘不要擔心,金檻在皇宮中多有不便,師父已為金檻安排了去處,平日無事,金檻可以領了牌子來宮裏給娘娘請安的。”
金檻舉止有度,不似阿蠻那般跟她過分親近,連“阿籬姐姐”都不喊了,而是謹慎疏離地喚她“娘娘”。
殷籬面色微變,直言道:“那怎麽行?”
她忽然拔高了嗓音,院中靜了一靜,靜過之後,她也知道自己反應有些過頭,卻沒收起神色,而是牽起金檻的手看向宋聲:“宋掌司,陛下既然讓你把人送來了,孩子就留在我這裏,等陛下過來,我再與他細說可好?”
宋聲的眼眸便垂了垂:“這便是陛下的意思。”
殷籬牽着金檻的手忽地攥緊,眼中閃過一抹急色,宋聲既然這麽說,一定是李鸷特意叮囑過的,殷籬不知道李鸷是想用金檻繼續拿捏威脅她,還是真的因為宮中不方便。
如果金檻不能跟在她身邊,春獵的計劃也不知還能不能實施……
而最緊要的其實不是這個,而是金檻他……
宋聲看着殷籬糾結的神色,微微皺了皺眉,這時,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
“娘娘放心,金檻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殷籬低頭,就看到金檻睜着圓溜溜的眼珠認真地看着她,眼中有安撫,且對她微微搖了搖頭,這孩子早慧,殷籬很早就知道,她抿唇不語,似乎過了很久,好像在做什麽決定,“不如,還是讓阿蠻……”
“不用,我就住在夾城旁邊,那裏都是粗人,阿蠻姐姐去了反而更不方便。”金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打斷她的話。
殷籬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剛要說話,金檻很快就道:“靖江王世子如今在玉麟軍當差,會照拂金檻的,再加上師父統領玉麟軍,沒人會欺負我。”
說完看向宋聲:“宋掌司,我說的對不對?”
宋聲眼眸微斂,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少年,倒是殷籬很是震驚,回頭去看宋聲:“燕世子在玉麟軍當差?”
前些天他還不是。
宋聲點了點頭:“陛下封世子為禦前行走,在玉麟軍內軍領了個閑職。”
禦前行走,又在玉麟軍中任職,那在宮中行動就方便多了。
殷籬聽他這麽說,稍稍放心些,之前燕無意跟她說的那個提議,殷籬雖然當做救命的稻草,可也不免心生疑窦,燕無意闖一次宮禁實乃僥幸,手中無權,如何能誇下海口在李鸷眼皮子底下将她帶走,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心多少還是安定不少。
只是殷籬仍不敢大意,她拉着金檻走到殿門前,對宋聲道:“宋掌司稍等片刻,我有些話要交代給他。”
宋聲擡眼看了看她,清明眸光中閃過一抹疑惑,又低下頭,“娘娘請便。”
阿蠻也跟着二人進去,殷籬卻是留了梅意招待宋聲。不一會兒,三人出來,金檻背上多了一個包裹,宋聲看過來,殷籬給他解釋:“我給金檻拿了幾件衣服。”
宋聲未說什麽,好似并不在意,殷籬走下臺階,雙手扶住金檻的肩膀,才見沒一會兒,兩人又要分開了,眼中都是濃濃的不舍,但殷籬心裏又清楚,這已經比之前的境遇要好太多了,總歸是有希望的,想到這,她眼梢一彎,對金檻笑了笑:“跟商師父好好學,自己小心一點兒。”
金檻乖乖地點了點頭。
“要是有什麽危險,一定要找機會差人告訴我。”
金檻聲音稚嫩洪亮:“我有師父呢,娘娘放心。”
殷籬眼眸一黯,就怕商練在也無用。
但她又清楚,只要她不生事,李鸷現在還不會對金檻怎麽樣,商練在靖江一年,一直在教金檻功夫,回了京城金檻也沒改口,這些東西李鸷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還是放任,說明他對金檻目前是沒什麽戒心的。
這便好。
殷籬定了定心,知道再多說就不方便了,握着金檻肩頭的手緊了緊,遂又放開,殷籬擡起身,對宋聲道:“勞煩宋掌司再跑一趟,替我把金檻送到他師父那裏。”
宋聲看了她一眼,動作略頓,袖子中的手緊了緊,随即放開,他偏了偏身子,伸出手做出請的動作,眼簾半遮道:“娘娘不出來送送嗎?”
