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上車時是滿腔怒火,下車時怒氣消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卻是憂愁和心酸。
賀祈之這些情緒都被遠處吃飯的安伯看入眼裏,他不知道江楠是做了什麽讓他這樣生氣,只覺得賀中校這樣的神情難得一見。
只見剛從車上下來的賀中校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着什麽,随後視線就落在他身上,安伯立刻就知道,賀祈之是為了江楠來找他幫忙的。
看賀祈之朝他走近,他便也往前去,咽下口中土豆,遠遠就吊兒郎當的對他發問:“怎麽了?”
賀祈之停在越野車後車廂旁,等安伯走到面前,才低聲回答:“他感染了。”
安伯瞳眸微縮,眼皮睜大,神情、語氣頓然嚴肅:“給他打疫苗了嗎?”
“他不肯打。”賀祈之頭疼的捏捏鼻梁,把江楠所做、所說給安伯說了個大概,随即靠在車上,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賀祈之長籲一氣,從便攜包裏掏出一支煙,本着對Omega的基礎禮貌,沒立刻點燃,“我現在冷靜不下來,需要你幫忙照看一下江楠。我去抽根煙,十分鐘後回來。”
安伯答應後就到後門鑽進車裏,手裏還飽着飯碗,土豆的香氣紛揚在封閉的車室內。他打開一邊窗縫放些空氣進來,對江楠問了句是否要吃飯。
江楠搖搖頭,不吃是因為自己不覺得有多餓,同時還是認為,若他是将死之人,那也用不着浪費這一人份的糧食。
安伯這會沒心思吃飯,把碗擱在副駕駛上,輕輕拉過江楠的手,掀開一半衣袖,将受染那塊皮膚裸.露在外。
江楠手上的紅點并不多,只是因為皮膚白皙,有少許紅點都會顯得觸目驚心。
安伯沒敢伸手去碰,他的抗體只有控制作用,不足以與這要命的玩意抵抗。
目光被手腕處的一圈紅痕吸引,他細細看着,看見除了紅痕,手腕上還有幾處淤青。
江楠自己定是捏不出這樣重的痕跡,這無疑是賀祈之怒發沖冠時的無心之舉。
安伯還未說什麽,江楠便開口替賀祈之說話:“我的錯,我把他惹生氣了,他一時沒忍住就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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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是一下。”安伯原來想為江楠抱不平,可仔細想想江楠草視自己生命的行為,若是換做他和蘇萬裏,他一定也會這樣生氣。
也不僅是生氣。
安伯話鋒即刻轉了,“換我我也生氣。賀祈之不僅是氣你不顧自己的命,估計還是氣你不想想周圍在乎你的人的感受,例如我,又例如他……他肯定很難過。”
“他有什麽過多的感受……我要不是抗體攜帶者,在我進了醫院後哪還會和他有交集。”
江楠這話說得冷漠,安伯聽着也來氣,“哪有這麽多如果?現在不就是有交集了?”
他們不僅有交集,交集還不淺!
這話憋在安伯心裏好一會,他到底是忍不住:“我也不知道你接下來是死是活,如果你要死,那我還不如把這些東西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給你聽!”
江楠他有些困惑:“什麽東西?”
“你是木頭,他是憨批!”
江楠沒忍住失笑:“你怎麽還罵人?”
“罵的就是你倆!”安伯伸出手指去戳戳江楠的腦袋,“我就問你,哪個Alpha有事沒事就把一個Omega抱這來抱那去的?”
江楠看着自己的右腿道:“這不是不方便嘛。”
“那你不是沒拒絕嘛!”
“那我也不好讓伊丹伊青兩個女生來抱我吧……”
“嘁!醫院那會我不清楚,你就想,哪個中校那麽得閑,有事沒事就跑到宿舍來,然後帶你到外邊走個兩三圈的?”
