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該死

殷籬看見了那塊玉佩, 凝固着無數個日夜桎梏她的噩夢,從玉佩到李鸷的臉,從人間到地獄,殷籬只用了一個瞬間就踏足。

沒有任何時刻比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更崩潰。

她後來想過, 李鸷苦心孤詣地接近她, 算計她, 欺騙她,為的不過是她心甘情願地把身心交付出去,成為他的女人,再被他以高傲的姿态打碎美夢, 那麽當初挑撥她與魏府的種種,也都該是棋局上早就擺好的。

他只是親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進那個圈套。

殷籬有時會想起初見那天, 他穿着一身玄色長袍, 在陰暗處窺伺,像一條吐血紅信的毒蛇, 早已把獵物确定好。

于是李問奴闖入了她和魏書洛之間, 他被迫做出了選擇。

于是她在雨夜中被奪了清白,在魏琦想要亂棍将她賜死時,他從天而降,成了她心中永不磨滅的峰巅。

她想到, 或許李鸷連出現的時機都是早就算計好的, 他不知那孩子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所以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打掉才出現。

還有那青盧小築,那斷崖之下,那小小的村寨, 都是他一步一步設計好的, 就像德城出逃一樣, 一切盡在掌握,而她只是在他布好棋局的棋盤上笨拙反抗的跳梁小醜。

而最深的痛苦又是什麽呢?

是當她知道,自己很難逃脫掌控的那種絕望。

扣緊掌心,再松開,殷籬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弱小,那樣一雙手,一無強權二無武功,所有在精神上妄求勝利的行為都是自欺欺人。

所以,是不是李鸷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傷害都是因為她自己的軟弱無能?

她發現她既不能像皇後姐姐一樣,一遍遍用自欺欺人的謊言騙過自己,她知道李鸷的愛不是愛,也知道自己無法再愛上他,她知道他們之間永遠只會有最肮髒醜陋的欲望宣洩,而這東西永遠與愛扯不上關系。

殷籬也不願像其他人那樣妥協。

讓她封存自己的內心,從此變作後宮中最清醒的一個傻子,接受李鸷的寵幸與多情,接受這世道賦予她的枷鎖,接受這後宮裏可怕的規則,殷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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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鸷将她的夢打破的。她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因此變得更加怨恨憎惡,她讨厭一切烙印在身體裏鎖鏈,讨厭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在她被強迫後,被玩弄後,被冷落後,被傷害後,被蔑視後,被小看後,這些無疑都會變成她咬牙去反抗的理由。

可她一不會自欺,二不能妥協,在這條沒有回頭路的懸崖上,她兩手空空,拖着一副殘破身軀,又能做什麽呢?

她太清醒太理智了,而這就是痛苦的根源。

她不害怕忘記,甚至想忘記也做不到,因為歷經的所有事都會無時無刻不在她腦海中回想。

要怎麽才能飛出宮牆,奔向穹空呢?

肩膀上背着擔子,很累,想停下來歇一會兒。

那個叫殷籬的人,她過得那麽苦,是不是死了才是解脫,她一生可以為自己活一次嗎?

她這麽想着,就感覺自己身份脫離了身體的掌控權。她好像能看到自己抱膝坐在軟榻上,望着窗外的美景,輕輕閉着眼睛,任憑風吹亂頭發。

李鸷在旁邊問她:“你想不想吃葡萄?”

她不說話,李鸷也不強求,從盤子裏摘下一顆葡萄,他仔細地剝了皮,送到她唇邊,她也從善如流地吃下,仿佛再也沒什麽煩惱。

殷籬想告訴她別吃,李鸷遞過來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要觸碰,可沒人能聽到她說話,她心裏哦了一聲,她已經不是殷籬了,她不需要聽她的話。

李鸷撫着她的頭發,陪她一起看着窗外,不再像平日裏見到的那樣冷酷無情,反而變得絮絮叨叨,一直不停說話。

“阿籬,你說朕做錯了什麽嗎?若是當初早告訴你真相,可你也不會同意與朕在一起。”

你是做錯了啊,為什麽還是嘴硬不承認?

