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寵愛的真相

“錦繡姑姑, 我是來為柔妃娘娘取藥的!”

禦醫藥館外,一個身穿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的女子站在隔扇旁,杏眼圓潤,笑容燦爛地挂在臉上, 沖裏面剛剛經過的宮人揮了揮手。

尚藥局的錦繡腳步一頓, 回頭看到她站在門口, 也綻開笑臉:“啊,是阿蠻來了啊!”然後命人将櫃臺上的藥包取下來,打開一一檢查過後遞給她,“這是馮太醫開的最後一副了吧, 柔妃娘娘近日如何?”

阿蠻接過,對錦繡福了福身:“勞錦繡姑姑記挂, 柔妃娘娘身體恢複得很好……也要多謝馮太醫開的藥。”說罷看了看裏面, “馮太醫今日不當值吧?”

“嗯,馮太醫今天不在。”

阿蠻就露出可惜的表情, 随即眼中一亮, 将手中用絲絹包裹的東西遞過去,笑道:“上次偶然聽馮太醫說起家中貯茶陳了,這是新鮮的君山銀針,娘娘特意命我帶過來的, 有馮太醫一包, 還有您一包, 馮太醫的就勞煩姑姑替奴婢轉交了。”

錦繡連忙推辭:“這怎麽可以……”

“都是應該的,姑姑和馮太醫對娘娘這麽照顧,娘娘心裏都記着呢。”阿蠻說着, 邊把茶囊往錦繡懷裏塞, 幾番拉扯, 錦繡推辭不過,只好收下東西,看着阿蠻眼中的笑意就比方才多了幾分真心。

“行!馮太醫的一定替娘娘轉交到!”

阿蠻笑盈盈地出了尚藥局,錦繡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拱門處,無奈地搖了搖頭。

柔妃進宮數日,大多數都在鎖晴樓深居簡出,宮中的人情世故,各處打點都靠這個新來的阿蠻姑娘經營。原來的梅意雖然也很平易近人,但她畢竟曾是陛下身邊的人,不必到處逢迎,就沒阿蠻姑娘這般伶俐。

在這皇宮裏,要用得到尚藥局的地方可多着呢。

正想着,背後有人叫她,錦繡收回思緒,轉身去了裏面。

阿蠻踏出門檻,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去,她打開藥包看了看,撚起幾味藥湊近聞了聞,眼中慢慢浮現出幾分茫然。

配好的藥材沒什麽不對,都是些溫補的方子,阿蠻以前跟着殷籬時,因她常年纏綿病榻,所以對藥材辨認有些心得,擔心有人會在殷籬每日入口的東西中做手腳,所以自從她進宮之後,凡是要近身入口的東西,她都會一一檢查過再給殷籬使用。

萬幸的是,這些東西都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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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記得金檻跟她說過的話,陛下手中有着能掌控殷籬生死的籌碼,除了固若金湯的高門宮牆,到底還有什麽能讓商練篤定地說出那番話?

阿蠻心裏七上八下,一時無法解開謎團,她只好往回走,剛擡起腳,卻見前方有人來,阿蠻擡頭一看,走在最前頭那人前不久才見過,就在舂湖邊上,那人臨走時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阿蠻心裏一驚,急忙低下頭,偏過身子,她後退一步站到宮牆底下,等待他們行過。

魚非謙剛剛換防回來,正要去鐘粹宮見他妹妹,前些日子魚晚晴交代他的事正好有了最新的消息,他急着告訴她,步子跨得很急。

突然,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腳步停下,思索着眉頭皺了皺,倒退幾步,一直退到少女身前。

阿蠻才剛落地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記得你,上次在舂湖邊上,你躲着不敢看我。”魚非謙語氣輕挑,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蠻始終低垂着頭,不承認也不否認,故作驚慌地壓低頭顱,道:“奴婢冒犯将軍,還望将軍恕罪!”

“唉,我又沒責怪你。”魚非謙笑笑,彎下腰低着頭問,“你是哪宮的,叫什麽名字?”

阿蠻提着藥包,手指緊緊纏在一起,心跳驟然加速,她聽出對方不懷好意的語氣,也清楚自己不能撒謊,如果今後被他識破謊言,恐怕又要給殷籬帶來麻煩,幾度權衡之下,她只好如實交代。

“奴婢是柔妃娘娘的貼身侍女,叫阿蠻。”

這回換魚非謙一頓,眼中有些錯愕,柔妃娘娘……不就是妹妹讓他去查的人?