殷籬一怔。
他有話要說?
殷籬心頭疑惑,想要看清宋聲的表情,但他似乎不像之前那次一樣溫潤,整個人冷肅許多,就好像沒什麽生機似的。
看着他的輪廓,那股異樣的感覺又浮上心頭,如一縷缥缈無根的煙塵,怎麽也捕捉不到。
想不通宋聲為何會這麽特別,她遲疑着點點頭,梅意就進去拿了件披風出來,幾人又一起出了鎖晴樓。
走在舂湖邊上,殷籬看着岸邊春風拂柳,神思漫無目的地飄遠。
臉上的風雖然也是冷的,卻比前幾日柔和多了,她也如願以償見到了阿蠻和金檻,一切都在向着她期待的地方發展……想到這,殷籬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
“娘娘似乎很高興?”
殷籬一怔,偏頭看到宋聲正看着她。
宮人在身後幾步遠外跟着,梅意正跟金檻阿蠻說話,湖岸空曠,他聲音又輕,應是無人聽到。
殷籬輕輕皺了皺眉:“宋掌司,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嗎?”
宋聲眼眸一深,很快收回目光,緩步向前走着,低聲開口:“萬事切忌操之過急。”
殷籬面色倏地一變,戒備地看着宋聲,她不知道宋聲是什麽意思,是知道她與燕無意之間的約定了嗎?所以來警告她?可是他是李鸷的人,倘若他知道了,李鸷那邊必不會這般平靜。還是他只是替李鸷試探她,一旦她露出什麽馬腳,就會回去禀告李鸷?
殷籬猜不透宋聲用意,臉上數度變換,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微臣只是提醒,娘娘不要多想,只要記得微臣的話便好。”
宋聲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出口強調一遍,說完,他才扭頭看向殷籬,唇角微微彎起,“娘娘期盼的事,馬上就會實現的,你什麽都不用做。”
輕風拂過,雲頭日光散落下來,将那雙眼映照得璀璨奪目,殷籬神色一頓,有些看不清宋聲的模樣了。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心中一動,她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鐵甲的聲音,回頭一看,就見前面走過來兩隊身穿紅衣金甲的侍衛。
為首的那個手捧兜鍪,腰上佩刀,雖然打扮氣勢淩人,眼下卻有青黑,并不似後面那些侍衛看起來強健有力,反而有些精神不振,好像沉迷聲色被掏空了身子一樣……
但他看到宋聲就來了興致,“呦”了一聲,眯着眼笑着走過來:“這不是宋掌司嗎?這是要做什麽去?”
男人語氣不掩輕蔑,看着宋聲的眼神也意味深長,眼睛不時地往他身下瞟過去,笑容裏滿是輕嘲。
宋聲面色不變,禮也不廢,好像對他的嘲諷絲毫不在意一般,微傾了傾身:“魚将軍。”
魚将軍?
殷籬聽到宋聲的話,眉頭輕皺,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魚”字,便開始細細打量起前面那人的樣貌,不說還好,一說便覺得此人長得與魚晚晴有幾分相似,莫非是魚家人?
魚非謙察覺到殷籬的目光,忽地将視線從宋聲身上移過來,二人四目相對,他淺淺一笑:“這位是……”
宋聲便走到近前,有意無意将殷籬擋在身後,遮住魚非謙的目光:“魚将軍巡視宮禁,還有要務在身,此時正值換防之際,還是別再耽擱了,再惹陛下發怒,恐怕又免受不了皮肉之苦。”
“你!”