“阿梧的孩子死了,朕的皇兒死了,就像你的孩子一樣,總是留不住。也許這就是朕的報應吧。”

倘若是你的報應,該死的也是你,可為什麽偏偏大家最後都落得下場凄慘,反而是你好端端的?

“阿籬……朕錯了……”

李鸷抱着她,将頭緩緩埋進她頸窩裏,殷籬看到他維持着那個姿勢不動,只有肩膀微微輕顫,他那樣高傲的一個人,軟弱從不示于人前,甚至從不會軟弱,他就像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惡魂,不懂人情冷暖的畜牲,他向來只會傷害別人,又怎會被別人傷害呢?

所以他應該不會流淚才是。

可是李鸷趴在她肩頭哭了,扣着她肩膀的手那樣用力,恐怕自己會失去什麽。

殷籬遠遠看着,胸口悶得難受,她無法形容那種感受,像是憤怒,又像是屈辱。

那個人,做出人神共憤的事來,最後又要偷走她們的傷心難過。

到底是誰該大哭一場呢?誰才有資格流眼淚呢?他是真知錯了嗎?

如果他真的知道錯了,就不會繼續網縛她,讓她做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

而她如今,只是木木地在那裏坐着,不會安慰,也不會嘲笑,連敷衍他都做不到。

“朕求求你……看朕一眼好不好?”

李鸷趴在她耳邊輕聲哀求,多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樣推開他,或質問或冷叱,哪怕是指着鼻子罵他,他都情願忍受。

總比現在這樣好。

殷籬這次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道李鸷問的是誰。

或許他問的是那個曾把他當做天光,當做命中救贖的傻女人,那個甘願為他付出性命的蠢女人,而不是現在的殷籬。

從前那個女人大抵是死了吧,就剩一副空殼。

她看到李鸷仍不死心,他悄悄跟她說,他說阿籬啊,其實是我一直在嘴硬,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沒人教會我如何愛人,我只會費盡心思手段去争我想得到的,哪怕心思太肮髒,哪怕手段不光彩,我最終想要的僅僅是留住你。

可是我快要留不住你了。

他問她。

你知道嗎?

我以為我再見你時會恨你,因為我與母親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你父親親手造成的。

他那時會帶着你一起上山,前來探望我和母親,可我母親之所以會被父皇懷疑,皆是拜他所賜,他與宋氏那個賤人合謀,誣陷母親的清白,害她下暗牢,承酷刑,拼盡全力護住我的性命。

那段時日,我與母親在莊子裏受盡欺辱,我卻連一聲“娘”都不敢喚她。

他幾次三番地上山,明知父皇對母妃仍心存懷疑,還在母親面前假惺惺地做一個施予者。

殷家與宋氏一族的人全都該死,他們沒有一個人的手是幹淨的!

殷籬想,哦,那她既然也是殷家的人,便是他口中該死的人之一吧。

可是接下來又聽他說。

即便是這樣,阿籬,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除了離開我,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所以你看一看我,好嗎?

他不停祈求着,殷籬耳邊灌風一般只有那句“好好活”,可怎樣才算好好活呢?

殷籬捂着耳朵不想聽,誰想知道這些前塵往事的恩怨糾葛?她從來沒有對不起誰,難道現在要她接受這些現實向命運妥協嗎?

什麽殷家宋家?什麽陰謀陷害?

他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可就算她是殷家後人,就算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難道他賦予她的那些傷害,就是應該的嗎?

她就該接受然後原諒嗎?

殷籬大腦一陣刺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前赴後繼地鑽進腦海,成千上萬只蟲蟻啃噬撕咬,讓整張臉都變得面目全非,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看到李鸷慌忙地朝門口喊着什麽,宮人們像是對這種畫面司空見慣,有條不紊地出門,請太醫,然後給床上那個面容痛苦的女人診脈。

還有一點點就好……

還有一點點就可以解脫了……

殷籬扶着高低起伏的胸口,唇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就在她快要見到曙光的時候,眼前的畫面驟然後退,像是一個風口般,流質的黑暗漸漸湧上來。

她猛地睜開眼!