這倒是有趣了。

魚非謙收回疑惑的表情,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原來是鎖晴樓的人……”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忽然向前跨了一步,阿蠻下意識向後退,快速地福了福身:“奴婢還要回去交差,先行告退!”

說完轉身要走,卻覺手臂一緊,魚非謙拽着她胳膊将她拉了回來,情急下她驚呼出聲,魚非謙一臉色相,調笑道:“這麽着急做什麽,我讓你走了嗎?”

阿蠻掙了幾下掙脫不開,擡頭看向魚非謙身後的侍衛,那些人要麽敢怒不敢言,要麽用同樣暧昧的目光看着她,就當眼前發生的事是個笑話一樣,她猛地擡起眸子,瞪着魚非謙:“将軍還有什麽事?若無吩咐,奴婢還要回鎖晴樓,娘娘還等着奴婢的藥,若是耽擱了,陛下恐怕要怪罪。”

魚非謙聽她提到了陛下,眉頭一皺,明顯露出幾分不快:“還知道拿陛下來壓人,你一個小小的宮女,哪來的膽子?”

說着又松開眉頭,伸手要去撫她的臉:“以陛下對魚家的愛重,別說你是柔妃宮裏的人,就是陛下身邊的,我提一句,陛下也會給我。”

阿蠻聽着他的話就惡心,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就在魚非謙變本加厲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道人聲。

“阿蠻!這裏還有一包藥,我方才忘記給你了!”

那人跑到近前,似乎才看到魚非謙,收起神色,沖他溫和一笑:“原來是魚将軍啊,許久沒見你了,背上杖刑的傷可好全了?”

魚非謙一看是尚藥局的錦繡姑姑,一臉掃興的神情,悻悻地松開阿蠻的手,後者急忙背過手向後退了數步,魚非謙沒管她,對錦繡抱了抱拳:“托姑姑的福,已經好全了。”

之前陛下罰他二十下廷杖,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宋聲提過一次,錦繡又在他面前提起,他覺得面上不好看了,也沒了繼續調戲阿蠻的興致。

“姑姑忙着,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将軍請便。”錦繡讓開一條路。

魚非謙帶人離開,錦繡才一臉凝重地走到阿蠻跟前,看她哆哆嗦嗦的模樣,眼中還有後怕,就拍了拍她肩膀,安撫道:“已經沒事了,快回去吧,別讓柔妃娘娘擔心。”

阿蠻穩住呼吸,壓下心頭的恐懼,連忙對錦繡彎身道謝:“多謝錦繡姑姑!”

“沒什麽的。”錦繡想了想,又囑咐一句,“魚将軍是婉妃的親哥哥,身上毛病多,卻沒人敢拿他怎麽樣,下次見了就躲着點,別惹他留意。”

阿蠻內心還是久久不能平複,面上倒是沉靜下來,輕出一口氣,她認真地看着錦繡:“多謝姑姑提醒。”

“嗯,快回去吧。”

那邊魚非謙被打擾了雅興,一直悶悶不樂,到了鐘粹宮,他暢通無阻地走進去,遠遠看到魚晚晴敞開着門坐在那裏等他,三步并兩步走上臺階,随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宮人上了茶,他奪過去一口喝下。

“誰又惹你了?”魚晚晴瞥了他一眼,對魚非謙的行為舉止見怪不怪,知道他心情不好,便問了一句。

魚非謙擺擺手:“一樁小事罷了。”他說着轉過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看着魚晚晴:“你上次然後我查的人,這次我又帶來點新的東西。”

“什麽?”

魚非謙沒說話,眼珠動了動,魚晚晴對身邊服侍的宮人道:“你們下去吧。”

宮人退到門口守着,殿門是敞開的,倒是不用擔心二人在裏面會引人誤會,只是裏面說話外面聽不清罷了。

魚非謙對魚晚晴招了招手,魚晚晴湊過去。

“妹妹,你可知道,這個殷氏原來在江陵,是嫁過人的!”他神秘兮兮地說道。

魚晚晴果然一驚,她瞪大眼眸,狐疑地看着魚非謙:“你說的可是真的?”

殷籬嫁過人,陛下還對她這麽寵愛,怎麽說都說不過去,尤其最近,陛下日日去鎖晴樓,這般盛寵即便是她都沒有過,殷籬她憑什麽?

