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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曼施坦因哆嗦着唇,撲通跪在了躺在血泊裏的老頭兒身前,聲音嘶啞又絕望,“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濃烈又厚重的血腥味充滿了這間不小的辦公室,他怔怔地看着老頭兒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輕輕碰了上去。

他不敢多觸碰,仿佛眼前的畫面只是一個噩夢,碰到了,夢就醒了。

古德裏安上前兩步,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給我滾!”曼施坦因驟然爆發,像一只兇狠的豹子,狠狠将古德裏安掼甩在地,手掐着他的脖頸,金色的龍眸充斥着血絲,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突的冒,“古德裏安!你到底是要幹什麽!”

古德裏安極其冷靜地看着自己的師弟,擺了擺手,示意計夏青和隆美爾不用上前。

“松開一點,不然我怎麽和你解釋。”古德裏安輕咳着,有些喘不過氣來。

曼施坦因不松手,甚至眼中的兇意更甚。

“曼施坦因,”隆美爾看着面部漸漸憋紅,甚至漸漸轉向青紫的古德裏安,沒忍住,上前半步,“你可以去看看。”

“你去看看,周隊、鐘季秋……以及,你的好朋友鐘伯陽,站在哪一邊。”

曼施坦因怔怔擡頭,看着隆美爾,手上也慢慢松開了。

古德裏安咳着嗽,揉了揉亂成一團的領子,撐坐起來,看着茫然無措的曼施坦因,苦笑一聲,“如果所謂的地獄只能關押一個人,那沒有人比你這位尊敬的老師更适合了。”

“他違背了青帝和祖龍的友誼,違背了人類先祖與龍族先祖的盟約,将人類趕進了極詭,放任曾經的盟友變成游蕩的怪物;他奴役我們的同胞開采礦石,用禁藥控制他們的思想,一個個形銷骨立率獸食人,而緣由不過是因為他們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而已。”古德裏安眼睛也紅了,拳頭慢慢握緊,聲音開始顫抖,“你本來會有一個很可愛的小師侄女,我本來會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但,就連孩子,他都要關進罪惡的都市。”

“巴別塔裏秩序井然,人人體面的活着,體面地活在我們同胞的血肉上!”一向冷靜又堅強的古德裏安開始嘶吼起來,揪着了曼施坦因的領子,用力搖晃。

他的眸子驟然黯淡下來了,聲音也低沉下來了。

“我們都是罪人,我們活在我們同胞的血肉上。”

曼施坦因呆呆跪坐在血泊裏,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

“不僅如此,你,你最崇敬的神明,”古德裏安喘了口氣,輕笑着,笑容裏帶着諷刺,“你最崇敬的神明,只不過是他制造出來的一個縫合的怪物——用死人的屍體拼接縫合而成的。”

“他為了控制巴別塔,控制社會發展的進程,用一個所謂的渎神的大帽子蓋在了青帝陛下身上,那本皇皇巨著《符咒學入門》淪落成了背誦課程……”古德裏安嘲諷地笑着,“我們甚至比不上巴別塔外的人類會用符術。”

曼施坦因的金色龍眸中再次有了神采,只不過這次是極端的痛苦,和不可置信。

“別用那種要吃了我的眼神看着我,曼施坦因,我們有實打實的證據,”古德裏安暢快地笑了起來,仿佛藏在心中許多年的郁結終于解開了一般,“你,你崇敬的神明,是個縫合的怪物。”

計夏青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這一對在血泊中的師兄弟。

她有心想告訴古德裏安自己關于“縫合神明”的疑點的思考,猶豫了一會,卻還是搖搖頭。

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塔主老頭兒,沒有錯。

只是搖頭的時候,她看見了神色冷漠的太乙。

太乙……未免也太冷漠了一點吧。

“背叛盟友;奴役同胞;妄稱神明封鎖文明上限……”古德裏安死死盯着曼施坦因,話語卻溫柔起來了,“這是作為巴別塔塔主的大德有缺,你想聽聽他作為個人的罪惡嗎?”

曼施坦因低垂着頭,不說話。

古德裏安卻自顧自地說起來了,“他殺人,殺我們的同胞,斬斷四肢用來祭煉一只軍隊對人類趕盡殺絕。”

他擡起頭,看向隆美爾,“沒錯,就是你接手的那只部隊‘青玉’。”

這回連隆美爾也愣住了,吶吶地說,“你沒告訴過我。”

“這回是多虧了青帝陛下。”古德裏安看向計夏青,計夏青微微點頭。

“對了,他還吃人。”古德裏安嗤笑起來,“非常講究,只吃眼窩下那一塊地方的肉。”

“你們不奇怪嘛?”他跌跌撞撞站起來,扶着桌子,喘着氣,“人越老,味覺功能退化,應該更愛清淡的食物,怎麽到老頭子這裏就反過來了呢?”