……

一片漆黑,只有手掌心存着餘熱。

殷籬從床上坐起來,扶了扶昏沉的頭,暖帳朦胧昏暗,密不透風,四周沒有光,只有隐隐約約的月色透過窗,在帳中彌漫開來。

她慢慢回頭,将頭偏向裏面。

由交握的雙手,到靠牆而坐的人那張臉。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他眉頭動了動,而後緩緩撩開眼簾,露出一雙極淡的眸子。

擡起頭,看到與之對視的人,他見怪不怪地松一口氣,然後挨過來,将被子拉到她胸前,按着她肩膀,似乎想讓她躺下:“睡吧,有我在這裏,別怕。”

他溫聲安撫,好像把她當成一個孩子。

殷籬一手推開,皺了皺眉頭:“你怎麽在這裏?”

“不怕被李鸷發現嗎?”

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宋聲眸光一凝,整張臉都充滿了震驚,第二句開口時終于有了動靜,他扶着她雙肩,聲音是壓低的,但微顫的手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動容。

“阿籬,你醒了!”

已經超過了兩個月,不會對任何人有任何反應的殷籬,此時竟然在跟他說話。

在他以為計劃成功的希望已經很渺茫的時候。

兩人間隔着一臂的距離,宋聲克制地維護着她的領地,哪怕失而複得的狂喜快要沖破禁锢,也不進一寸。

殷籬卻覺得肩膀隐隐傳來疼痛,她伸出手扣在他手背上,臉上浮現幾分不耐:“我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完全不同的語氣,完全陌生的聲音。

宋聲倏地松開她的肩膀,眼中晃過一抹困惑,下一瞬被他隐藏好,他跪在床上,面色恢複如初:“你不用擔心,陛下現在在鐘粹宮,不會有人發現我。”

殷籬神色未變,一直都是淡淡的,她緩緩垂下眼眸,看着他一身鴉青色官服,片刻後才擡頭看向他:“這些時日,你都是這麽陪着她?”

“她?”宋聲眉頭一皺,稍後松開些許,“是,我答應過你,要一直陪着你,我想你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殷籬一邊聽着他說,一邊彎起唇角輕笑,手拂過側頸的頭發,她趴在膝頭上,意味正濃地望着他:“說得真好,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呢?”

“什麽真相?”

“你是她哥哥,忘了嗎?”

宋聲瞳孔微縮,臉上突現錯愕,可他張了張口,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

殷籬意猶未盡地支起下巴,指尖在臉頰上輕點,帶着點玩味的笑:“是怕她傷心?還是覺得她接受不了?可是你不覺得這種事沒辦法瞞住嗎?如果她知道真相後更加痛苦怎麽辦?”

宋聲無言地看着她,眼中露出的神情不知是悲憫還是疼惜,殷籬卻撐着身子向前,在他下巴前一寸停住。

寂靜的寝殿中驟然掀動起狂烈的心跳,殷籬睇着他好看的下巴,視線漸漸上移:“又或者,你不想她知道你們兩個的關系?”

宋聲面向前方,沉聲回答:“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哦?”

冰冷的指尖在下颌線上游走,落在輕薄的絲綢外袍上,她撫着他脖子後的發,跪坐着起身,擁着他,紅唇移到耳邊:“哥哥,可我覺得有必要。”

掌心陡然攥緊,宋聲下意識閉上眼,卻覺有呼吸落在耳邊,帶着溫熱的濕意,背上襲來密密麻麻的熱,瞬間激起了一層汗,他深吸一口氣,嗓音半啞地開口:“阿籬……”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話音剛落,帶着熱意而堅硬的東西一下咬住他的側頸,疼,卻也很軟,他情難自抑地悶哼一聲,那柔軟又攀上前堵住他的唇。

他的呼吸戛然而止,連思緒都變成了空白。

宋聲那麽小心地,想要守住彼此間最後一道紅線,他覺得自己不配,更不能,哪怕她成為日夜困住他的心魔,他不願意跨越鴻溝天塹。

窗外有蟲鳴,與交織的心跳漸漸重合,宋聲很想在這一刻推開她,可是僵持的手,卻只是停在空中,再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就在這時,二人聽到了殿外的嘈雜聲。

李鸷回來了。

“啧——”殷籬放開宋聲,不耐煩地深吸一口氣,“偏偏這個時候。”

靜默片刻,她擡起頭看着宋聲,眉頭皺緊。

“還不走?等着我給你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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