“千真萬确,她嫁為人婦有三年,夫家是江陵織造魏琦的嫡子,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兩人和離了。”

魚晚晴聽他說完,眼中嫉恨更深,深思片刻,她急忙問道:“那你還能找到魏家那個嫡子嗎?”

魚非謙搖了搖頭:“我派過去的人回來說,魏家已經沒人了,現在的江陵織造姓鄭,魏家像是憑空消失一般,似乎是一夕之間,府上人去樓空,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魚晚晴皺了皺眉,覺得此事甚是蹊跷,正常情況下哪能毫無痕跡地消失呢,還消失得如此幹淨?一般這種情況,魏家不是隐姓埋名,就是遭人滅門了,若是第一種可能,堂堂江陵織造為何要隐姓埋名,若是第二種可能,誰又能做到避開官府的眼睛,把江陵織造一家趕盡殺絕?

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魏家都有一個讓他們無比忌憚的存在。

是因為殷籬?

因為他想得到殷籬?

魚晚晴倏地站起身,心神不寧地在魚非謙面前來回走,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如果事情真像她想象那樣,李鸷把殷籬接回宮裏絕非是他一時興起,原本她以為李鸷就是圖個新鮮,可是她現在才知道他對那個女人有多特別,即便她成過親嫁過人也還是要占為己有,這在她認知中的陛下是絕無可能做出的事。

“你還知道什麽,都告訴我!”魚晚晴停下腳步,焦急地看着魚非謙。

魚非謙沒想到妹妹會這麽激動,頗有些不以為然:“你更不應該緊張才是,那個柔妃,說破天了不過是個二嫁女,早就不幹淨了,過兩日陛下膩了,再想起這種事只會覺得隔應,聖寵不會長久的。”

“你懂什麽!快說,還有什麽是你沒說的,都告訴我。”魚晚晴态度嚴厲地呵斥了他,魚非謙被吼得脖子一縮。

他仔細想了想,道:“倒是有聽說,殷氏在魏府時與他夫君非常恩愛,即便她三年無所出,那個姓魏的身邊也沒別的女人,甚至連通房都沒擡。”

說到這他啧啧兩聲,搖頭道:“但是男人嘛,哪有守着一個女人過日子的?據說是他在莊子裏養了個外室,被殷氏知道了,兩個人這才反目成仇,去官府和離的。”

魚晚晴眸光漸深:“是這樣嗎……”

她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在宮中見到殷籬的時候,殷籬曾跟她說,她從未想過要進宮,也從未想過要争寵……

——

醜時末,常總管到殿門前準備喚李鸷起身,竹心見了,急忙紅着臉将他攔下:“公公,再等等吧!”

常晟腳步一頓,擡頭看了看竹心,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臉色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他秉着拂塵往後退了兩步,在一旁靜候。

竹心知道他心裏着急,就道:“公公不必擔心,陛下從沒誤過早朝的時辰。”

早朝卯正開始,倒是也還早。

終于,在常晟覺得自己腿都快要站僵了的時候,裏面才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進來吧。”

常晟輕出一口氣,與竹心一道走進去,內殿安靜沉寂,越過幾道門檻,兩人在十步以外站定,後面的宮人端着龍袍冠冕等魚貫而入,李鸷坐在床邊,身上的中衣平整幹淨。

竹心飛快地擡頭看了一眼,陛下身後,女人背對着衆人側卧着,一頭光滑靓麗的烏發落在身後,像是睡着了,連她們進來都沒有反應。

竹心皺了皺眉。

李鸷起身去了側殿,不一會兒穿戴整齊走出來,殷籬還是那個姿勢,他走過去拍了拍殷籬的肩,動作輕柔,語氣也很溫柔:“金檻有日子沒來看你了吧,想見一見他嗎?”

搭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李鸷餘光瞥到,唇角勾了勾,他好像不着急,耐心地等待殷籬的回話,良久之後,殷籬才轉過頭看着他,也不說話,只是睜着水光潋滟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竹心見狀面色一白,害怕李鸷生氣,娘娘方才明顯在裝睡。

半晌之後,李鸷淡笑着将她手臂放回被子裏,安撫地拍了拍:“若是累就再睡會兒,朕晚上再過來。”

說完起身離開。

皇帝的人一從鎖晴樓離開,竹心急忙跑過去扶殷籬起來,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竹心忍不住道:“娘娘又何必這樣呢?與陛下說不到兩句話,常常給陛下擺臉色看,當陛下不存在一樣,後宮裏別的妃子都巴不得多跟陛下相處一會兒……這樣時間久了,萬一陛下真怪罪下來……”

竹心說到這裏便不說了,擔憂地看着殷籬,她是真的擔心殷籬的處境,自從回到鎖晴樓,她日日因此提心吊膽,就如在鋼絲上行走一般,恐怕哪天殷籬惹了李鸷不快,再也不踏足鎖晴樓。

殷籬心頭輕輕一皺,擺手打斷她的話:“阿蠻呢?”

