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易容而出
不管政務多麽繁忙,齊晏早晚必定抽空來探望她一次,這兩天齊若出奇的沒給他鬧別扭,端着藥碗喂她也乖乖的吃下去了,齊若吃完便睡,也不開口多說話,有一兩次齊晏有意搭腔,齊若懶懶的回過去,連多說一句也吝啬。
齊晏不知她為何對他總是生疏冷淡,一點也不像從前的樣子,對齊若他心甘情願的這樣憐愛下去,可是有的時候又非常的想念那個會摟着她脖子撒嬌的妹妹。
那時候他的若兒,心眼裏可都只有他這個哥哥,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他也懷疑到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事情,但心裏念着她身子還弱,不想一句話又惹她做出些出格的舉動,什麽也沒說,她睡覺的時候,他便在床榻邊靜靜的坐了一會兒,不見她聲響,也就離開了。
到午後時分,齊晏又來了一趟,齊若還是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板着臉色給他看,沒想到齊晏只是送來幾盒上貢的燕窩,還沒停留幾下就走了,那目光之中依然是濃濃的溫柔之色
齊若很讨厭他這幅模樣。
齊晏才走,宮內款款走來一位宮人,身段俏麗,黛眉花容,滿臉是從未有過的妩媚多情之色,居然是阿音,齊若盯着她的臉頗為詫異,她居然還能平安無事,她将手裏的一盞茶放下,斜斜的靠在椅背上
“阿音,這幾日你去哪裏了,本宮為何沒有見到你?”
阿音不語,輕輕一笑走過來,蹲在她的膝蓋旁,蔥指在她的膝蓋上揉捏“公主殿下,奴婢伺候得舒服麽?”
齊若幾乎是發射性的将腿踢出,阿音往旁輕輕一側,手臂已經扣住她伸直的小腿,齊若沒想到這麽輕易的就着了她的道,目光淩厲的射過去
“你是誰?潛入青韶宮接近本宮有何目的?”
“放開她,拂玉”突然傳來的低沉聲音讓齊若心裏一松,沒想到那人聞聲笑起來,松開齊若的腿,站起身來,轉頭對着簾幕後面
“天下竟有這樣美的女人,若是不是親眼所見,我倒不相信你說的話,難怪你視天下女人如糞土,見過這等絕色,哪裏還裝得下其他女人,這是讓我為難呀”
齊若越過她的身體,看到一人拂開簾幕走進來,寬袍緩帶,身材修長高大,如同幽冥下界的魔神,冷冽高貴,然而面貌卻甚是绮豔絕秀,容光華盛。
慕容敘大步跨過來從椅子上将齊若撈入懷中,目光,聽到別人誇贊自己喜愛的女子,唇角不禁勾起微笑
“區區小事,豈能難道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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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若聽兩人一言一語,卻不甚明白,心裏早就肯定眼前的女子不是阿音,只是她為何要裝扮成阿音的樣子?心裏詫異着,見那女子手貼着面皮一拂,一塊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從臉上撕下來,露出原本嬌豔秀麗的鵝蛋臉,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齊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阿音忽然變成另外一個人,連忙抓着慕容敘的衣襟仰頭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她是誰?”
慕容敘摟着懷裏亂跳的小女人,低頭柔道“她是拂玉,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師的首徒”
齊若“哦”的一聲點點頭,然後眼睛裏猛的一亮,抓他衣襟的手緊了幾分“你是說…讓她扮成我的樣子麽?”
慕容敘笑着捏捏她臉上的嫩肉,果然是一點即透,笑道“拂玉易容之後,短時間內就算是最親密之人也未必能認出來,我想要她裝扮成你的樣子躺在床上,必定不讓人起疑心”
拂玉似笑非笑的打量對面相擁而立的璧人,心裏倒是覺得慕容敘這樣的人物,到也只能是齊若才夠襯他,畢竟之前她對這位風華絕代的慕容殿下有幾分動心,如今見了兩人這般,倒也釋然了,促狹道
“慕容大哥,你倒是會往我頭上扣高帽子,公主這張臉難描難繪畫,小妹可沒有這個本事,不過倒是可以借這樣東西一用”
慕容敘對拂玉的技巧絲毫沒有懷疑,定定的看着她“拂玉,你放心,我必定不會讓你有分毫的危險”
拂玉挑挑眉“大哥不必如此認真,當年我們一起混跡江湖之時什麽刀山火海沒闖過,天羅地網也未必困得住我們,小小大魏皇宮,本姑娘還沒放在眼裏”
拂玉走近兩人,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得罪了”齊若驚訝之聲還未喚出,她擡手就将那人皮面具往齊若臉上貼去。
只感覺臉上一片清爽冰涼,淡淡的薄荷之香從鼻端侵來,那張面具帶在臉上竟然舒爽無比,眼見拂玉柔若無骨的手指在她臉上捏弄一番,一會兒又将面具揭起
拂玉捏着面具一角徐徐的往臉前遞,合着五官輪廓貼上去,手掌再細細的撫平,頓時,齊若和慕容敘的眼睛裏都露出詫色,眼前竟然多了一個活生生的齊若!
拂玉趁着二人呆怔的瞬間從腰間的錦囊中拿出另一張面具給齊若,道“事不宜遲,快點行動吧!”
