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交換(捉)

掌心碰到殷籬的臉頰時, 宋聲的心猝然一震,但他沒有抽出手。

肌膚之間的溫度毫無保留地傳遞,包裹得嚴絲合縫,以一種非常契合的姿勢相互禁锢。

宋聲的心跟着劇烈跳動起來, 由緩而疾的咚咚聲向他昭示着警告, 明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明知道自己不該貪圖一刻的安逸,他還是選擇站在殷籬身前,任憑她拽着他的手在臉上摩挲。

像動物之間相互取暖一樣,他與她之間不需要說話, 也不需要做多餘的動作,其實宋聲知道, 殷籬這樣做, 只是尋找一個依靠,這依靠是死是活其實沒那麽重要, 只要這一刻, 只要在這裏,是溫暖的就好。

“沒被魏家人撿到之前,你是怎麽生活的?”

隔了很久,宋聲似乎無法再忍受此時的安靜, 忽然開口問她。

殷籬一怔, 握着他的手緩慢地擡頭, 看到他認真的神色,又低下頭去:“沒什麽好說的……我是個流落在荒廟的乞兒,吃不飽飯, 也穿不暖。”

說到一半輕笑一聲, 看向他道:“你想象不到吧。”

“我那時候全身上下就一身阿刁……哦, 我的阿姐,她搶來的衣服,我跟阿蠻都多虧了阿姐照顧,那件夾襖,穿了很久,都髒得看不到原本的顏色了,但好歹能抵禦寒風,你知道嗎?阿姐只有一件單褂,她把最暖和的衣裳都給我和阿蠻了。”

說着又低下頭:“阿姐拼了命地想讓我與阿蠻活下去,所以就算我不想活了,我也要守護阿蠻的……”

頭頂落下一層陰影,殷籬感覺身前站着的人似乎傾下了身,她擡頭,忽地與近在咫尺的人撞上目光。

宋聲靠得極近,近到殷籬看不清他整張臉,只能看到他那雙深邃又溫潤的雙眸,她眼前恍惚了一下,感覺到額頭被人碰了碰,回過神時宋聲已經退開,伸手揉了揉她頭頂:“你守着你想守着的人,我守着你。”

殷籬心頭微震,眼中忽地潮濕。

可又生氣,想質問他憑什麽這麽承諾。

宋聲已經又開口了:“但是你要知道,沒有人能一直陪着誰走下去,所以我希望有一日,即便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好好活着。”

殷籬抓緊了握着他的手,心裏空了一下,眉心蹙起:“什麽叫有一日你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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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宋聲慢慢把手抽出來,對上殷籬那雙明顯不相信的眼,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你想做的事可以實現,那我們早晚有一日會分開,不是嗎?”

殷籬沒說話,還是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抓不住,可是宋聲猶如銅牆鐵壁般,不管她投以何種表情,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她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陛下駕到!”

正在兩人相對無言時,一聲高昂的通傳聲打破沉寂,好似平湖落石,心湖驟然蕩起一圈圈漣漪,許久未見的情緒籠罩在殷籬心頭,她忽然有些慌亂。

也許是方才的親密讓她與宋聲更進一步,她下意識抓住宋聲的袖子。

阿蠻和梅意被李鸷放了出來,殷籬知道他很快就會來的,她有這個猜測。

可剛剛那片刻的靜谧讓她沉溺,李鸷的到來,有一種被冷水潑回現實的感覺,就像劊子手揚起的刀鋒一般,容不得她有任何猶疑。

宋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慌亂,在那抹身影出現在視線中的同時,殷籬猶如針紮一般收回手。

宋聲将褶皺的袖口不動聲色地向後攏了攏。

李鸷進來,宋聲行禮。

殷籬坐在床邊,肩上還蓋着被子,沒有偏頭看他,只是閉着眼睛沉沉出了一口氣,李鸷進來後掃了一眼,目光也很快就落在殷籬身上,并沒多在意跪在地上的宋聲。

殷籬沒有行禮,也不出聲,李鸷神色不變,手擡起,宋聲心領神會,偷偷瞥了一眼殷籬,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殷籬當然知道宋聲退下了,雖然她閉着眼睛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知道這個結果是必然。

因為誰也無法忤逆他的命令。

李鸷走過去,撩袍在殷籬旁邊坐下,看了看她裹着的被子:“冷?”

聲音在殷籬的前面,她睜開眼,卻看着下面,又側過頭瞥向一旁。

李鸷并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沒追着她繼續問,而是說起另外的事情:“阿蠻回來了,你不開心?”