魚非謙聽他提及之前的事,面色一變,怒氣叢生,片刻之後冷靜下來,他笑了笑:“多謝宋掌司提醒。”
說罷大手一揮,帶着玉麟軍離開,侍衛與宮人們擦身而過,帶着一身寒鐵氣息,阿蠻牽着金檻往旁邊避,偷偷往前面瞟,就看那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逡巡良久才移開視線,唇邊卻蕩漾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阿蠻心裏一突,急忙轉過身子。
前面的殷籬還在思索,人走遠了,宋聲才道:“這是婉妃的哥哥,現任玉麟軍近衛将軍,掌管西北方向的宮禁安全。”
殷籬回過神來,擡頭看到宋聲正看着她,眼中滿是認真:“你不常出來走動就無妨,若是遇見了就避一避。”
前兩次殷籬還拿捏不準,這句話之後殷籬就可以确信宋聲是真心在提醒她,疑惑的同時,她也生出許多感激,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可能是李鸷關照過的,臉上的笑便僵了僵,她垂下眼:“宋掌司的話,我會記住的。”
宋聲便怔了怔。
她連他也在防備着。
四肢百骸傳來深入骨髓的疼,攏在袖口中的手暗暗發抖,他緊抿着唇,心中想說的話很多很多,可是看到她單純無害的臉,那些話又被他咽回去了。他淡淡地“嗯”了一聲,別開眼往前走,卻不知為何忽然踉跄一下,殷籬見狀下意識伸手去扶他的手臂,眼含擔憂:“宋掌司,你怎麽了?”
宋聲沒擡頭,伸手擺了擺,示意她無事,殷籬這才松開。她看不清宋聲的表情,只是感覺他的臉色比方才又白了幾分。
“若是不舒服,便找太醫過來看看。”
宋聲弓着背,手在膝頭上杵着,沒有應聲,良久過後他才深吸一口氣,起身看向殷籬,已經恢複了之前的神情,唇邊淡淡笑着:“微臣無事……娘娘就送到這裏吧。”
說完沖金檻擺了擺手。
金檻頓了頓,小跑過去,走到宋聲身邊,轉身對殷籬彎了彎腰。
目送二人走遠,殷籬抓緊披風的帶子轉身回了鎖晴樓,一路上,阿蠻就看到殷籬惶惶不安的神情,抓緊她的手安慰道:“金檻這孩子很激靈,心裏又有主意,我們不用太擔心她。”
這話多少有些寬慰的成分,夾城那邊的軍士都是什麽樣的人誰也不知道,殷籬在深宮鞭長莫及,如果金檻出了什麽事只能他自己應付……最緊要的是,殷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阿蠻和金檻一起帶去圍場。
去圍場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殷籬胡亂點了點頭,回到鎖晴樓之後便關緊門,又問了阿蠻許多問題。
“這段時間都是商統領關照你們?”
