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連夜逃離地球

祁生追過去時,已經看不見老婆的影子了,那邊是個拐角,一處去電梯的,另一處是回他們包廂。

祁生先回了包廂,問了蘇書和祁遠他們大嫂人呢?

蘇書說出去了就見回來。

這時他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直到看見他們大哥神色難看起來,他匆匆把慕曳的外套拿手上追出去。

她應該是沒回包間,直接出去了,包間裏開着暖氣,有些熱,慕曳就把外套脫了。

現在出去外面肯定冷,她的身體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寒氣。

祁生越想越着急,腳步也混亂了起來。

看他一頭奔出去,蘇書和祁遠也沒心情打牌了,跟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就追出去。

不會是大嫂出什麽事了吧?兩口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了蘇影後,那人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又搞事了?

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叫大嫂出門撞見了?

兩人腳步匆匆,到地下停車場時,他們大哥站在那邊四處遙望,渾身充滿了頹喪的氣息,像一只被主人丢棄的狗。

車子被慕曳開走了。

他倆來時只開了一輛車。蘇書把車開過來,讓大哥上車。

“大嫂應該是回家了,我們回家看看?”

也只能這樣,祁生忽然覺得自己對媳婦一點都不了解,她哪些朋友,她有哪裏常去的地方,她不高興的時候,習慣做些什麽?這些他都統統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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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現在束手無策,除了家裏,沒法想起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

蘇書開車很快,現在兩個男人中,她大哥着急慌亂,明顯不适合開車,自己老公也在後面勸說,問他發生了什麽。他們兄弟兩個更好說話,她狂奔還抄了近路,也折騰了半個小時才到家。

剛到家,三人就直奔二樓。

金寶貝正在一樓看電視,見此問道:“發生什麽了?怎麽一個兩個行色匆匆的,這是趕着去投胎?”

三人沒空理她,兄弟兩個腿長腳步快,直接沖上樓梯,蘇書則停下來問:“媽,看見大嫂回來了嗎?”

金寶貝搖搖頭:“不是跟你們一塊出去什麽聚會?”

“不是我說,那幫子纨绔好玩是好玩,就是一幫人都不知道上進,這怎麽行,不要成天鬼混……”

金寶貝還要繼續叨叨,蘇書冷不丁給她丢了個炸彈:“大嫂弄丢了。”

金寶貝愣住,這時樓上傳來砰砰的敲門聲,裏面沒人回應,兩個男人已經開了門進去看,裏面空無一人,沒有回來的痕跡。

這時兩人又奔了下來。

金寶貝站起來,走過來,問:“發生什麽了?”

就看見她大兒子站在樓梯口,手捂着額頭,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蘇書嘆了口氣,“我們聚會下半場的時候,梁家那個公子把之前跟大哥鬧過緋聞的姓蘇那影後帶過來了,這個影後不是省油的燈,當着大嫂的面說了很多陰陽怪氣的話,後來大嫂潑了她一杯飲料,跟着大哥出門去洗手間,那影後後腳跟也溜去了,大嫂說出門透透氣,可能是看見她幹了什麽。”

說完這些,金寶貝就炸了,她瞳孔地震,趕緊去扯了扯大兒子的袖子,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什麽影後跟你說什麽做什麽讓你媳婦看見了?是把你按在牆上親還是你不老實把她按在牆上親?”

蘇書:“……”媽這個腦洞可真大。

祁遠:“……”佩服佩服。

哪怕這種時候,小兩口還是被老媽逗得忍不住想噴笑。

祁生擡起頭來,在場三人吓了一跳,他眼睛紅紅的,裏面都是紅血絲。

他啞着嗓子說:“什麽也沒幹,我真沒碰過她,就是她攔在那找我說了幾句話,我生氣了推開她,然後就看見曳曳站在那邊看着我。”

“再追過去的時候曳曳已經不見了。”他似是哽咽了下,聲音也有了點變化,“她連外套都沒拿,我擔心她會着涼,外面這麽冷。”

“媽,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曳曳了。”

金寶貝吓了一跳,她這個從出生到現在天不怕地不怕混了快三十年的兒子居然哭了。

那模樣又慌又委屈。

她張了張嘴仿佛發不出聲來,過了會兒才吼道:“快去找啊,想想大兒媳平時會去哪裏,快分頭去找。”

“對了她手機呢?”

