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虔誠的你(1)

寒氣逐漸充斥了整個空間,懸崖消失在後側,火車緩慢駛入無盡的雪地之中。

車廂內約莫五十來個人,無一例外黑長裙白頭紗。

麥叮咚偏頭躲過鐘陌執的手,細細打量四周。

就像桃花村一樣,這是個不同于現實世界的空間。

皚皚白雪之下,人群聚集的暖氣讓車窗染了一層水霧。

“這到底是哪裏?喂!有人嗎”一位男性趴在車門瘋狂地錘動,頭紗随着動作不停晃動。

從隔窗可以看到後截車廂裏的攢動人影,只是聲音完全傳遞不過去。

“怪了,誰給我換的衣服?”另一位女人跌跌撞撞站起,整個人一下撲到在地。

近一半的人神情慌亂,在門口呼吸推擠,試圖喊來乘務員。

而剩下一半。

麥叮咚起身。

都是行屍走肉。

真實的修女表情凝固了,沒有任何神情變動。

“都別喊了!”

所有人停下動作。

麥叮咚扭頭,皺眉道:“時巫?”

時巫癱坐在最後排,心跳如擂鼓,狠狠咬了下舌尖才找回力氣,他起身喊道:“都不要慌!”

“大家現在被拉入了其他空間。我們只要找出規則除怨,就能回到現實的!”

“你知道什麽?”魁梧的男人氣勢洶洶沖過去,一下拎着時巫的衣領把他擡離地面,“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在這裏?”

時巫被勒的面色漲紅,喉嚨都快冒出血味,他四處亂抓,總算在窒息前被放了下來。

另一個人扭住男人的胳膊壓在身後。

“咳。”彎腰大口呼吸,時巫對麥叮咚點頭道謝。

“我說了,要找到怨氣世界裏的規則。”

“這裏不是現實,你們都先別亂動,不然很可能丢命的!”

麥叮咚心裏有些觸動。

喉嚨卡血,又奮力解釋的模樣,與時巫上次的膽怯無措截然不同。

只可惜,顯然除怨師的忠告進不了平常人的腦子。

被禁锢的男人一口咬住時巫就是知情人士,發了瘋一樣想掙脫麥叮咚的束縛。

“放手他媽的,讓我問清楚!”

空氣愈發冰冷,腿部被修女服限制不好動作,麥叮咚一下失神被對方逮住機會掙脫開來。

“別激動,你冷靜一點。”他想去拉,男人卻因為火車行駛的卡頓一個趔趄,勾住一位修女的腳摔倒在地。

“咔嚓”

修女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倒落,神情依舊平和,詭谲而怪異。

細密的裂痕一旦出現,迅速布滿了修女整個身體。

下一秒,砰的一聲,她整個身體四分五裂,沒有鮮血,如同打碎的陶塑。

“啊!”他失聲後退,人群迅速往後逃離。

男人将這詭異的情景歸結于身上的修女服,于是失去理智地開始扒扯衣服,“脫了,快他媽脫了!”

不等時巫勸阻,聖潔深黑的長裙被丢在地上。

與此同時,短促密集的低語陡然響起,如同魔鬼的呢喃。

不等人捂住耳朵,那位脫下修女服的大叔,同樣猛然炸開。

鮮血四濺,蜿蜒遍地。

一滴血液擦過睫毛濺在車窗,麥叮咚心跳都快停止。大臂被人向後拉扯,随後整個人瞬間被攏入懷中。

惡魔的低語被有力的心跳覆蓋。

“別看。”

他聽道鐘陌執在發頂說道。

哭喊、祈求和咒罵充斥着整個車廂,座位上修女的神情從未變動過分毫。

血腥味很濃,濃到麥叮咚胃裏翻滾,渾身肌肉緊繃的發抖。

手指被一根根拂開,麥叮咚低下頭,這才意識到指甲就快用力地掐入手心。

又是那陣挫敗感和無力感。

他聞不見臭味,這裏沒有怨氣,意味着沒有辦法除怨。

不容拒絕的力道落在下巴,麥叮咚揚起頭,注意力被那雙沉靜的雙眼攥住。

“這裏不是第一層世界,我們都用不了力量。沒有關系的。”

這話讓麥叮咚冷靜一些,他努力定心起身,盡力不去看地上的慘象,“所以要去第一層才能離開,對嗎?”

鐘陌執颔首,他側身給麥叮咚讓路,違和的打扮并未影響他。

“時巫說,找到規則才能除怨。”麥叮咚撐住椅背保持平衡,慢速往後側行走,“規則。”

潮濕的鐵鏽味很容易讓人失去思考能力,他屏住呼吸,試圖理性思考剛才的情景。

“脫去修女服就會死亡...嗎?”