竹心知道殷籬是故意避開這個話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昨天從尚藥局回來,就說有些不舒服,我和梅意讓她去房裏歇着了。”

殷籬神色一怔,回頭看着竹心:“不舒服?是哪裏不舒服?”

竹心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就是見她臉色有些不好,娘娘若是擔心,一會兒奴婢就去看看。”

殷籬點點頭,交疊着手垂下眼眸,口中喃喃:“可千萬別出什麽差錯……”

“娘娘說什麽?”竹心沒聽清,臉上有些茫然,殷籬回過神來,沖她笑了笑,搖頭不語。

一轉眼又到了十五,殷籬要去皇後宮中請安,皇後卻派了流光過來,說請安今日免了,流光沒說清緣由,還是第二日前朝下旨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皇後有喜了,還不到三個月,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

據說陛下龍顏大悅,皇後腹中胎兒乃陛下第一個孩子,如果懷的是男孩,那便是李鸷的嫡長子,地位重中之重,李鸷一口氣給了莊氏許多賞賜,并下旨大赦天下。

殷籬聽說這個消息時,李鸷才從鎖晴樓離開沒多久,既然已經到了昭告天下的地步,說明李鸷早就知道了,但他什麽也沒說。

李鸷娶妻這麽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在他還未登基之前,民間就有許多傳言,如今皇後有孕,一方面是打破那些謠言,一方面也鞏固了帝位。

在殷籬看來,她并不覺得皇後有孕有多意外,她病重前,李鸷在後宮雨露均沾,沒有特別獨寵哪位娘娘,即便是魚晚晴,也沒有獨占李鸷。

這樣的消息遲早會來的,或早或晚而已。

皇後宮中傳來喜訊,李鸷今日是一定會去玉照宮的,殷籬早早讓人熄了宮燈,躺在床上安寝。

睡了不知多久,殷籬忽然感覺到背後一冷,她猛地睜開眼睛,渾身僵硬,一只手從她身後伸過來,輕輕放在她小腹上,男人的呼吸貼在耳畔,伴随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他緊緊抱着懷中人,下巴放在她頸窩上。

黑暗中,殷籬看到缂絲羅帳阻隔了外面的一切,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閉緊雙眸,身上的感觀就越發明晰。

她忽地攥住李鸷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安靜片刻,張了口:“你從玉照宮來嗎,皇後娘娘怎麽樣了。”

李鸷閉着眼睛,聲音有幾分慵懶,在她耳邊輕聲說:“皇後體虛,馮振開了保胎的方子,沒有什麽大礙,你也不用擔心。”

殷籬一時無話,她也不知該怎麽回答李鸷,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莊秋梧感到高興。

身上的手忽然緊了緊,殷籬被迫收回思緒,李鸷的頭搭在她肩膀上,忽然道:“阿籬,我們也生一個孩子吧。”

殷籬心頭巨震,感覺整個人像是淹沒在深水之中,呼吸不上來,她睜開眼睛,重重地呼出胸腔中積壓的氣息。

李鸷仍是抱緊着她,手在她胸前順着呼吸,安靜的寝殿內,只聽見他低沉的說話聲。

“從朕的母妃死的那天開始,朕所做的一切選擇都是有意義的,都是可以預料的。只有一個人,似乎超出了朕的預期,打破了朕的原則,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長久的沉默,就在李鸷以為殷籬不會回答時,突然聽見她說:“我只希望不是我。”

李鸷睜開眼,上半身微微擡起看着她:“為什麽?”

殷籬那一瞬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那個人坐享江山,一切盡在掌握,但有些事情他永遠也不會懂。

“沒什麽,就是覺得自己沒那麽幸運。”

李鸷笑了,伸手動了動她的臉:“你怎麽知道就不是自己?”