殷籬抿了抿唇。

“若是不開心,朕也可以再把她關回去——”

話音未落,殷籬忽然偏過頭看着李鸷,眼神惡狠狠地。可對李鸷來說,卻沒任何威懾力。

李鸷伸手,撫了撫她鬓角的烏發:“這就對了,你怎麽能一直不理朕呢。”

殷籬向後躲,但李鸷另一只手從後面攬住她腰身,讓她動也不能動。有的東西是演也演不出來的,就像身體對一個人最原始的厭惡,殷籬幾乎是本能地躲避李鸷的觸碰,但李鸷縱容了她那麽久,又豈會讓她得逞。

“朕錯也跟你認了,也給了你足夠的時間,你的氣也該消了。”

李鸷不厭其煩地扶着她垂落在肩側的發絲,偏于愛撫一般似的,又像珍視地捧着失而複得的寶物。

他說的那麽理所當然,語氣自然到讓人聽不出半分心虛的痕跡,殷籬很明白,不是她氣該消了,而是李鸷認為她氣該消了,同樣的,存于他心中那些短暫的愧疚和痛苦,也都消逝得無影無蹤。

男人是種忘性很大的生物,李鸷便是這般。

“你放了燕無意。”

安靜的寝殿中,身邊只有清淺的呼吸聲,殷籬這時開口,感覺到撫動頭發的手忽然一頓。

她提起了不該提起的人,李鸷當然不快。

但她卻聽到耳邊的人輕聲笑了笑。

“你為什麽想要朕放了燕無意?”李鸷放開她少許,心情頗好地看着他,“如果理由說服得了朕,朕聽你的也無妨。”

殷籬看着他的眼睛,久久都沒有開口,李鸷也不在乎,反而笑得更深:“讓朕猜猜,因為他幫了你,而你不希望他被你連累。”

殷籬眸光閃動,盡管沒說話,還是在李鸷面前暴露了她的想法。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會幫你?”

李鸷忽然靠近,直視着她的眼睛,瞳孔裏閃映着宰殺獵物的樂趣和意興,殷籬想躲,李鸷卻扣着她的後腦,逼迫她看着自己。

“他因為什麽幫我,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幫了我,這就夠了。”

殷籬一字一頓地說着,每個音節像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來向李鸷昭示她的決心與肯定。

李鸷微微一怔,而後仰頭笑了一聲,随即,殷籬忽地感覺後背有力使然,她向前傾身,靠在李鸷懷裏,而李鸷溫熱的唇,正落在她耳廓邊上,軟軟一咬。

“朕特別喜歡你這個樣子。”

他的氣音穿透耳膜,讓殷籬全身上下都跟着震顫,這樣的觸碰讓她剛剛被安撫下來的理智盡數消退,像是壓了尾巴的貓兒一樣,殷籬推撓着李鸷,發了瘋似的想要逃離他的懷抱,李鸷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壓在床上。

在殷籬還想繼續掙紮的時候,李鸷在她耳邊說:“你乖乖不動,朕馬上就放了他。”

“你想見他也行,朕讓你去看他。”

他淺笑低吟的聲音好像惡鬼在說話,用恐懼和敬畏蠱惑人心。

他很少有體諒她的時候,每次來都脫開那張人皮,帶着原始的獸.欲。

當人的權力達到頂峰的時候,可以無所謂一切反抗,那憐憫就會變得奢侈,良善就會變得無用,尊重更是無稽之談。

極致的權力帶來的是極致的享樂,是僅餍足自己的掠奪。

如果他願意的話,當然可以披上一層寵愛的外衣。

殷籬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去的,再醒來時眼前有昏黃的燈光,床邊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天水青色的人影。

宋聲倚靠在腳踏旁,見到她醒來,像是瞬間驚醒。

殷籬疑惑宋聲怎會在這,随即想到,李鸷來了之後,他應當是沒有離開的,只是在門外守着,等李鸷走了,便讓他進來照顧她。

說什麽一直陪着她,哪有這樣好聽的話?

殷籬的遭遇沒有任何人能幫助她承擔,一直,一直都是她自己。

宋聲跪在床邊,不知該如何伸出手去,再多的情緒都藏于眼底,他只能輕聲問她:“你還好嗎?”

殷籬擡起手,向前一伸。

她沒說話,但宋聲好像領會了她的意思,下意識伸出手去,與她交握。

他以為她又像之前一樣,想要用他掌心的溫度,撫慰那顆受傷殘缺的心。

可下一刻,殷籬卻拽着他的手,放到唇邊,張開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宋聲吃痛,發出悶哼聲,汗意如一層層水痕一般很快遍布全身,殷籬還在用力,宋聲抓緊衣服,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過了良久,久到殷籬都覺得咬累了,漸漸松開口,宋聲才輕輕喘了一口氣,卻還是笑意溫和地看着她,問道:“好受些了嗎?”

殷籬不知為什麽,從喉嚨中發出細微的一聲,然後忽然哽咽。

因為心中陡然生出的那點兒抱歉和悔意,讓她覺得宋聲這時的笑都很令人厭煩。

宋聲卻猶如沒發現一般,用衣角将手背上的血擦去,對她道:“沒關系,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好受一些,你咬多少次都可以。”

那聲音裏,同樣也有虧欠。

卻是殷籬無論如何都不會聽出的歉意。

李鸷在枕邊說的話并沒有食言,第二日他來鎖晴樓,将殷籬帶了出去。

去見燕無意。

作者有話說:

抱歉,晚了一會兒,好久沒發紅包了,給大家發紅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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