江楠遲疑片刻,還是找到理由:“他也沒那麽閑,每回也就來一下,主要是怕我和其他軍人發生沖突吧。”
“他來那陣都是九八特種隊來守的,你還能和誰發生沖突?”安伯大有一副咄咄逼人的陣勢,“而且你也會說他沒那麽閑,那他既然不閑,這還不是忙裏偷閑的來找你嗎?而且你明明不信任這麽多人,但他一來找你,你不什麽都不說就和他出去了!”
江楠一時語塞,找不出理由。
“你們甜蜜彈琴我就不說了,就他把衣服給你穿這個事,你別找理由,他大可以找一個Beta的外套給你穿,可他為什麽偏偏就要把自己的給你呢?”安伯拉拉江楠身上外套的領角,不留情的點破:“而且他今天早上還外套拿回去沾了些自己的安撫信息素,你當我上車時沒聞到嗎?”
江楠大概明白他指的是什麽,話說出來像借口,實則是在安慰自己:“這是契合度在作祟。”
安伯苦口婆心的同他解釋:“契合度只是說明你們倆的合适度,要是你們真的沒有這樣的心思,那它怎麽會暗暗作祟呢?”
江楠聽着沒發言,想着賀祈之對他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心底浮現賀祈之是否真的對他有意思的疑惑。
但安伯最終要說的不是這個。
他又戳了戳江楠的腦袋,“‘江木頭’啊,你真是塊木頭。既然死要就死得清楚明白,我這個旁觀者就給你點明一下吧。”
安伯說:“江木頭,你喜歡上這個Alpha了。”
江楠木然看向他,久久沒有消化掉這話。
安伯更為清晰的為他解釋:“你喜歡上賀祈之了。”
沉寂在車室內鋪展開,江楠原以為會覺得難以置信,但安伯真真切切說出這句話後,就像把覆蓋在有所感情表面的一層薄紙生生戳破,戳穿後更多的是秘密被捅破的羞恥感。
縱然他一直把這些認為是契合度在作祟,可依舊躲不開日常相處中生出的感情。
寂靜被“哐哐”兩聲打破,他與安伯一同朝聲音方向轉頭。
賀祈之大概是冷靜多了,只不過臉還板着。他靠着一條小縫與裏面的人問:“你們得空了嗎?”
“空了!”安伯伸手到前頭抱起自己的飯碗,大開車門,撤離前回過頭對江楠說:“過來人的經驗,我說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準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罷,他噔噔跑遠了。
賀祈之帶着一個小碗上車,江楠一眼就看到小碗裏綠油油的是什麽東西。
他小時候曾和朋友這樣玩過,随便摘些花草,丢進一個塑料杯裏,用路邊撿的石頭把花草碾碎,最後碾出來就是草和汁水的混合物。
但賀祈之總不會這麽幼稚。
果不其然,賀祈之朝他示意碗裏的東西說:“你的手被我捏傷了,我們沒帶消淤青的藥,我就在外面找了些散瘀草,剛剛搗爛,拿來給你揉一揉。來,手伸出來。”
江楠乖乖伸出手去,又問:“你不是還生我氣嗎?”
“我氣還沒消呢。”賀祈之語氣平淡,取些草藥在他手腕上輕揉,根本看不出來哪裏還氣着,“你要是真把這條命給丢了,我這一輩子都會氣你。”
江楠沒吭聲,視線聚落在給他揉着藥的手上。
一輩子很長,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說出口了。
江楠鼻子有點酸。
或許安伯說的沒錯。
***
此番軍隊護送的群衆大多都是二十到三十五歲左右的年輕人,其中Beta男性占多數。伊丹受傷之時天微微亮,那兩聲槍響只震醒了部分人,但在被所有醒來者看清情況前,兩具屍體及受傷的伊丹已被轉移。
看清楚情況的人或許沒七嘴八舌的亂說,可當車上有不明原因的人問起,為何在這小村落裏停留這麽久時,車上人還是開始說起早上有人被變異者襲擊一事。
原本只說有軍人受襲感染,可聊着聊着,感染那位就成了變異,甚至還傳了說變異的軍人咬了別的軍人并放進了荒村,是因為這些軍人互為隊友,舍不得擊殺。
這些血氣方剛的男人即刻不依了,怒聲表示他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雖說有許多軍人巡查,可誰知道會不會像今天早上那樣,莫名其妙出現一兩個變異特征不明顯變異者,屆時混進人堆,要的不就是他們的命?