“在大衣口袋裏,她連手機都沒拿,只把車開走了,包也沒帶,身上也沒錢……”

當時車子是讓小弟去泊車的,所以車鑰匙找前臺拿就行,其他的她沒回包間就一概沒帶走。

除了怕她會着涼身上沒手機沒錢會出事外,祁生知道自己老婆因為身體原因也很少開車,她只有駕照,幾乎沒開過一次車,出門都是司機帶着的。

金寶貝覺得這個時候,兒子都慌了,她不能慌,她是當媽的當婆婆的必須鎮定下來,以前對大兒媳各種挑剔唠叨,實則她也沒真想過要讓她離開祁家,她是自己兒子的老婆,是祁家的長媳,是這個家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她就深呼吸,除了讓三人快想想看慕曳有可能去哪裏,趕緊分頭去找外,還拿起手機要打電話給親家,沈喬那個女人雖然不靠譜,但總歸是大兒媳親媽,應該了解她幾分?

這個時候,當婆婆的也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大兒媳進門一年多了,她也仿佛不太了解她,平時雖然都有說話,但各方面都不知曉,比如她的喜好,比如她喜歡在什麽地方待着,有什麽消遣,這些一概不知。

沈喬接了電話,問親家母大晚上什麽事?

金寶貝道:“慕曳回你家了嗎?”

“沒啊,出什麽事了?”

金寶貝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兒子的緋聞對象鬧了一場,讓大兒媳誤會了,生氣離家出走。

她說兩個人鬧了矛盾,慕曳就開車走了,也沒回家,不知道這會兒去哪。

沈喬驚訝:“她會開車?她八百年沒開過車吧?就她那個身體,你們敢讓她大晚上開車出去?”

手機是開免提的,面對質問,金寶貝沉默了下,不知道怎麽說,祁生沙啞道:“媽,是我不好,您幫我想想曳曳可能去哪裏好不好,回來我任打任罵都行,我怕她出事。”

沈喬也沉默了,過了會兒說:“小時候她倔,不跟我們一塊吃飯,上學自己去,回來就關屋裏畫畫,也沒經常出門……越長大越不愛出門,倒是小時候經常偷偷跑去附近一小學後面的小破屋待着,那邊後來也拆遷了,成了高樓大廈,她就沒再去。”

祁生問:“那個小學叫什麽?在哪個位置我去看看。”

沈喬就把那學校地址發給他。

跟着又說:“曳曳也沒什麽朋友,只兩個,一個叫什麽園園是她的高中同學,另一個是咱圈子裏安家的假小子,和曳曳從小一塊長大,一直挺護着她的,曳曳結婚後這人出國,鮮少回來,除了這兩個,我想不起來曳曳還有什麽接觸的人。”

祁生啞着嗓子問:“假小子?女扮男裝?”

沈喬莫名其妙,問一個不相幹的做什麽?那人已經出國一年多了,也沒見回來,還是說了,“也不是刻意女扮男裝,她就那樣,從小就男孩性格,打扮穿衣說話行事都像個男孩子,喜歡染一頭五顏六色的短發,大大咧咧的很出格,也很能打架,從幼兒園開始就跟在曳曳旁邊,碰見什麽壞小子欺負曳曳,她就打人。”

祁生忽然意識到什麽,唇角扯了扯,三分弧度裝了七分的苦。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傻逼。

沈喬再不靠譜也是關心女兒的,她也天生愛玩,所以就跟慕強生了一個女兒,沒要二胎。

這個就是她唯一的孩子。

挂了電話,她就打給慕強,問他女兒有去找他嗎?

慕強那邊很吵,應該是在應酬,說沒有,讓她沒事別打電話。

沈喬罵罵咧咧挂了電話,這狗東西一定又在玩女人!

一家人都找不到辦法了,聯系不上人,也不知道人去哪裏,只能用最笨的辦法,從最有可能的地方開始找起,還發動了所有的傭人保镖幫着一塊找。

這一晚上,祁家開出去尋人的車隊至少有二十輛車,然而還是沒找見人。

奶奶灰和李大少那群人也隐約猜到什麽,把梁少大罵一頓,放話等找到嫂子就把他綁過來給嫂子賠罪,什麽人啊,玩兄弟緋聞對象就算了,還把人帶到這種場合,帶過來還不安分,一來就搞事,這樣的人就不是他們的兄弟!

