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虔誠的你(7)
麥叮咚小聲吸了口可樂,把冰塊含着咬的稀碎。他扭身湊到訛獸耳邊,虛聲問:“我們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小孩兒拇指一彈,把一顆爆米花丢入麥叮咚嘴裏,示意他別說話。
焦糖味刺激味蕾,彌散在空氣裏的甜味甚至有些發膩。
鼻尖抽動嗅嗅,麥叮咚坐直,口裏味同嚼蠟。
他總覺得忘了點什麽——
喊阿吉看店,順路買些爆米花步行到電影院,等結束了回家早點休息,準備第二天兼職外勤員。
屏幕忽閃的光線擦過睫毛縫隙,麥叮咚想的出神,手不自主地撫上下唇,随即被刺痛的神經驟跳。
麻意順着破皮的傷口四蹿,嘴唇的一片又腫又燙,像被用狠勁咬了拽了一樣。
麥叮咚放下手,手指頭被可樂杯沿沁的冰涼。視線從銀幕這頭飄到那頭,他最終還是抵不住心裏那股煩躁,貓着腰跨過訛獸,往影廳外邊走。
“呼——”
俯身将冰冷的水拍灑在臉上,他甩甩腦袋,發梢滴下的水濺在盥洗池上,嘀嗒一聲。
鏡子中的人神情迷茫,唇部通紅,眉眼帶着些陌生的認真,不再是那副完完全全懶洋洋的模樣。
“好奇怪。”麥叮咚對着鏡子歪歪頭,神使鬼差地傾身,把指頭貼在鏡子上。
奇異的暖意順着指尖擴散,他甚至懷疑鏡子的背面還有一個人。
這樣怪異的想法讓他不由後退一步,半天不明所以地嘟囔幾聲,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想不出心慌的原因,麥叮咚定定心神,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并不出彩的電影上。
爆米花的甜膩味兒更加馥郁,只是中間夾雜了一些土豆的清新氣味。
連排的沙發座下一片黑暗,麥叮咚被腳腕的癢意激的擡腳一踩,咔噠,一只血紅色的蟲子被踩得稀碎。
借着微弱光線,更多的蟲子相互堆疊湧動,紅色地毯一樣急速爬來,麥叮咚倏地擡起腳,可再仔細看去又什麽都沒有。
太怪了。
訛獸受不了邊上這位好動的祖宗,磨着牙扭頭警告,“你到底忙活什麽呢?”
“我...”他看着光滑的地面,半天沒憋出話,只能悻悻放下腳。
直到電影結束,他也沒想明白出現幻覺的原因。
秋夜帶着涼意,麥叮咚攏了下單薄的外套,站在影院門口,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訛獸甩了下辮子,站遠處催促,“你怎麽不走?”
“去哪裏?”
“回家啊。”他小跑過來,拽着麥叮咚的手腕搖晃兩下,“你怎麽還拿着這杯可樂?”
浮冰随着動作撞在紙杯壁上,一下又一下。
麥叮咚舉起手有些發愣,明明記得去去廁所前就把它喝完了。他皺着眉狠狠喝了一口,幹脆往相反的方向走,“我想逛逛。”
“大半夜的逛哪裏去?”
“瞎走走。”
“得,陪你。”
依舊是那個慢節奏的芸虹市,依舊是夜攤小販熱鬧親切。
“明兒你去哪當外勤員?”訛獸踢開石子,兩手揣在屁兜裏。
麥叮咚咬住吸管,看向市中心那塊最高的大廈,“不知道,他們帶我去。”
“哎喲。”胳膊被猛地拉了下,他趔趄地撞在商攤上,再扭頭只看得見狐疑的大嬸。
“你今兒怎麽了?”
麥叮咚站直身體,洩氣地捏着眉心,忖量最近是不是累了些,“有人在拉我,跟要拖我走一樣。”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那只手擒住他小臂的觸感十分真切。五指張開,因為用力繭子壓得他皮膚發癢。
明顯是個男人的手掌。
“拖你去家裏去當吉祥物啊?”
麥叮咚瞪他。
一來一回,竟然就這麽走到了大廈下邊,明天負責帶人出任務的越野車還橫在門口。
訛獸好笑地抱胸,“你這是提前來兼職的地方預習預習?”
旋轉門停止運轉,整棟樓早已陷入沉睡。麥叮咚站在自動門前邊,額頭咚地抵上去,“不是。我是不是在夢游?”
“夢游也到別的地方去。”
略帶傲氣的聲音從邊上傳來,麥叮咚原地轉了半圈,對着運動裝的年輕人眨眨眼,半晌又不禁問:“你叫什麽?有點熟悉,我們認識嗎?”
“時巫。”年輕人抖開手上的任務資料,幾乎是用鼻子說話,“這裏不是普通人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家呆着去吧。”
“時巫...”麥叮咚将這個名字放在嘴裏滾了兩圈。對方個子不算高,亞麻色的頭發柔順無比,但面孔帶着存在感很強的自傲。
訛獸幽幽探出頭,“你不是普通人嗎?”