殷籬轉過身,抱着他的腰,臉埋在被子裏,聲音已有些困倦:“陛下,我想睡了……”

玉照宮燈火通明,諾大的宮殿卻異常安靜,莊秋梧坐在軟榻上,手中拿了一件小衣服,翻來覆去地看着。

流光換了一盞燈,催促道:“娘娘,夜深了,快去床上歇着吧。”

莊秋梧回過神來,朝門口看了一眼,臉上笑意淡去,将一件件小衣服放回去,她起身,流光扶着她的手去裏面。

“看到陛下去哪了嗎?”

流光一驚。

本以為皇後娘娘不會再問,沒想到還是問出口了。

流光低了低頭:“聽小榮子說,是去鎖晴樓了。”

莊秋梧手心一緊,淡淡笑了笑:“柔妃身子如何?”

“聽鎖晴樓的梅意說,這幾日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嗯,明日再送去一些補品,帶我的話過去,讓她注意身體。”

“是。”

流光服侍皇後躺下,将青帳放下來,臉上的笑漸漸褪去,她從小貼身服侍皇後,對皇後太了解了,知道一直以來她都在強顏歡笑,明明心裏介意,也還是要裝作寬容大度的樣子對宮妃一視同仁,因為這是她的責任。

流光眼睛一濕,吹了燈燭,轉身退了出去。

青帳中,莊秋梧撫上小腹,輕輕閉上眼,唇邊漾開笑意,眼淚卻從眼角落下。

因為皇後有孕,三月春獵便不能随行,殷籬問過李鸷一句,結果李鸷幹脆讓殷籬決定此次出宮都誰随侍。

殷籬沒做過這種事,還是去了玉照宮同莊秋梧商議,這日她剛從玉照宮回來,梅意就急匆匆地迎出去,面色焦急。

“怎麽了?”

梅意道:“是鐘粹宮來人過來,說竹心沖撞了婉妃,那邊不放人,娘娘您看……”

竹心與梅意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眼下竹心可能有危險,她也沒了之前的冷靜。

殷籬握緊梅意的手:“那邊的人怎麽說?有說讓我做什麽嗎?”

梅意愣了一下,才道:“婉妃的意思,是讓娘娘親自過去接竹心回來……”漸漸明白了魚晚晴的目的,竹心只是個引子,她真正的目标是娘娘。

梅意急忙改口:“娘娘,不然還是等陛下過來再說吧。”

殷籬搖頭:“要是她用了刑,竹心怎麽受得了?”

魚晚晴也不是蠢笨的人,她知道上次打了她一巴掌已經引起李鸷不快,就算只是為了讨好李鸷,魚晚晴也不敢對她怎麽樣。

但是竹心就不一樣了。

想到這,殷籬轉身往外走:“去鐘粹宮!”

梅意愣了一下,眼中感動不已,也匆匆跟上前,一路到了鐘粹宮,由宮人引入,到了翠微殿內,越過重重門檻,殷籬看到魚晚晴坐在首位上悠閑地喝着茶。

二人位份相同,殷籬已經不用給她下跪,魚晚晴見到殷籬也露出驚訝之色:“妹妹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

殷籬黛眉一皺,左右看了看,并不見竹心的身影,看向魚晚晴,她沒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直言道:“竹心在哪裏?”

魚晚晴露出了然的神情:“原來是為了竹心的事而來。”

她沖殷籬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座,命人上茶:“都是誤會,竹心只是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并無大事,許是我話說得太重了,讓身邊的人以為我要責罰竹心,叫妹妹白走一趟。”

“竹心我已經差人送回去了,妹妹沒碰到嗎?”

殷籬心中閃過疑惑,回頭看了一眼梅意,梅意也暗暗搖頭。

魚晚晴道:“既然妹妹過來了,便坐下喝口茶,你我姐妹二人好好說會兒話。”

殷籬低頭看了看身前的茶杯,并沒有動,魚晚晴自己倒是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她慵懶地擺了擺手,內殿中的宮人都退了下去,殷籬回頭看了一眼,眼中疑惑更甚。

香爐中升起袅袅紫煙,靜室無聲,魚晚晴神色淡淡地,漫不經心地看着別處,道:“上次叫妹妹來鐘粹宮,之所以那麽做,是因為我對妹妹有些誤會,如今我對妹妹多有了解,這誤會也解開了,妹妹原諒了我可好?”

她說着移回視線,端起茶對殷籬道:“姐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殷籬端坐不動,皺着眉看她:“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魚晚晴看她不喝茶,并不催促,也不堅持再敬茶,放下茶杯道:“妹妹原來在江陵嫁過人,我說的可對?”