水霧在車窗布滿厚厚一層,白雪之中似有鬼魅閃現,在車外不斷叩擊車窗,拉出指甲滑過黑板的尖銳響聲。

比起活人慘死,這樣的情景已經無法引出更絕望的尖叫。

雪無情地堆積,将溫度一降再降。

麥叮咚忽然停下腳步,舉高手臂,對着窗戶比劃一下。

是一個手印,從內部按壓在水霧上留下的手印。

指頭的邊緣并不清晰,看着像是人用力掙紮時候在窗戶上的抓撓。

如果在起霧前抓上玻璃,起霧後就會存在這樣的痕跡。

他憂慮直接說出來會讓更多人恐懼,幹脆閉上嘴,忖量是喊時巫還是鐘陌執過來。

扭頭,時巫軟坐在原地,邊幹嘔邊斷斷續續地叫人別再亂動。

而鐘陌執。

麥叮咚眯起眼,随着列車拐彎一下摔在窗邊。

男人面不改色地避開人群,輕輕一躍,彎腰蹲在椅背上,又穩穩地站起。

他肩部寬,因為擡高手臂修女服甚至被扯出一條裂痕。

“繩子?”麥叮咚皺眉,只見一根麻繩掉在行李架上,尾部打着一個圈,正好可以容納成年人的頭部。

鐘陌執拉扯兩下,無法将繩子拉斷。

“嘔——”時巫吐得兩眼發紅,含糊地解釋,“這裏是怨靈的世界,它定規矩。規則裏的東西是不會被改變的。”

松開手,粗壯的繩子在半空蕩了兩下。

隔過幾排座位,最為從容的男人毫不恐懼地摘下頭紗,揚起下颚利落地甩了兩下,細碎的發絲微微淩亂。

他蹲下身子,用手拽住那個圈,繼而專注地看向麥叮咚,“你知道怎麽離開這一層世界了,對不對?”

麥叮咚看看手印,又看看鐘陌執。

砰砰,砰砰——

周圍的吵鬧聲像是潮水一樣退去,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因為緊張和興奮加速的心跳聲。

血液的流動沸騰起來,麥叮咚呼吸亂了兩拍,視線在繩子和鐘陌執的目光中搖擺。

“告訴我你的想法,我來做。”

堅定的如同誓言,仿佛喊他從車窗跳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沖出去。

麥叮咚舔了下有些幹澀的下唇,聲音發幹,“我覺得...”

對方的聲音依舊是平穩的,磁性發悶的,穿過嘈雜的風雪和喊叫聲落在耳朵中。

“我不會死。我相信你,你也可以相信我。”

砰砰——

就像桃花村,車廂裏的這些人一定不是最先來到這個空間的。

車廂裏除去沒有意識的修女,只有他們,沒有其餘屍體。

那一定有人成功離開過。

車窗上手印的高度,正好是成年人吊在那根繩上無意識會抓撓的高度。

“用那根繩子鎖住脖子,或許可以離開。”

他飛速說完。

不等平複喘息,一片驚呼聲中,就見鐘陌執動作幹脆,五指穿過繩子拉扯住,随後毫不猶疑地将下巴墊在上面,薄唇輕輕吐出幾個字。

“相信我。”

“瘋了嗎?”時巫猛地站起,嗅到血腥味又背過身嘔吐。

腳蹭過椅背整個人騰空,繩子因為成年男人的重量緊緊繃住。

鐘陌執眉頭不皺,眨眼消失在原地。

頓時一片寂靜。

麥叮咚的手心沁出一層熱汗,他重重吐氣,扭頭看向時巫,“走嗎?”

“...走。”

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嘗試這樣瘋狂的方法。

麥叮咚幫助大家陸續離開,揉揉肩膀,最後一個蹲在椅背上。

他略帶緊張地握住繩子——上面已經被許多人的手汗浸的發潮。

環視車廂,他用每個人都能聽見的分貝,對那些想留在原地的人說:“如果實在找不到生路,可以再來嘗試。”

連他自己也說不準消失後會通往哪裏,當然不會篤定勸說所有人都來冒險。

選擇在于自己,他只想提供一條可行的道路給大家備選。

腳蹬下,喉管的鑽骨痛楚和窒息感席卷而來,在大腦缺氧到極致之前,氧氣重新進入鼻腔。

“神父,晚禱開始了。”

“神父?”

細聲的呼喚由遠及近,锲而不舍地問詢。

在小修女就快急地團團轉時,搖搖欲墜的神父總算緩緩掀開眼皮。

虔誠的樂音伴随着禱告緩緩上升,在教堂中盤旋回蕩。

脖子上殘留着禁锢感,麥叮咚不由擡手碰上脖子,發現這怪異的感覺源于衣領上的白色硬塊。

似乎是神父的羅馬領。

他佯裝鎮定,微笑地對小修女點點頭,主動後退一步,學着教堂中其他人的模樣十指交叉。

穹頂的彩繪之下,早已坐着一群的外來者。

平靜之下似乎沒有死亡威脅。

粗略掃過去,時巫坐在最後排,陸世延手持掃把遙遙站在禮堂外,而最先離開的鐘陌執,同樣神父打扮站在對側。

戒指自發轉動一下,麥叮咚收到暗示小幅度擡頭,對上鐘陌執的視線。

或許是湛藍浮雕的影響,他的眼底漾着細碎微光,融化了眉眼的疏離和冷意。

麥叮咚淺淺微笑,重新低下頭。

心思單純的小神父,并不知道那些暖意的源頭,是站在浮雕下的他自己。

發絲柔順,身影颀長,朝氣無法被板正的黑色衣服遮掩。

從不傾訴的男人甚至想站在鴉和壺月的面前,告訴他們他成為人類後的病态。

說他在繩索勒斷喉管、窒息感來襲的瞬間,看着那人倉皇又奮力保持鎮靜的模樣,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用力地、瘋狂地親上他的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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