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虔誠的你(2)
晚禱結束,在與院長招呼過後,所有修士修女安靜走出教堂。
寒風将所有人的困倦吹散,帶起一身雞皮疙瘩。
麥叮咚站在積雪堆積的臺階上,轉身向教堂看去。
精致的尖頂高聳入雲,五光十色的花窗裏,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一閃而過。
“晚上記得不要亂跑,這裏仍然是怨靈的世界。”
麥叮咚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得一個激靈,回頭發現是陸世延。
“太好了,你們也安全。”他小聲慶幸。
“嗯,現在不方便多說。”
“我知道你有一些特殊,但請注意安全。”陸世延咳嗽一下,佯裝把掃帚擺放歸位,對新人除怨師叮囑,“要注意聽非外來人透露的信息,找到走出這一層的線索,明天互通情報。”
語畢,他扭身去尋找時巫和任務員,見兩人同樣安全離開車廂才松了一口氣。
“最近的怨靈附體都很怪,有自主意識的可能性很大。怨氣空間也會波及更多的普通人,很難對付。”
麥叮咚依言看向四周。就像陸世延說的,他也很難從沉默的修女修士中,分辨出誰是外來者。
經歷過車廂的恐怖情景,無辜被拉入的人也學會盡力掩蓋慌亂。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跟随大衆才是最保險的。
“我知道了。”順從地點頭,不等多說,院長已經從教堂走出,厲聲呵斥腳步慢了的人,甚至取出教鞭用力甩了兩下。
最後的修士被狠狠鞭撻,他毫不抱怨地爬起,小步往房間跑去。
在這裏,院士是最高的存在。
烏壓壓的人群踏在雪上,沉悶地往一個方向前進。
麥叮咚冷的縮起身,盡量壓低身體,在群體裏不顯得高的突兀。
幾秒過後,果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這兩天他算是有些摸透了,他走去哪,或早或晚,鐘陌執也會出現在哪。
果不其然,對方避開人群,肩膀娴熟地貼上來,随後雙手被拉了過去。
冰冷的手被對方逐漸捂熱,可這樣的姿勢過于奇怪,麥叮咚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抽回手。
“謝謝。”沉默半天,他幹巴巴地開口。
随後是無言。
“我說過。”
“嗯?”擡眸,麥叮咚只能見到鐘陌執銳利嚴肅的側臉。
只見他唇瓣輕輕碰了兩下,随後富有耐心地再一次宣告,“我屬于你。”
因為詫異和沖擊,麥叮咚慢了兩步。
鐘陌執輕手将他攬過去,側首輕聲說:“再次見到你以前,只是簡單的屬于你。但是現在。”
他的視線灼熱起來。
雪地上留着一串腳印,黑白服飾的人群像是擠在一起取暖的企鵝,沒有人發現這處的旖旎暧昧。
鐘陌執平穩的心跳亂了兩拍,指尖用力,将那雙手握的更緊。
“只是現在,好像不止是那樣。”
他看着對方凍得發紅的鼻尖,視線緩緩下移,落在那兩瓣飽滿泛紅的唇上。
暴戾躁動的心情被強行克制,變為人類的身體不斷升溫。
喉結再次滾動,燥熱的難受。
麥叮咚腦袋發懵,慌忙扭過頭從焦灼的視線裏脫身。
太怪了。
他甚至覺得無名指的戒指是鐘陌執的一部分。
半晌,麥叮咚晃晃腦袋,打哈哈道:“你屬芋泥,我屬虎。”
“嗯?”鐘陌執一愣。
遙遙有人在喊神父,麥叮咚借機看過去,巧的是,那人似乎喊得就是他。
他抽回手,用指頭指向自己,疑惑地歪頭。
“不回房間,你去哪裏呢?”卷發神父好笑地擺手。
“來了來了!”麥叮咚忙不疊整理衣領,意識到周遭的人早少了一半。
他擡腳往神父那跑去,不忘讓鐘陌執小心,“明天見!注意安全。”
鐘陌執站在原地。
不知多久,他撫上胸口,那裏發悶,不知道什麽滋味。
等神父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将指尖劃入口袋,取出一把鑰匙,旋即慢悠悠往另一棟樓走去。
房間不同,換過去不就行了。
走廊幽深昏暗,一盞盞壁燈将磨砂壁紙照的朦胧。
麥叮咚搓搓手哈氣,擡腳在臺階邊緣蹭去腳底的殘雪,輕手輕腳地走進樓中。
他盡量不顯得自己過于好奇,不動聲色地邊打量四周,邊與另一位神父搭話。
“好久沒這麽冷了。”
如果是外來者,聽到這話大概率會含含糊糊不知怎麽回應,畢竟現實世界裏還是秋天。
但舍友表情平和,溫聲溫氣地肯定道:“是啊,雪下了好久。”
坦然放松,不像外來者。
不置可否,麥叮咚逐漸被懸挂的壁畫吸引去注意。
間隔懸挂着修道院的大合照。
他忽然停下腳步,指尖點在相片的一處,淡淡地問詢:“這裏為什麽空了一塊?”