隆美爾反應過來了,沒忍住,扣着嗓子咳嗽起來。

“遮掩氣味……”計夏青面色也蒼白了些,想到自己似乎曾經也在老頭這裏吃過一碗味道奇鹹無比的螺蛳粉。

“等等。”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了,太乙的聲音裏帶着少許困惑,“你們說的其他罪行,塔主……前塔主閣下都是認的,在他寫的自白書裏也有,但是……”

她上前一步,看着渾身浴血的古德裏安,一字一句,輕聲細語,“他沒吃人。”

“不不不,我們有證據。”古德裏安自信地笑着,一只手撐着桌子,另一只手不斷擺着,搖頭。

“什麽證據?”太乙又上前一步,凝視着古德裏安的眸子,“我承認他罪行累累,但是我也不會承認他沒有做過的事。”

古德裏安被她冷漠又灼灼的目光逼視着,抿了抿唇,“我們檢查那些丢失四肢的屍體的時候,發現眼窩肉也丢失了。”

太乙沉默了一會,慢慢退後了半步,“你先繼續說,我等會會給你一個解釋。”

只是被太乙這麽一打岔,古德裏安的氣勢也洩了大半,看着愣愣跪在血泊裏的曼施坦因,也失去了向他解釋更多的欲望,理了理思路後,沉默地擺了擺手,“其實也沒了——如果吃人那個不算的話。”

他看着血泊裏合上雙眼的老頭兒,唇間嘲諷地提了提,又無力地耷拉下來。

即便是如此多的罪孽,他也不得不承認。

這個老頭兒是他的老師,恩重如山的老師。

他又看向默默靠坐在牆壁旁,一直沒搭話的宿白,撐着桌子走了過去,順着牆壁,滑下來,輕輕握住了小師妹的手。

小白的手好冰啊。

“其實還有一宗罪,”計夏青見場面凝固下來了,于是率先開口,“我應該能夠确認了。”

“是什麽?”隆美爾作為場上唯一一個還保持着冷靜和理智的人,接過話頭問道。

“他抽取你們龍族的魂靈,煉制龍魂兵。”計夏青聲音很輕,但是宛若一顆顆巨石,砸在了每個人心底。

“這話不能亂說。”隆美爾的身子又繃緊了,死死盯着計夏青的眼睛。

這是更勝過之前的背叛、奴役、煉私兵的重罪!

“沒有亂說,”計夏青手指敲着桌子,沉思了一會兒,彎腰,在老頭兒屍體後腰處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我是魂靈,能夠免疫絕大部分的物理傷害,但是這把匕首當時傷到了我,而且還不能馬上愈合。”

“能傷到魂靈的,只有魂靈的力量。”計夏青摩挲着那柄匕首的刀背,随手抛給了隆美爾,“雖然你們也沒見過這玩意,但是龍類之間,應該是有感應的。”

隆美爾抿着唇,看着沉默着,但是将目光移向了自己的三人,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将匕首抽出了刀鞘。

生澀又弱小的魂靈力量貫入——這是隆美爾掌控範圍內最強的魂靈力量。

匕首刀柄處鑲嵌的紅色寶石頓時光芒大作,帶着所有人都熟悉的悸動。

“是龍魂兵……”古德裏安喃喃道。

抽取魂靈,這是更加深重的罪孽。

“其實關于這一點,還有更好的一個證明方式。”計夏青接過他手中的刀,抛給了太乙,微微挑眉,“是對的嗎?”

太乙接過刀,手指輕輕摩挲着刀鋒,慢慢點頭。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即便老頭兒沒有吃人,也是另一個難以想象的重罪——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話。”

“小白,”她走到呆呆坐着的宿白旁邊,拍了拍小龍的肩膀,“站起來。”

宿白扶着她的手,站起來,一時間沒站穩,險些倒進了計夏青懷裏。

計夏青扣住了宿白的腰,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随後看向隆美爾,沉吟一會兒,“最近,老頭兒有什麽古怪的變化嗎?”

“飲食清淡了,”隆美爾回憶着這幾天的所見所聞,“眼神……也更溫和了。”

“小白,”計夏青撐着宿白的腰,表情冷靜,“現在,你去拿那把刀,割開老頭子的眼睛和舌頭。”

“要幹嘛?”宿白終于沙啞地開口,腦袋有些無力地靠在了計夏青身上。

“割下來,做一個檢驗,看看,是不是老頭兒原裝的,”計夏青看向古德裏安,“如果‘青玉’部隊是實驗,我大概知道了真正的實驗目的是什麽。”

“著名的哲學問題,忒修斯之船【1】,”計夏青輕聲說着,“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了幾百年的船,歸功于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

“問題是,最終産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忒修斯之船,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來的船,那麽在什麽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了?”計夏青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器官移植嘛,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就是靠這個活到現在的?”她再睜眼,看向了地上的那具屍體。

自己完全陌生的面孔,完全相異的性格。

“我只能想得到這一個解釋。”她握緊了小龍的手。

宿白握住了匕首,看着血泊中的屍體,手微微顫抖。

面對活着的老頭兒,她毫不猶豫将刀鋒送進了他的胸口。

但是,面對死人,她卻下不去手了。

“幹脆全部送去解剖吧,”隆美爾看見了她顫抖的手,輕嘆一聲,“也別為難自己了。”

“錯誤,”太乙冷不丁開口,表情嚴肅,“忒休斯之船,錯誤。”

計夏青撐着小白,轉身,審視地看着态度暧昧不明的太乙,眉輕輕蹙起,“什麽意思?”

“沒有更換零件,或者說,忒休斯之船沒有更換零件,”太乙認認真真看着計夏青,“更換零件的,是另一艘船。”

“你在和我打機鋒?”青帝陛下緩緩眯起了眼睛,腳尖點了點老頭兒的屍體,“忒休斯之船是這艘船嗎?”

太乙凝視着她的眸子,緩緩搖頭。

“你不能撒謊。”計夏青神色一凜。

“在這件事情上,我不能撒謊。”太乙坦然回應。

“什麽意思?”宿白勉力支撐着自己,看着計夏青驟然黑下來的臉,開口問道。

“意思是……”計夏青眸間充滿着殺意,“你們親愛的老師還沒死。”

作者有話要說:【1】:忒休斯之船,資料來自于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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