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往事
李鸷曾與殷籬提到過他的母親, 不過那時殷籬尚不知李鸷的身份,雖然猜到他出身不凡,也從來沒想過他是皇族之人,後來還會奪得權柄, 榮登至尊之位。
殷籬側卧在琉璃榻上, 淺淡的眸子映出點點銀輝, 也許是太累了,姿勢有些慵懶地趴着,眉目一沉,便像惬意休憩的小貓兒。
宋聲等了良久, 看到殷籬突然睜開眼睛,從榻上爬起來。
“李鸷的母族, 是不是瓊州木氏?”
宋聲看着她, 沒有隐瞞,遂點了點頭。
殷籬想起在江陵時, 李鸷隐藏身份的名字就叫木溱舟, 他後來也說自己出自瓊州木氏,當時殷籬以為他是木氏族人,現在想想,木家曾出過一個皇貴妃, 這樣身世就對上了, 木家應是李鸷的外家才對。
瓊州木氏不算一個太小的家族, 當年跟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有從龍之功,蒙蔭恩澤後代。殷氏還活着的時候, 也跟她講過不少有關木氏一族的故事, 只是說到木貴妃, 又總是諱莫如深。
“對于這個木貴妃,你知道的有多少?”
殷籬到底起于微末,對錯綜複雜的世家貴族隐秘知之甚少,皇宮之事更是一竅不通,她來京城滿打滿算沒有多久,身邊除了阿蠻,大部分都是李鸷的人,殷籬信不過,經過竹心的事,更是不敢信。
如果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殷籬連宋聲也信不過。
其實未必是不相信,只是殷籬相比較從前變得更加謹慎而已,誰可以納入羽翼,誰可以踢出地盤之外,都要經過深思熟慮。
宋聲暫時是那個最值得同舟共濟的人,與燕無意不同,據說他也是孑然一身。
殷籬心裏轉着,宋聲已經在片刻的猶疑過後,溫聲給她解答起來:“木貴妃入宮之前,曾與別人訂過親事,後來在一次宮宴上,先皇見到木貴妃的容貌,被其折服,木家人看出先皇為木貴妃美色所惑,便主動退親,把木貴妃送入皇宮。”
宋聲說到此,低下了頭:“但木貴妃心中仍惦念着與她有過婚約的未婚夫婿。”
殷籬一聽是這樣,就明白了先皇為什麽會懷疑木貴妃的忠貞,原是他從中作梗,橫刀奪愛,又怎麽會放心這種搶奪而來的感情呢?
“與木貴妃定親的,你可知是何人?”殷籬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追問,“是不是曾因為渎職,害得大壩決堤,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的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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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聲神色驟變,厲聲道:“誰跟你說的!”
他忽然變了臉色,讓殷籬為之一怔,宋聲從來都是溫和淡然的,鮮少如此激動,殷籬心頭更加疑惑,也沒有欺瞞他,回道:“在江陵時,李鸷曾與我說起過他的母親,當時也提到過這個害得他母親慘死的人。”
宋聲臉色微微蒼白,好似在胸口堵着一口氣,良久之後,他神色漸緩,只是語氣仍不穩定:“沒有誰害誰,只是陰差陽錯罷了。”
他閉着眼眸,內心激烈掙紮中,最後終于硬聲開了口:“木貴妃進宮後,獨得先皇寵愛,風頭蓋過了後宮所有妃嫔,自然招致嫉妒,當時執掌鳳印的是宋皇後,宋皇後……背靠家世顯赫的宋氏一族,外戚專權,導致宋皇後養成了跋扈嚣張的性子。”
“木貴妃是她陷害的,當時木貴妃明明沒有喜脈,她卻買通太醫,謊稱木貴妃已有三月身孕,而三個月之前,木貴妃還未進宮,先皇又聽說她對之前的未婚夫婿舊情未了,一氣之下,未經查驗,便将她打入暗牢。後來更是将她貶到宮外的莊子裏,幾年來不聞不問,陛下就是她在莊子裏産下的。”
“她不是沒有喜脈嗎?”殷籬雖然聽得心驚肉跳,也還是聽出他前後矛盾的地方。
宋聲點了下頭:“當時月份尚淺,太醫沒有摸出喜脈,但以後事推斷,木貴妃應該是在入宮之後懷有身孕的,這點毋庸置疑。”
宋皇後陰差陽錯,打了一個時間差,她也沒想到當時木貴妃确實懷有身孕了。
“她生下李鸷,先皇沒有再去查驗嗎?這麽大的事,事關皇家血脈,他不應該漠不關心吧?”
宋聲垂下眼眸,聲音低了幾分:“宋皇後把木貴妃趕出皇宮後,仍舊覺得氣憤難消,所以故意吩咐莊子裏的人,縱容那些下人欺負折辱她。木貴妃知道,如果被宋家人知道孩子的存在,一定會趕盡殺絕,也是當時那個莊子裏有個好心的嬷嬷,看她實在可憐,就幫着她隐瞞,這才躲過許多雙眼睛。”
殷籬忽然哽住,面色變得難看,她不知該說什麽,宋皇後做了那個惡人,而木貴妃成了那個可憐人,可到頭來,似乎誰都沒得到自己想要的,誰都過得很苦。
又有誰在這裏隐身了呢?