基本上每一張合照都空缺一個位置。
列隊拍照不可能刻意留出縫隙。只有一個可能,那裏的人因為某些原因被摳掉了。
神父沉吟,傾身過來仔細回想。
半晌,他搖搖頭,目光稍顯呆滞:“沒有空一塊,你看錯了。”
麥叮咚并不反駁,沉默地瞥過神父的雙眼,試圖從裏面找出說謊的痕跡。
淺淺一笑,他收回視線,“走吧,回房間。”
走廊十分狹窄,壁畫與神父房間間隔排列,吊燈古樸低矮,走路時甚至快碰到頭頂。
房間裏兩張窄床,床腳整齊擺放木盆與木桌。
神父娴熟地打開門,開始更換衣服。
麥叮咚并不打算糊塗度過這個夜晚。
他站在門口,用手心認真拍落肩上飛雪,視線飄忽,不放過四周任何一個異處。
一切似乎都十分正常。
除了…
門的底部難以察覺的地方,有數道劃痕。
像是曾經多次被從底部撬動過。
見麥叮咚半天才進來,神父端坐在桌邊,關切問道:“出事了嗎?”
“沒有。”話語一頓,麥叮咚扁着嘴摸了下額頭,無奈地說:“好像有些着涼了,暈乎乎的,總覺得忘記了很多事情。”
演的有模有樣。
“那就早點寫下今日的忏悔,趕緊睡覺吧。”
不再多說,神父翻開日記本,俯身虔誠地開始記錄。
麥叮咚學着神父的樣子坐在另一個椅子上,鎮定地拉開抽屜取出本子。
厚厚的本子空無一字,餘光裏神父的日記本早已字跡密密麻麻。
誰知道寫下東西會發生什麽?
麥叮咚猶豫地轉動筆杆,然後用筆頭洩氣地揉着眉心,嘆氣道:“真的病了,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哈。”神父合上本子,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別怕去見忏悔神父,他也沒那麽吓人。簡單寫一點就好了。”
“嗯…”
對方的語氣很輕松,寫了應該不會出意外。麥叮咚端起筆,學着神父虔誠的模樣,端端正正地寫下一句話。
肩膀被拍了兩下,麥叮咚渾身一抖,心虛地把筆記本塞入抽屜,回眸疑惑問:“怎麽了嗎?”
“幫你接了一杯熱水,晚上好好休息。”
熱氣蒸騰,熏的麥叮咚鼻尖通紅。他感激地點頭,在神父的注視下不好意思直接放下,只好抿了一小口。
“很香。”他揚起下巴笑的真誠。
确實帶着沁人的花香。
所有的教堂人員都已經回到各自房間,在就寝時間,所有樓的走廊一片死寂空蕩。
房間裏暗黑一片。
麥叮咚枕着手臂側睡,因為奇怪的心悸額頭冒冷汗,輾轉難眠。
感觀在黑夜被無限放大,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變得尤為刺耳。
吊燈在嘎吱搖晃,它每一次踏下似乎都踩碎地面。
它在接近。
經歷過幾次驚險,麥叮咚保持冷靜,盡力将呼吸拉的綿長,裝作仍在熟睡的樣子。
砰—砰—
他的床在外側,走廊的暗光順着門縫洩入屋內,在地板映出長方形的亮斑。
床的震動幅度愈發大。
心悸還在繼續,麥叮咚狠狠掐住手心保持清醒,支起耳朵。
它在找尋。
每踏下一步,就會有一陣長長的沉默,伴随喉嚨中高頻的嘶喊。
每一個房間都死一樣的沉靜。
只是遠不止麥叮咚一人在深夜清醒睜眼。
慌亂的驚呼不知從哪裏傳來,它頓時叫的如同電鋸的高頻轉動,一聲一聲越疊越高。
床不斷地搖晃。
下一秒,沒有出現預料中門被撞開的聲音,而是那位修士驚恐到極致的哀求。
短短幾秒,一切歸位平靜。
血腥味再次彌漫。
即使不親眼所見,也能像想象到地獄酷刑一樣的慘狀。
麥叮咚死死抿唇,眼睛睜的發酸。他的心悸在消退,随着一個小小的嗝,身體恢複了正常。
只是因為這個嗝,重新萦繞在口腔的微弱香氣讓他猛地心慌。
是那杯熱水有問題。
被褥凹陷一下,小巧的東西被丢到床上。麥叮咚呼吸一頓,單手撐住被褥,靈巧的滾動一圈,鑽入床底。
果不其然,震耳的鬧鐘聲一連串響起。
砰砰砰—
它急速接近,細如竹竿的兩根腿骨瞬間出現在門口。
人皮一樣的東西遮住門底的光線,蜷曲扭動鑽入房間。
黑漆漆的腿幾乎卡在麥叮咚的鼻子前,腐肉的味道貼着他。
它大聲恸哭,不知什麽部位不斷在床上捶着。
床板的木屑不斷落下,卡入發絲間、睫毛上,甚至呼吸管道。
麥叮咚死死捂住嘴巴,克制住想要打噴嚏的生理反應,憋的雙眼通紅。
忍住,他不斷在心裏重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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