梁少心裏也苦啊,大少都說了他倆沒關系他才上手的,但他的确沒考慮周到,沒想那麽多就把人帶來了,他該。

罵完一群人也發動自己的力量幫着找。

姓凡的那位社交恐懼症兄弟是個黑客高手,他入侵了某道路系統,大少的車很騷包,目标比較明顯,有耐心的話應該有幾分希望找到。

找了一圈,一群人還沒消息,蘇書甚至打電話去白帝問了,也沒有大嫂的消息。

祁生那圈兄弟有個大哥在公安部門上班,也打了電話,讓那邊幫忙留意着,祁遠也找了自己的關系找,所有人能想的辦法都想了。

如果慕曳身體正常,他們還不會這麽擔心,但她身體弱,沒穿外套,大冬天晚上在外面晃,沒手機沒錢怎麽能不擔心。

祁生自己開了車,轉到岳母說的那個小學的後門處。

現在這邊的确已經建起了高樓大廈,再沒有以前的破房子。

他隐約感覺這邊很熟悉,走到學校大門看,上面寫着“明月小學”。這是一家歷史已久的小學,是市一中附屬小學,也是慕曳小時候上過的學校。

祁生上的私校,沒在這邊上過,但他眯起了眼睛,盯着那兩個字看了很久,這幾個字像是刻進了腦子裏,給他一種極度熟悉的感覺。

沒想起來什麽,他就往後門轉,岳母說着後面以前有個小破屋,小曳曳就喜歡在裏面待着,捧着書看,偷吃藏起來的零食。

冰冷的高樓阻隔了久遠的記憶。

他坐在馬路邊的臺階上。

冷風往脖子裏面灌,他才想起來自己沒穿外套。

但那又怎麽樣?

曳曳也沒穿。

她身體不好,一定比自己冷。

忽然,他站了起來。

明月小學……小破屋……

久遠的記憶吹去灰塵,緩緩拉開——

從小他就愛玩愛鬧愛打架,有一回跟一群男孩子惹上外面的混混,就是在這片幹的架,那一次他受傷了,不敢回家,怕被親爹罵。

所有人都走了,他躲在小破屋裏躺着,想着一晚上不回去算了。

那時正好是傍晚,天色将晚未晚,比現在暖和一點。

黑暗中,傳來一個女孩子輕輕的軟軟的聲音:“要幫忙嗎?你在流血。”

他擡頭看過去,女孩正盤腿坐在最裏面一個廢舊的大紙箱上面,她手裏捧着一本書,歪頭看來的時候,眼睛特別好看。

那天女孩幫他包紮了傷口。

他咧咧嘴,笑着吹牛:“你這麽弱小又長得好看,如果有人欺負你報我名字就行。”他把自己名字電話和學校都給她留了紙條,但女孩沒有聯系過他。

後來他還回來看過幾次,沒再碰上那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但是漂亮得像個玻璃人小仙女的女孩。

再後來,這段記憶蒙在時間的塵霧中。

他還以為和曳曳的第一見面是在大學裏,慕曳學的油畫,她的畢業作品被選上,學校做了一次對外開放的畫展。

那副油畫很美,畫的一個十歲大小的男孩,背景一間破舊的老屋,男孩臉上有傷口,卻對着夕陽咧開嘴露出八顆牙齒,笑得燦爛。

背景一明一暗,色彩運用得極其大膽強烈,卻一種觸動人心的質樸。

他那時也不是專門去看畫展的,是兄弟們把他拉過去,說學畫畫的小仙女特別多,他們去飽飽眼福。

他跟着去了,在衆多畫中一眼就看中了那副畫。

現在想來,不單是曳曳畫得好,還是因為這是塵封在自己記憶中極為溫暖極為久遠的一幕,他哪怕忘記了,潛意識裏還是會為之觸動。

因為這幅畫,他第一時間去問那些工作人員,畫作的主人是誰?