殷籬眸光一閃,看着魚晚晴的眼中多了幾分戒備,魚晚晴笑道:“妹妹不用緊張,陛下都不在意的事,我更不會随意拿出去說。”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妹妹一開始同我說,你沒想過要進宮,我還有些不信,聽說了這件事後,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妹妹可想知道,魏書洛如今在哪?”

殷籬心中一動,臉上卻浮現一抹笑意。

“不,我并不想知道。”

魚晚晴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與魏公子……嗐,算了,不說這些傷心話,姐姐聽說這次陛下要帶你去行宮,再過兩日就要啓程了,圍場那邊晝夜溫差大,夜裏很冷,記得衣服多帶一些,湯婆子也備着。”

殷籬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前的茶。

腦中越發昏沉,殷籬扶住椅子扶手,緊緊抓着兩側,擡頭去看魚晚晴,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聲音也發不出了。

身後砰地一聲,殷籬竭力扭過頭去看,發現梅意已經倒在了地上。

她明明一口茶都沒喝。

殷籬忽然看向不遠處燃燒着的香爐。

思緒漸漸變得混濁不清,閉上眼之前,她只看到魚晚晴淡笑的臉,笑容意味不明……

身上酸軟無力,頭疼欲裂,殷籬緩緩睜開眼,黑暗中,一束光透過縫隙落在臉上,她皺了皺眉,想要擡起手,卻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意識漸漸歸攏,殷籬發覺自己好像蜷縮在一個箱子裏。

她記得自己之前在翠微殿,然後便暈倒了,是魚晚晴做的,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正想着,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人聲。

“妹妹,能聽到我說話嗎?”

是魚晚晴!

“好妹妹,你知道嗎?我十五歲跟在陛下身邊,比皇後娘娘嫁給陛下還早,我陪他經歷過所有喜怒哀樂,他不得勢時,是我父親站在他身後集全族之力支持他,我脾氣不好,他會容忍我使些小性子,你沒進宮前,我一直是他心中最特別的那個。”

殷籬慢慢張大眼睛,她想反駁,告訴她不是這樣,可是她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透過縫隙去看魚晚晴沉溺在回憶中的樣子,那麽幸福,那麽癡迷,那麽留戀。

又那麽遺憾。

“妹妹,你也親眼看看,看看陛下是如何疼愛我。”魚晚晴撫了撫箱子上的鎖,“即便是現在,我也還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遠處突然傳來聲音,魚晚晴蹭了蹭眼角的淚,笑着起身走過去,對來人施了一禮。

“臣妾參見陛下。”

李鸷目光在裏面一掃,最後将視線落在魚晚晴身上:“起來吧。”

魚晚晴笑着起身,自言自語道:“陛下來得晚了一步,柔妃妹妹才離開不久。”

李鸷随意坐下,看到旁邊放着一把琴,便問道:“跟柔妃彈琴?”

魚晚晴一怔,唇角的笑有些僵硬:“倒是不知柔妃妹妹會彈琴,妹妹來時,我正在練琴,是想彈給陛下聽的……”

說着羞澀一笑。

李鸷手指敲着桌面,思緒飄得有些遠:“她會彈《離亭燕》。”

“離亭燕?陛下想聽嗎?”魚晚晴從善如流。

李鸷擡眼看向她:“彈來聽聽。”

魚晚晴露出笑意,走到琴後落座,素手撥弄琴弦,一首離亭燕娓娓道來。

一曲畢,魚晚晴起身,殿外忽然進來幾個抱着器樂的樂師,魚晚晴走到李鸷跟前,撒嬌似的執起他的手:“陛下,臣妾近來學了一支舞,可否跳給陛下看看?”

李鸷看了看她,眼尾露出幾分笑意:“跳吧。”

殷籬蜷縮在箱籠裏,透過碎玉珠簾看着不遠處相對而視的兩道身影,一個坐下了,一個伴着幽幽秦曲起舞。

她眼神沒那麽好,卻看清了座上之人的漫不經心,他從來都是清冷無情的,眼底總是淌出淡漠,讓人接近不能,而那個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窮其畢生之力讨好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殷籬那一刻,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

可憐如她一樣。

或許她們的一生都像活在這個箱籠裏,看着他人恩愛,在牢籠裏痛不欲生,卻還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是外面那個。

作者有話說:

本來早上要發來着,結果覺得卡得不好,又寫了五千字,抱歉,來晚了,為表歉意,這章評論有紅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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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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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