那個人,他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握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卻連一個自己搶奪來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殷籬當然記得李鸷口中木貴妃最後的結局。
她為了給李鸷鋪路,自證清白吞毒而亡,留給這個皇帝一個做回好人的機會。
這麽一看,李鸷是先皇的子嗣無疑了,不管是品行還是為人處世的風格都如出一轍。
“所以那個被誤會與木貴妃有染的人,到底是誰?”
宋聲擡了下眼眸。
良久,才道:“已故工部侍郎,殷叔譽。”
殷籬倏地坐正身子,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耳邊不停地響起不同的人說着不同的話,那些聲音千奇百怪,卻一味地紮到她耳朵中,有一句話特別清晰,是那句“罪臣之後”。
罪臣之後,難道是她嗎?
殷籬喃喃:“也姓殷……也姓殷?”
可她,不是路邊上被人棄若敝屣的乞兒嗎?
宋聲見她面色蒼白,急忙走近她,将雙手覆于她耳朵上,無形中為她遮住了那些嘈雜的聲音,殷籬擡頭,聽到他說:“我早該告訴你,救了你的殷氏,就是工部侍郎殷叔譽的族妹,當年宋殷兩家蒙難,她出嫁早,得以逃過一劫,沒有受到牽連,後來還收養了你。”
殷籬還有些猶豫,眼中閃爍着驚惶:“只是……這樣嗎?”
“當然,這些事本與你無關,因為殷氏收留了你,還讓你跟她姓殷,所以陛下才會恨屋及屋,牽連到你,這是殷氏的錯,不怪你。”
宋聲的聲音溫潤如玉,有一股春風化雨的力量,漸漸将殷籬的心緒撫平,她伸出手,将他的手移開,擦了擦眼角,道:“如果沒有娘,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又怎麽會怪她?
這世上,誰對她不好,她也許一下子分辨不出來,但誰對她好,她怎麽會分不清。
“是我說錯了,你娘她很好。”宋聲順着她的話說道,好像在刻意哄她。
殷籬此時已經平靜許多了,那一瞬間湧進的恐懼和害怕,只是在提醒她自己,她不想跟李鸷有一絲一毫的愛恨糾葛,她不想跟李鸷牽扯更多。
然而……
“那你呢?”殷籬放下手,眼尾帶着絲絲紅豔,看着眼前的宋聲,“你與宋家,又是什麽關系?”
宋聲一頓,僵直的身子一動不動,他沒想到殷籬會問出這個問題。
也可能是他心裏在刻意回避。
但其實這個真相是他永遠也避免不了的。
宋聲故作無意地輕笑一聲,聲音裏有淡淡無奈:“你去問任何一個人,都能找到答案的。”
“宋皇後,是我的姑母。”他道。
盡管心底已有猜測,宋聲親口道出的時候,殷籬還是忍不住為之震動。
她記得宋聲如今是孑然一身。
那麽宋家,如今是只剩他一個了吧。
蘭因絮果,今日的苦楚似乎都是為了償還昨日的罪孽,而她已然說不清誰對誰錯了。
**
金檻從靖江王世子府出來時已至深夜,他穿着夜行衣,在樓宇間穿梭,躲過層層守衛,回到自己住處時,才松出一直秉着的呼吸。
“你去哪了?”
金檻剛放下劍,忽然聽到一聲低沉的嗓音,猶如驚弓之鳥一般,飛快地拔出長劍回身對準來人,卻聽“铛”地一聲,有什麽東西打到劍刃上,震得他虎口生疼,劍也脫手。
看清來人,他不動了。
“師父。”金檻乖乖地叫了一聲。
商練從黑暗中走出來,月光皎潔,正投落在他身上,一向面無表情的臉,此時多了幾分疑惑。
“你去世子府做什麽?”
商練準确道出金檻的行蹤,金檻的臉色卻絲毫未變,他笑着走近,神情坦蕩地看着商練:“我想去問問他,能不能讓我也上戰場。”
“上戰場?”商練皺起眉頭,“問這種事做什麽?”
“陛下不是認我做義子了嗎,我知道他的用意。”
“什麽用意?”
“阿籬姐姐若要久居深宮,背後沒有勢力支撐寸步難行,她在京城舉目無親,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阿蠻姐和我,阿蠻姐是女流之輩,又同樣困在深宮裏,可以指望的就剩我了。我自然想用最快的方式成長起來,好成為能讓阿籬姐姐可以倚仗的人。”
商練終于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想從掙軍功?”
“這是最快的方式。”金檻聳了聳肩膀,理所當然道。
商練面色不變,冷聲道:“是我把你教得自命不凡了。”
金檻皺緊眉頭,面露不滿:“也許師父是覺得我不自量力,但也許我可以呢?”
他說的是問句,眼底卻是毫不加掩飾的肯定。
而這種眼神,只會出現在一種人臉上。
那就是充滿野心的人。
商練回宮後,把此事如實禀報給李鸷,李鸷聽後只是笑了笑,“他倒是精,還知道去求燕無意。”
商練道:“可能是因為江北。”
江北正在打仗,對他來說正是好時機。
李鸷也是這麽想的,同時覺得金檻能猜中他的心思很值得玩味。
金檻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李鸷從看他第一眼時就知道,還知道靠自己去掙軍功來幫助殷籬,可見他心裏已經打着小算盤了。
一開始認他做義子,的确有着讨好殷籬的打算,現在李鸷卻是真的對他産生了興趣。
“金檻金檻……也該換個名字了。”李鸷淡淡道。
作者有話說:
心髒悶悶的,太難受了,先更這麽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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