言論與車上多數人所想相同,這位于前方第一輛車沒多久便人聲轟鳴,惹來駐守在車輛附近作守衛的士兵。
九八特種隊是出了名的和善,他們和善的原因并非真的目無軍紀,是因為他們只聽令于賀祈之,軍銜也比平常士兵高一級,不是領導下場,幾乎沒幾個會把臉繃緊。
可這些駐守兵就沒那麽好性子,不是過于嚴肅、冷漠就是過于暴躁,又或是自負過頭,總覺得手裏抓着把95式就比平民百姓要強幾分。
那幾個駐守兵打開車門後繃着臉上車,前頭幾個手裏抱着槍,帶着槍繭的手用力拍在車內鐵板上并大吼:“吵什麽呢!安靜!”
車廂內總算是安靜下來,其中有人冒出了頭:“這位大哥,我們已經在這個村裏待了一個早上了,從昨天停車到現在,怎麽也有十幾個小時,這麽長的時間,司機也休息夠了吧?怎麽還不走啊?”
“急什麽急什麽,要走賀中校會通知我們,你們急什麽急!”
“我們能不急嗎!那些坐飛機的指不定已經到了基地,而我們還要在這個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的地方逗留!”方才得出結論的那個男人終于沒忍住,“你們別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都知道有人變異了!”
那位暴躁士兵後面的一個人不滿道:“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們好好在車上待好就沒有危險,我們不都在外邊保護你們嗎?”
“對啊,拿着槍保護我們,但不舍得拿槍打死那個變異的人嘛!真當我們傻嗎?”那人啐了一口,“你們要是舍不得動手就把槍給我啊!”
“她沒變異,病菌控制着呢!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就這麽想打死咱們兄弟?有沒有心啊!”
座位上有人吼道:“你怎麽說話的呢!”
“我怎麽說話?不看看你們什麽個态度?”
有人叫道:“那無論她變沒變異,她被咬了一口,變異不是遲早的事嗎?控制疫苗本來就沒什麽用啊。”
“那他娘也還沒變異!”
士兵與群衆的對罵越發兇惡,粗鄙的髒話也跟着出口,局勢越發焦灼。
位于最後一位士兵忽然被人扒拉下車,被扒的一下情緒過激,對朝他出手的人又是一句臭罵,可轉眼看到來人就慫下了膽,弱弱道了句“賀中校”,站在車外如小雞仔般不敢多言,方才那點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方還在罵的幾人沒有意識到領導到場,還在與群衆激情對罵,罵着罵着發覺人們不怎麽反駁,還以為是自己占了上風。
正洋洋得意,他們便感受到Alpha信息素的壓制,龍舌蘭的味道頓時将他們幾個壓得動彈不得,他們才意識到不好。
賀祈之站在車樓梯的第二格,抓着扶手,對他們擡擡眼皮,問:“怎麽不繼續?”
他們自然不敢再繼續。
賀祈之收回信息素沒說話,跟在他身後的餘嘉名探出頭來,對他們一個個點了數,清清嗓門對他們道:“來吧,下來,哥哥帶你們去沙子裏做平板支撐,不趴一個小時不準起來那種。”
方才罵人罵得起勁的幾個士兵恹恹的,只能跟着餘嘉名,走往不遠處的一片沙地。
人走開,賀祈之便出現在群衆面前。有人見他立刻就問起方才的問題。
賀祈之沉靜發言:“我知道大家情緒十分焦灼,正如大家所言,我們這裏确實有一位軍人感染,但目前也僅是感染狀态。我們已經有大概的解決方法,詳細方法我不能告知各位,不過我能給大家一個明确的時間——一個小時後,無論這位軍人是變異還是有所好轉,我們都會重新啓程。請大家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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