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一個小時,這是他們在村裏停留的最後一個小時,也是證明江楠體內抗體是否真的有效的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後,若抗體無效,伊丹和江楠的生命就得永遠停留在此,只是二人屍首安置方式不同,伊丹會被葬在村裏的某個地方,帶走的只有銘牌;而江楠會因為曾經研究得出,他的抗體能有效對抗病毒,而被帶進華東基地深入研究,研究為何他的抗體曾會顯示出能與病毒對抗的原因。
但一切都還未可知。
賀祈之沒敢讓安伯和江楠共處一室,如今江楠感染,結局未知,若不幸變異,那安伯就是唯一的抗體攜帶者,他絕對不能讓安伯也陷入險境,便獨身待在車外,時時觀察車內人的情況。
其實他想過讓別人來替他盯着江楠,可想到這可能是自己和他單獨相處的最後一個小時,不舍就從心底冒起。
他甚至想到江楠變異後被旁人擊斃的樣子,內心萬分複雜,最終還是覺得,若讓別人開槍,他寧願自己動手。
這很狠心,但他更不想看到江楠在對上其他人的槍.口時的慌張,不想在江楠尋找自己求助時,看到自己視而不見。
他靠在車門旁,不知不覺又抽完一支煙,煙蒂掉了滿地,他像個沒了煙将不能活的煙鬼。
“賀祈之。”
視線原來望在遠處正做平板支撐的幾個士兵,一旁窗子緩緩下降,江楠的聲音忽然從裏頭冒出。
賀祈之側過臉,看見窗裏那雙眼睛,“怎麽了?”
“你別抽煙了。”江楠開窗找他,似乎就為了說這句話。
賀祈之以為是煙吹到車裏,熏到他了,江楠卻答不是,說:“吸煙有害健康,我關心你身體呢。”
“最怕突然的關心。”賀祈之伸手把車窗降到最下,兩手交疊撐在窗邊,“江老師是有什麽要麻煩學生的嗎?”
“關心你還不行?你讓我覺得我的好心都要拿去喂狗了。”江楠靠回沙發,斜眼看他,“如果非要說,那就是我覺得車外邊煙霧缭繞的,看着煩。”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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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
賀祈之低低笑過一聲,“我還在氣頭上,你居然煩我,不怕我更氣嗎?”
他這樣子像個笑面虎,但江楠一點不怕:“有什麽好怕的?我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表達情緒了,這會煩你一下還不行了啊。”
賀祈之沒回答他的問題,撐在窗邊的一只手朝他伸出,“手伸過來,我看看。”
江楠撸起一只袖子後把手伸出,散着藥草腥味的手腕搭在賀祈之手中。
手臂上針孔幾乎沒了蹤跡,但感染痕跡依舊顯得可怖,不久前賀祈之也像這樣抓着他的手看了好久,幾乎是數清原本上面有多少的紅點。
祈求着這些紅點別再增加,他又在心裏默數,數完所有紅點時愕然停頓——江楠手臂上的紅點看着與二十分鐘前沒什麽兩樣,可實際數下來,卻是少了小半,換句話說,那一小半是在這短短十幾分鐘內消失不見了。
難以置信,他細細看着江楠的紅點好一會,回想着二十分鐘前看到的樣子。
手臂上細小的紅點全消,大的那些則比二十分鐘前縮小了一到兩毫米,按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江楠臂上的紅點定不會擴大、爆裂成濃瘤,反之,大有完全愈合的意思。
像幾月之前,自己打傷他後再去看時,就沒了痕跡一樣。
江楠看他久久沒發言,盯着手臂看的樣子似乎在放空思緒,終于忍不住問:“你是在發呆嗎?”
“沒有。”賀祈之秒答,随後放開他的手,雙手放下直起身,“我去看看伊丹,你別下車。”
話說完,他連江楠的回答都沒聽,帶着不确定的想法轉身奔向村內。
江楠盯了會他的背影,随後瞅瞅手臂,把袖子放下後被外頭正在訓斥人的餘嘉名吸引注意。
倒也不像在訓斥人,反而像是在講大道理。
只是對着幾個做平板支撐的人講大道理……他沒經歷過大學的軍訓,雖有耳聞,可這樣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
眼看江楠手臂紅點有逐漸消失的跡象,賀祈之是跨着長腿滿懷希望奔向伊丹所在的屋子。
伊青依舊遵從命令依舊在門前守着,可實際誰也不知道沒人看她的時候她往裏跑過多少。
但畢竟同甘共苦過這麽多年,賀祈之不可能不了解手下人的性子,知道伊青肯定有往裏去過,快走近時便朝她問:“你姐情況怎麽樣?”