安靜的內室裏,高格上的狻猊香爐紫煙漫繞,竹簾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梅意端進來兩盞茶就下去了,殷籬執着阿蠻的手,認真地看着她。
阿蠻點了下頭,眸中卻有一抹遲疑:“其實我們也沒見過他幾次,別苑裏有使喚的下人,他只偶爾過來,囑咐我們兩句,告訴我們阿籬姐姐現在過得很好,如果不想讓你擔心,就不要想着私自逃出去。”
她說話時眼裏有閃躲,盡管在盡力維持,殷籬還是捕捉到了,之前在江陵時她就察覺到阿蠻對商練有別樣的心思,或許那時候她便隐隐覺得商練不可信任,所以才沒跟阿蠻挑明。
可現在不一樣了,兩人立場不同,她們早晚有一天要離開這裏的,不能任由阿蠻繼續錯下去。
殷籬抓緊阿蠻的手,眉眼深深地看着她:“阿蠻,你聽我的,商統領不是可托付的良人,你年紀還小,趁着還沒深陷進去,盡早将心思收回來,我不想你變得跟我一樣。”
阿蠻擡了頭,有些驚訝地看着殷籬,似是沒想到她會看穿自己的心思,殷籬看她不應聲,以為她心裏糾結,感情難斷,又勸道:“沒關系,如果你忘不了他,先擱在心裏,慢慢地就淡了,總會忘記的。”
看看她,不是也很久都沒想過魏書洛了嗎?以後離開皇宮,也不會再想李鸷。
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都能一一忘記,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殷籬在心裏一遍遍說着,阿蠻就變了神情,回握住殷籬的手,一雙明睐如辰星點绛,她笑着搖頭:“阿籬姐姐,你想多了,我對商大哥從未動什麽心思,如果說有,也在知道他騙了我們的時候盡數磨滅了。”
殷籬怔怔地看着她,阿蠻眼圈漸漸變紅,輕輕道:“我們一道從破廟裏出來,你是我這世上最親近最親近的人,沒有誰比你重要,與你的平安喜樂相比,別的事就都變得不值一提。”
殷籬鼻尖紅紅的,深吸一口氣,別開眼的時候眼淚便往下掉,她最清楚,哪次想要死的時候,她就想起阿蠻,阿蠻也是她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如果不是她,阿蠻也不會落入險境,就算最後還是要死,她也想讓阿蠻有個好歸宿。
她以為自己沒有力氣堅持的,可是聽到阿蠻這句話,她就好像又重新煥發出生機。
這總是個好開端。
殷籬後半日一直在內殿沒有出去,靠在貴妃椅上,她捧書不語,書上的字一個都看不下去,滿腦子都在想要如何達到目的……如果直接跟李鸷說,以他那樣深沉的心思,怕是會生疑。
阿蠻還好辦,主要是金檻……
“皇上駕到!”
正想着,思緒忽然被外面一聲高傳打斷,殷籬一驚,急忙坐起身,就看到外門閃過一道身影,李鸷身穿玄色金龍圓領錦袍走了進來。
昨日來過,今日又來了,這在往常是少有的。
殷籬起了身,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他,李鸷好像并不在意,臉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徑直走到她另一側坐下。
他似乎很高興,坐下後便道:“方才在做什麽?”
很尋常的話題。
殷籬背對着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開口的聲音卻很低沉:“看書。”
像是興致不高的樣子。
李鸷随手拿起案上的書卷,書封上用隸書寫着“隴西地志”四個字,眸光一深,他将書放下,語氣好像淡了幾分:“今天見到阿蠻和金檻了嗎?”
“見到了。”
“既然見到了,那怎麽還是不高興。”
只一句話,空氣中的溫度都好像降低了幾分。
香爐已經滅了,殿內仍彌漫着香氣,殷籬輕輕放緩呼吸,覺得腦中清明了幾分,她向後坐下,還是不看李鸷,語氣裏毫不掩飾的不快:“陛下若是不願答應我,直說便可,何必讓我空歡喜一場?”
身後靜了一瞬,而後傳來他的聲音,帶着笑意:“不是見到她們了嗎?”
殷籬這才看向李鸷:“你把金檻帶到哪裏去了?”
四目相對,平靜湖面下暗潮洶湧,李鸷笑了笑:“原來是埋怨這個。”
“他已經十歲,在後宮多有不便,我讓商練留在他在南衙,朕聽說他在江陵時就拜了商練為師,跟着他比在宮裏好,如果你想他,朕可以準許他每日過來給你請安。”
殷籬臉色還是有些難看:“他還是個孩子,聽說那邊都是些粗人,如何能照顧得好他?”