正好這時,畫的主人走過來,她真的像個小仙女一樣幹淨剔透,臉色蒼白,眼神幹淨,他問她高價買下了這副畫。

那時的曳曳只問了一個問題,問他為什麽想買?

他咧咧嘴說:“像我。”

她便賣給了他。

畫作上有署名,她叫慕曳,後來他回去調查才知道那是慕家的女兒。

他不知道因為畫作的觸動,還是天生就該喜歡他老婆,總之他對小仙女念念不忘,一見鐘情。

再後來一次見面,是在醫院裏。

他送一個兄弟來醫院,那小子摔斷腿,在醫院裏他又碰見自己的小仙女,小仙女身體不好,發病了,送進醫院裏。

兄弟說慕家的女兒天生體弱,好看是好看,就是福氣薄。

數月後,慕強到祁家提起聯姻的事,想讓他爸出手救瀕臨破産的慕家,他爸不看好慕強,不同意。

只有他心裏湧上一陣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想堂堂正正地迎娶小仙女,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去接近她,她幾乎沒有社交,過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他該怎麽接近她?他這輩子也不知道怎麽讨一個女孩的歡心。

如果能把她娶進門,如果她答應嫁給自己,那像二弟和蘇書那樣,婚後慢慢培養感情,應該也可以?

他計劃得好好的,去跟自己爹求情,然後如願娶到了自己的小仙女。

開始他是懷着期待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和小仙女相處,但慕曳天生性格冷淡,沒有回應過他,他心裏不斷在懷疑自己,曳曳是不是不喜歡他這樣的?

他試探性問過,問她有沒有談過戀愛?

慕曳說沒有。

等不及他竊喜,他又問那你喜歡哪樣的?

慕曳不假思索說:不知道。

他心裏就涼了,如果喜歡他的話,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說喜歡你這樣的?但這時他也沒自暴自棄,後來真正讓他覺得自己小仙女永遠不可能喜歡自己,她另有心上人是婚後一個月。

她難得出門見了一人。

那人染着金色的短發,長得修長帥氣,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整個人環抱在懷中,舉止親昵。

慕曳也沒拒絕他的任何動作,哪怕再親昵。他甚至在離開時還低頭親了親她額頭,那種眼神,他看自己媳婦的眼神,祁生永遠不會忘記。

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神,就好像一只猛獸守護着自己的寶貝,暗藏深情和小心翼翼。

慕曳不但沒拒絕他的親吻,還揮揮手跟他告別,她臉上難得挂上輕快的笑意,跟那人在一起她顯得十分輕松快樂,那是在他面前沒有的,在祁家也沒有的。

祁生忽然就絕望了。

自己老婆嫁給自己只是因為她慕家需要祁家的幫助,她或許不是出自本意想嫁過來,她可能是被逼的,她有心上人了。

她跟他在一起那麽甜蜜快樂。

他知道自己心裏是有問題的,他心裏頭空了一大塊地方,裏面荒蕪黑暗,什麽色彩都填不進去。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東西。

小自己三歲的弟弟一出生就先天不足,大病小病不斷,爸媽一個忙着公司的事,一個全心全意照顧着弟弟,他一個人在外面野也沒有人注意。

他習慣一個人長大,習慣當個不省心的調皮兒子,習慣稱王稱霸。

只有心中空落落的那塊地方沒有人觸及。

他有多渴求慕曳愛他,在知道她有心上人後就有多絕望。

他不想勉強她,他甚至自暴自棄,他想放手,但他知道慕家暫時還離不開祁家,所以他沒有提出分開,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對她,就放縱自己在外面,當個別人口中的浪蕩大少。

口碑對他來說也不重要。

反正他就一直這麽爛到底,沒有人會愛他。

……

想起那些恨不得爛到泥裏的想法,他扯扯唇角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捂着眼睛哭,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這輩子,他祁大少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掉眼淚。在這個小學門口的馬路上,後面是一排排冰冷的建築,黑漆漆的沒有人看見。

過了會兒,他擦擦眼睛,離開這裏。

祁生車子剛開出去,卻不知道去哪兒,滿心茫然無措,一顆心像被攥緊了痛到發麻。

這城市往日裏感覺很小,很擁擠,這會兒找起人來卻感覺非常大,天大地大茫茫人海,連一個人都找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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