伊青立即說明情況:“打了江楠的血後她就睡了,可能是因為打了控制疫苗,姐姐她目前沒有出現變異的問題,就是一直叫不醒。”
“我進去看看。”
賀祈之推門而入,大步走到昏睡的伊丹面前,查看她臂上傷口及周邊紅點。傷口因為簡易處理過,沒有出現發炎的情況,而受染紅點和他想的一樣——病毒也沒有進一步的發展,雖然不明顯,但能看出消退了少許。
賀祈之抓着伊丹的手臂頓了頓,手掌在下一秒貼上她的額頭,感覺到燙時收回了手,轉頭對伊青說:“她不是睡了,是昏過去了,而且現在還有點發燒,你現在馬上去弄條濕布過來,出門右轉直走兩百米處有一口井,那的水涼。”
聽姐姐發燒,伊青應也不應,邊跑邊用随身帶的刀子撕下衣擺的一塊布,急匆匆往賀祈之說的井口跑去,不過幾分鐘,她就帶着濕布回來,不用賀祈之動手,自己已經把濕布疊好,貼在伊丹的額頭上。
放下濕布後伊青便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瞧着是一聲不吭,但坐在床邊的賀祈之不用扭頭也知道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首先打破僵局:“想說什麽就說吧。”
得了允許,卡在嗓子眼的話總算有勇氣出口:“隊長,我知道姐姐的情況不好,我想和您申請,如果姐姐不能跟着大部隊離開,我想留下來,陪姐姐過最後的一段時間……等她不行了,我給她在這立個碑,接着到江西基地求援,再前往華東基地與大部隊集合。”
“所以在埋了伊丹之後,你打算徒步到幾十公裏外的地方基地?”賀祈之扭頭瞥向她,看不出情緒好壞,“雖然你是體質優強的Alpha,也是身經百戰的軍人,可徒步地方基地,未免有些不切實際。”
賀祈之把伊丹手臂放回身前,領着伊青往門口走去,拉上門時繼續道:“而且你到達江西地方基地後要怎麽到華東基地和我們集合?地方基地是由當地群衆組成的,資源和戰力遠遠不及我們所在的幾個基地,試問你要用什麽方法,跟他們換取一輛能夠前往華東基地的交通工具及車輛所需的汽油?”
賀祈之提出的每個問題都深深鑿進伊青的心,以上所有問題,她都無法作答。
單她一人身上的資源,要換取地方基地中的交通工具就是不可能,她身上最值錢的就是一把手/槍和狙/擊/槍,可這兩樣東西恰恰是不能交出去的。
見伊青面露猶豫,賀祈之也不打算浪費時間,“別再想了,目前看來你姐沒事,并且很可能可以跟我們一起趕往華東基地。”
原本被悲傷包裹住的雙眼閃過一絲希望,但她從沒見過哪個感染的人不會變異,那絲希望便随風而逝,她扯出一抹苦笑,“隊長,你可別安慰我了……”
“我沒有安慰你。”賀祈之面色嚴肅道,“剛剛江楠那邊我看過了,他手臂上的紅點消失了一半。因此我馬上過來看伊丹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情況,果然,她手上的紅點也有少許消退。”
伊青說:“可從沒有人能在這個病毒下活下來,姐姐她注射這麽多支控制疫苗,也不過還是控制而言。”
賀祈之捏着下巴,往越野車方向看了看,“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轉回頭來,“雖說江楠的抗體有作用,但過多的病毒入體,抗體也不一定能發揮出所有的作用……”
聽此,伊青仿佛明白什麽,即刻從懷中掏出随身小本,拿着比準備記錄下賀祈之将要說的話。
賀祈之見罷繼續道:“我不是學醫的,也不敢定論,只是猜測。當時江楠先給她注射了控制疫苗,你說,會不會是因為疫苗控制住了病毒的發展,這才能讓江楠的抗體有效對抗那病毒?”
寫下這個猜想後,伊青只能應和着“可能”,她從未往這個方向思考過,但她能做的便是記錄。把這個猜想給寫下,等到達華東基地後,再把這份猜想交給當地研究院,指不定會是成為完全解決A/O病毒的重要資料。
只是這到底是猜測,這個猜測還需要時間來證明,而時間就是接下來短短的四十分鐘。
賀祈之說:“還有四十分鐘我們就得繼續前行。四十分鐘後,如果伊丹沒有變異,我們就能把她帶上,等到了華東基地,再讓醫務人員給她進一步治療;如果變異了,那……”
最後一句話賀祈之沉默下去,他終究沒忍心把“放棄”二字給說出口,可若事與願違,伊丹沒撐下去,他只能狠下心去做。
這句話他不說,伊青也明白。
“如果變異了,我就把她葬在這個村子裏。”
賀祈之“嗯”一聲,“我們到了定好的時間就要出發,不會再等任何人。但是在我們到達華東基地後,我會讓嘉名開車過來接你。”
***
說好是一個小時後,那這個時間就不會提前或延後。
最後的四十分鐘過得漫長,在最後十分鐘,賀祈之先是查看了江楠的情況,确認江楠完全康複,又急匆匆去看伊丹。
伊丹和半小時前相比沒多少變化,A/O病毒也和半小時前一樣,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只是人還處于低燒狀态,昏迷不醒。
她沒有變異,這便說明她可以跟着大部隊繼續往華東基地前去。
由于感染,賀祈之只能把她放在越野車的後車廂處,和她待在一塊的只有伊青。伊青也承了命令,如果伊丹在後車廂變異,她得把伊丹擊斃。
得知伊丹還在發燒,江楠随即提出讓伊丹到後座,自己去後車廂的要求,他說:“後面風太大,伊丹再吹風的話我怕她會燒得更嚴重。”
賀祈之當然沒同意,他讓大陽、小山、餘嘉名把外套都脫了,給後車廂上的伊丹抱得嚴嚴實實,一是為了不讓她再受寒,其次則是想用這樣的方式給她捂一些汗來。
出點汗,低燒能緩解。
停靠終于在十五小時後結束,由九八特種隊的越野車打頭陣,車隊終于從荒村內重新啓程,朝着東北方向遠行。
江楠打開車窗,細碎發絲随風上下漂浮,風湧進車窗,室內稀薄空氣被新鮮的所替,休息一場,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啓程時原來有人們輕松且愉悅的歌聲,此刻只有風在呼嘯。
後車廂上,伊青将裹緊幾件外套的伊丹緊緊抱在懷裏,她擡頭往車隊行使方向望去,遠方山尖飄在雲霧裏。
巍峨高山,忽然好像只有雲那樣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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