李鸷雙眸微沉,看了一眼小案上的茶杯:“十歲已經不小了,安陽曾有個探花郎,十二歲就考中了。”
殷籬不知他為何突然要提到別的人,眼中滿是疑惑,眉頭也微微蹙起,李鸷就擡眼看了看她,笑意不減:“也只比金檻大兩歲而已。”
“那是天賦異禀的貢生,金檻如何能比。”殷籬對他提及的人并不感興趣,“自從我把他帶回來,他還沒離開過我身邊,縱使是……”
殷籬話音一頓,閉了眼睛看向別處:“縱使是掉下懸崖的那段時間,他身邊也有阿蠻守着。”
李鸷向下看去,聲音不辨喜怒:“那你想如何?”
殷籬揣摩不透李鸷此刻的心思,手搭在小案上,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前面,沒有說話,片晌過後,她忽然感覺手肘一空,李鸷将小案撤到後面,将她拽到身前來。
殷籬差點摔在他身上,手扶着邊沿穩住身形,擡頭正對上李鸷那雙深沉的眼。
“你想如何,告訴朕。”不輕不重的語氣,卻帶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堅決。
殷籬手腕有些疼,卻掙脫不開,很快便疼出了淚花,她看了一眼他掐着自己的手,死死咬着牙關,道:“我只是想時時看到他。”
手指的力道松了松,那絲審視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李鸷抱着殷籬坐在腿上,手卻掐着她的腰,仍舊讓她動彈不得。
“朕準他日日進宮給你請安,你便能時時看到他了,不是嗎?”
殷籬低垂着頭,嗅到他身上的檀木香氣,腰際的熱度傳來,像是赤.裸裸的威脅一樣,緊着嗓音,她皺眉“嗯”了一聲,再也無話。
李鸷卻沒放開她,手指挑起她的長發,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了,你可知,燕無意如今在玉麟軍當值?”
懷裏的人好像有了反應,頭微微動了動,李鸷垂頭看着她,她卻別開視線:“今日聽宋掌司說了。”
李鸷唇角上揚,話音卻有些感慨:“以前朕多次勸他在朝中謀個差事,他卻說自己只喜歡山山水水,不喜朝堂浮沉,那日卻興沖沖過來,想要跟朕讨要官職。”
殷籬心中一動,燕無意這樣做,莫不是因為她?
李鸷又為什麽突然跟她說起這個?
殷籬隐隐覺得心頭不安,卻又不知道為何不安,李鸷在她耳邊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他擔心朕因他父皇手握兵權而猜忌他,其實朕相信他無二心,朕一直把他當親弟弟看。”
這麽說,燕無意的舉動在李鸷看來是很突兀的。
靖江王為李鸷攻破城門拿下皇位,留下世子做質子回了封地,就算是為了安撫朝臣,李鸷也不會這麽快就卸了靖江王的兵權,燕無意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最懂得趨利避害,他寄情山水是一方面,拒絕入朝為官很大一部分原因肯定也是為了自保。
可他卻忽然改變想法了。
李鸷跟她說這些,是在懷疑燕無意嗎?
“也許他只是突然想通了……”殷籬輕聲說了一句,頭壓得低低的。
偏僻靜谧的珠簾後,兩道身影相互依偎,忽然轉來一聲驚呼。
殷籬感覺腰上一緊,李鸷将她向上抱了抱,殷籬視線由低到高,重心不穩,只好扶住李鸷肩膀穩住身子,就看到李鸷正眼眸深邃地望着她。
“朕知道在江陵時,你與他要好,他是朕的弟弟,你是朕的妻子,朕心中,你們兩個……”
殷籬的心怦怦跳起來,覺得李鸷話裏有話,在他直逼內心深處的目光下,殷籬無可閃躲,只好抓緊他衣裳回望他。
結果李鸷只是笑了笑:“你們兩個對朕都很重要,知道嗎?”
殷籬一怔,看到李鸷眼中有幾分暖色,難得從他眼中看到了認真,很重要,他知道什麽是重要嗎,他真的是這麽想的嗎?殷籬有些模糊不清,就像她始終不懂有些人能面不改色地說着謊話,如果謊話說出來能騙過了別人,是不是說明他首先騙過了自己?
那必定還是有幾分真心的吧?
“怎麽不說話?”