這話像挑釁,時巫挺了挺胸膛,故意露出鋸齒形狀的挂墜,“我是要成為首席,把芸虹市帶上神壇的人。”
麥叮咚眼尖,立馬從上面看出優秀畢業生五個字。他聽不明白,也不想再追問,識趣地轉身往回走。
“回家了。”
人影漸稀,夜色把一切染的朦胧。
熟悉的街道和夜色,可就是帶着違和感與不對勁。
果然,離家門口兩三步遠的距離,手腕被一陣壓力禁锢圈住,随後是大力的拖拽。
又一次瞬間消失,皮膚上殘留的暖意真切無比,麥叮咚咬了下嘴唇,腳跟使勁猛地扭身奔跑起來。
他要抓住那個捉弄他的玩意兒。
“去哪裏!”訛獸使勁叫喚,卻沒跟上的意思。他駐足在原地,面部逐漸變得模糊。一卡一卡地扭頭,看向家的方向。
窗門大開,危險蟄伏。
麥叮咚動作很快,全憑本能捕捉那道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在轉角之時,流浪漢橫叉的小腿絆的他重心不穩,扶牆費勁地站好。對方一身酒氣,頭發枯草一樣邋遢炸開,遮掩不住半邊臉大小的紅色胎記。
麥叮咚抱歉地俯身道歉,又直起身子繼續尋找。
似有若無的味道浮在半空,随時會飄散幹淨。他想擡腳離開,可腳下的流浪漢又讓他忍不住駐足。
對方一動不動,宛如死屍。
只猶豫一下,麥叮咚蹲下,拍拍男人的肩膀小聲叫喚,“還有意識嗎?我帶你去喝口熱湯暖暖吧。”
男人身上遍布大小傷痕,他緩緩掀起眼皮一瞥,頭發下的眼睛有些污濁,“別碰我。”
“垃圾而已,死了不是更好?”
自言自語一般,他被毆打的咳血,聲音發虛卻語速極快,“裝模做樣擺樣子。要不要給我配合你擺拍一張,讓整個城市來誇獎你?”
随後是一連串譏諷的笑。
麥叮咚并不介意,只是默默掏出一包紙塞在他手心,“擦一下吧,我去給你拿瓶水。”
腳剛踏出巷子,男人幹嘔兩聲,忽然換了聲線怒喊:“臭婊.子,你以為能一輩子幹幹淨淨在修道院是不是?啊?”
他爆發出原本沒有的力量,赤腳跳到麥叮咚身後,骨頭架子一樣的身軀把人用力壓在牆上,因為嘶吼渾身在顫抖,“你他媽的是婊.子知道嗎?”
“你救了我又丢了我,你就別想再回去!”
“我要把你關進地窖,就像別人在我臉上吐口水一樣,我要讓你的神明永遠唾棄你!厭惡你!”
麥叮咚被喊得耳朵發痛,後腦勺撞在磚上讓他眼冒金星。憤怒的人沒有理智,力氣大的他很難反抗,更是因為流浪漢的恸哭的控訴膽戰心驚。
下巴幾滴混着黑泥的淚水滾下,男人聲嘶力竭地不停喊,“你是變态!”
“玩弄別人的變态!死東西!自命清高的修女!”
“咳。”麥叮咚胸腔被壓得發悶,一片混亂中捕捉到幾個熟悉的詞語。
修女。
他是在火車懸梁自盡的修女,是那所規章嚴格的修道院的神父。
封鎖的記憶一瞬打開閘門,徹底回想起自己的處境。
他丢了嗅覺,怎麽可能聞到爆米花甜味。
這裏不是現實。
熟悉的溫度再次出現,落在麥叮咚肩上拍了一下,旋即無形的爆炸将流浪漢震開。
麥叮咚逮住機會迅速起身,渾身肌肉繃緊往一個方向急速奔去。
時巫也在這個世界。
時空開始錯亂,天空像是磕了的雞蛋出現裂痕,向下掉着碎屑。流浪漢恸哭的更加大聲,身型也在不斷變化,像是個蠕動的蛹。
他粘在地上,又閃電一樣彈到建築的側邊黏住,腐蝕了鋼筋混凝,在城市中追趕。
麥叮咚呼吸急促,堪堪躲過砸下來的建築碎片,堵在胸口的郁結總算消散開來。他能感覺到,這是個和火車車廂一樣更深的世界,他的行為甚至受了影響。
“時巫!”遠遠呼喚,那位年輕人還站在大樓底下,反複閱讀明日除怨任務的細節,以為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腳下突然出現空洞,麥叮咚一下躍開,不由分說地拉上時巫向前閃躲。下一秒,地面啪嗒一聲,人面肉球落在地面。
“喂!你幹嗎?”時巫懵了,被拽得跑動。
汗水滑落,麥叮咚及時剎腳避開倒塌大樓,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清醒一點。”
“你才是清醒一點,放開我!”
“鐘響了,就寝時間到了。”麥叮咚忽然說。
這話觸動了時巫,他愣怔住大腦宕機,喘息時盯着天空的裂縫喃喃說,“我是修士。”
“對。”溫暖的觸感牽着麥叮咚的手向前,他輕輕一笑,任由那力道牽引他。
不顧時巫驚恐的注視和喊停,他們直直向着牆壁撞過去。
沒有頭破血流,而是跳入水中的撲通聲。
視線旋轉天地颠倒,短暫的黑暗後便是無盡的深藍湖水。
時巫失去意識,胸前鋸齒吊墜發光,他被氣泡包裹着向水面升去。
麥叮咚眼皮很重,衣衫浮動鼓起,四面八方的冰水擠壓着五髒六腑,将血液裏的氧氣含量降到最低。
大腦在不适地發脹,視線很模糊。
一串泡泡從唇邊咕嚕吐出,他蒼白的唇微微動了兩下,随後溫暖的唇舌壓覆上來。
氧氣。
還有缱绻的吻。
暗金雙眸在一片湖藍中更是幽深,對方的銳利之氣變得朦胧。有力的胳膊将他托起,貼的嚴絲合縫。
唇瓣相碰輾轉。
舌尖被卷去,麥叮咚已經分不清咽下的是誰的。
炸鬼成為人類不久的身體不算穩定,離開困住他的地方後又強行進入麥叮咚的世界,他的身體更加模糊。
但臂彎依舊很穩,讓對方的手臂搭在肩上,他貼緊對方攬住,用最為原始的方式表達他的情緒。
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溫柔的力道,去纏吻、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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