殷籬回過神來,對他搖了搖頭:“我不是你妻子。”
李鸷眼眸空了一下,忽然仰頭在她唇上落下輕吻,殷籬想要躲開,可他猝不及防,吻過之後,他沉着嗓音說:“在朕心中,你就是朕的妻子。”
說着,他把殷籬放下來,随即欺身而上,小案被撞翻了,上面的茶水灑了出來,驚出幾聲響,李鸷卻猶未所覺,細密的吻從眉眼到頸窩,一路輾轉纏綿,瞬間激起身上一層戰栗,殷籬耳邊只有那幾個字。
你就是朕的妻子。
多麽直白的謊話!
他的妻子在玉照宮中,整日為他的後宮煩擾,憂思不斷,那是他明媒正娶,為世人所承認的皇後,她對他的期待也是一樣的。
或許“妻”之一字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有那麽多女人,每個人對他都有期待,期待一開始泛濫,就變得廉價,今日說的話那麽好聽,卻不知什麽時候又會說給別人聽。
哦對,昨日才剛寵幸了阿滢,阿滢也會被這般哄騙嗎?
殷籬眉頭一緊,忽然用力将身上的人推開,偏過頭開始咳嗽起來,她閉着眼睛,手不自覺地垂着胸口,李鸷在她上方,眉頭皺緊,他起身拉起殷籬,伸手在她後背拍了拍,對外面喊了一人:“來人!”
“去傳馮振。”
宮人急忙應下,很快,拎着藥箱的馮太醫就匆匆趕了過來,殷籬咳嗽已經緩和不少,只是人還是有些虛弱,馮振把着脈,眉頭時而緊鎖。
一炷香後,外殿中,李鸷坐在主位上,開口道:“如何?”
馮振揣着手,躬身說:“柔妃娘娘身子虧空,久病成災,最忌情緒波動,微臣這就給娘娘開一副藥,此病須得好好養着,如若不然,恐怕……”
他看了一眼李鸷,李鸷的面色已經不能用黑沉來形容,見他遲疑,便低喝一聲:“說!”
“娘娘怕是活不過三十歲。”
話音剛落,就傳來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他躬着身,不敢向上看,半晌之後,才傳來李鸷的低沉的嗓音:“朕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保她安然無虞,否則——”
他沒說後面的話,但馮振明白陛下的意思。
後背都快汗濕了,他別無辦法,只好硬着頭皮道:“微臣遵旨。”
“退下吧。”
李鸷回了寝殿,殷籬正躺在床上熟睡,阿蠻給她蓋被子,滿眼都是心疼,他擡腳都過去,阿蠻聽到動靜,回身一看,見到是李鸷,動作驚了驚,但很快就調整好神色,對他屈身行禮:“陛下。”
以前在江陵,阿蠻很少給他行禮,如今卻很聽話。
李鸷沒看她,坐到床前,伸手碰了碰她的臉,不燙,竟然還有些涼,他将被子又向上蓋了蓋。
“都下去。”
宮人們應是,躬身退下,只有身後的人腳步未動,李鸷頭都沒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殷籬,卻道:“你怎麽不走。”
阿蠻顫了顫,身上止不住地發抖,腳步仍舊不退。
“奴婢,有話想對陛下說。”
李鸷這才有反應,手上動作停下,他轉頭看向阿蠻:“說什麽?”
阿蠻咽下口水,梗着喉嚨,聲音斷斷續續的,也不知是懼意更多還是淚意更多:“馮太醫的話,奴婢都聽到了,阿籬姐姐能撐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奴婢冒死進谏,求求陛下,陛下您就疼一疼她,稍微對她好一點兒,不要再惹她傷心了,行嗎?”
她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像孩子一樣哭,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那麽好的阿籬,怎麽就會活不到三十的年紀呢?
她那麽年輕,吃過許多苦,卻沒甜過幾天,怎麽就要開始倒數着過日子了呢?
李鸷不喜人哭,聽到哭聲就會覺得煩躁,可他此刻只覺得心裏有些空,好像胸口處被剜去了一塊什麽,人對分離的實感都是空泛的,除非明知是最後一面,所以李鸷也僅僅只是覺得喉嚨發緊而已。
他松了松衣襟,揮手讓阿蠻下去,好像應了一句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哭聲很快消失了,寝殿裏只剩下兩個人,李鸷再看到殷籬蒼白的臉,身上某處傳來一陣刺痛,痛得他呼吸不過來,他就笑了:“你便是用這種方式反抗朕?”
殷籬不會答話,她的呼吸很輕,眼睛緊緊閉着。
李鸷從不會為任何人妥協,包括殷籬也是一樣,但他想過很多她忤逆她的方式,只少了這一種。
他悄悄伸出手去,在殷籬臉上輕輕撫摸:“其實你只要聽話,朕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森凉的語氣透露出絲絲危險……
殷籬是第二日醒過來的,竹心不知什麽時候也回到了鎖晴樓。
看到殷籬比一月之前還要消瘦,竹心也忍不住掉了眼淚,可是聽說她被李鸷封為柔妃,又比別人多了幾分豔羨和欣慰。
只有她覺得這是值得慶祝的大喜事。
李鸷早朝時候就離開了,除了竹心,沒人在殷籬耳邊提陛下,竹心說了兩次,梅意使眼色不行,就拉着竹心出去了,阿蠻給殷籬喂藥,把太醫的話跟她說了一遍,只是沒說最後一句。
殷籬好像并不在意,只把藥喝了。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莊秋梧就過來看她了,看她要起來,莊秋梧急忙過來按住她肩膀:“你有病在身,就不要顧及這些虛禮了。”
宮人拿了凳子,莊秋梧就坐在她床邊:“太醫怎麽說?”
殷籬臉色還很蒼白,但看向莊秋梧的眼神卻是溫柔的,她緩緩搖了搖頭,道:“皇後娘娘就不要為我操心了,這樣的事常有,我早已習慣了。”
莊秋梧看她神色淡淡的,臉上雖有綿淺笑意,眼底深處卻空洞無痕,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嘆了一口氣:“怎麽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就連阿滢那個猴兒一樣的都病了。”
殷籬微怔,看向皇後,滿眼都是不敢置信:“阿滢病了?”
莊秋梧點了點頭,哀嘆着氣:“我剛從她那裏回來,說是夜裏發夢,魇住了,叫來太醫一看,有些發熱,我去看她,她就病恹恹地坐在床上,我還沒看過她這麽安靜的時候。”
皇後說着的時候,殷籬便想象她描述的畫面,竟然想不出戚幼滢病了會是什麽樣。
戚幼滢曾信誓旦旦地跟她說她很少生病,以前在草原上生活,策馬嘯西風,搭箭射長空,那樣恣意快樂的日子,沒有任何拘束,她就像一頭草原上的小狼,雖然幼小稚嫩,卻也能亮出獠牙。
舊景再美好都是過去了。
殷籬不免唏噓,笑容便淡了下去,莊秋梧以為她只是擔心戚幼滢的身體,開口寬慰道:“你也在病中,就不要擔心別人了,她身子骨皮實,跟你可不一樣,快養好病吧,來玉照宮陪我說話。”
兩個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李鸷,莊秋梧在鎖晴樓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她跟別人不同,掌管後宮,有許多瑣事要決策,不能離開玉照宮太久。
殷籬這一歇就歇了半個月之久,這半月以來,她半步沒有踏出鎖晴樓,除了皇後經常過來,張妗兒也來看過她兩次,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燕聆玉也來了一次,只是仍冷着一張臉,對她的态度并沒有半分改變。
臨走時還頗為嫌棄地自言自語一句:“真是麻煩……”
殷籬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應該是燕無意的意思,托他妹妹來看看她身子如何了。
想明白之後又忍不住擔憂,他這麽做會不會惹燕聆玉生疑?
但看燕聆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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