齊若會意,也顧不得有個男人在場,快速的将衣裳脫給拂玉,将慕容敘帶來的另一件衣裳穿好,只一會兒,慕容敘心裏又将她姣好的身體遐想了一遍,手上動作卻也不慢,将人皮面具貼好在她臉上,齊若的臉瞬間變成一張普通的太監臉。
大魏帝都一片繁華錦繡,人煙如織,車馬如雲,兩人瞞過禁衛軍的耳目悄悄的潛出皇宮,轎夫趕着青布罩子的馬車,将二人送往石榴巷中的安卿居
齊若手裏握着那塊綠色翡翠端詳了片刻,綠色翡翠上刻着細細的葉紋脈絡,慕容敘死皮賴臉的抱她在懷,見看得認真,不由得心裏不舒服,往她的手內凝眸看了一會兒,才低頭挨着她的臉蛋親了親
“若兒,你可識得此物?”
齊若搖搖頭“翡翠質地上乘,但皇宮之內數見不鮮,不算稀奇,此乃薛大夫給我的信物,我應承他出宮之後定要去探望他,你覺得有什麽不對麽?”
慕容敘淡淡一笑
“一個混跡民間的大夫,随意出手的竟是普通老百姓罕見的大內珍品,若兒,你不覺的很奇怪麽?”
愣了愣,看着他“這點我倒不覺得意外,薛大夫醫術高明,京都權貴閥門對他多有所求,或許是哪個豪族貴戚對他感恩戴德,賜予他的也不一定”
齊若難得乖巧溫順的蜷縮在他懷裏,他也不想因一個不相幹的人壞了這一刻的美好,遂不再多說,反正待會兒便能見到人,是神是鬼,還怕他能逃過他的火眼金睛。
安卿居在七拐八拐的巷子內,原來這是不過是一處敗落的草堂,因為薛淩霜的緣故,從此在京都人盡皆知,薛淩霜自有一套規矩,若要見他,須得送上拜帖。
守門的小童不知情,将齊若和慕容敘擋在了門外。
齊若便将手中的翡翠葉子給他看,那小童拿在手裏謹慎的看了一會兒,方才緩下語氣,将二人領進去,直到院內,迎面又來了一位青布直裰五十來歲的老頭,那老頭抱拳做了一揖,算是見禮,問明來意,齊若只将手中的翡翠給他看,那老頭頗有深意的看了兩人一眼,又問了幾句,到最後又只許齊若一人進。
慕容敘的臉色黑了黑,想他大秦太子到哪裏不是衆星捧月前倨後恭,幾層受過半點冷遇,現在有人居然敢直接的忽略他,若不是齊若在眼前,他早将老頭兒一把扔掉闖了進去,一個鄉野匹夫也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虛,不進去也罷,看他能耍什麽名堂出來。
老頭兒将一方竹簾掀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齊若彎身進去,秋光從紗窗外映射而入,高大男子憑幾而坐,他面着玉白面具,鬓邊頭發已呈銀色,雖看不出容貌,然而風姿氣度卻自有一股悠然淡泊之氣,他擡眼看到走入的小太監,心裏訝異,那小太監卻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晶白貝齒,聲音倒是軟耨清脆
“薛大夫,是我”
薛淩霜眸一震,竟是不敢相信的,趕緊站起身來,齊若卻率先阻止他,拍拍身上在院內沾到的花絮,矮身在他對面坐下來,将手往臉上一抹,露出先前那張臉來。
薛淩霜仔細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目光似乎有點熱切,直到齊若不太自在的低頭往身上瞧,薛淩霜這才坐下來,笑着沏上一壺清茶,道
“公主殿下初臨寒舍,草民略備粗茶,怠慢之處還請不要見怪”
齊若彎彎眼睛,端起薛淩霜為她斟的茶水,往鼻子下端輕輕一嗅
“原是梅花露煮的好茶,就算是皇宮也未必能做出這般冷香撲鼻,薛大夫何必客氣”
薛淩霜笑了笑“原來公主殿下乃品茶的行家,看來草民獻醜了”
齊若卻搖頭笑了笑,她日夜喝得都是李嬷嬷煮的茶,她每天輪番換着新花樣,唯獨這梅花茶的味道卻始終淡而無味更有一些苦澀,如此一比較,齊若自然知道好壞
“薛大夫有所不知,我宮內有一個姑姑平生最是喜歡煮梅花茶,可是她煮的梅花茶味道苦澀難以下咽,和先生的茶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薛淩霜的眸子澹若秋水,淡淡道“公主,草民的梅花露乃千裏之外秀寒山的一位故友相贈,與大內皇宮的梅花露自然不同,不怪茶的味道有所差別,另外煮茶之道重在用心,心境不同自然茶的味道也就變了”
齊若低頭咂了一口,長睫垂下遮住眸中凝色,心裏卻想,難道李姑姑也有苦楚,有不能言說的心事,導致三天兩頭拿幾杯苦茶來折騰她的胃?
薛淩霜将她皺了皺眉,似乎被什麽東西困擾了一般,正色道“不過茶的味道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煮茶之人的心意,公主可懂?”
齊若恍然一悟,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道“齊若自當銘記先生一番教誨”
“公主殿下幾日前可是沾了冷水,寒氣沁入肺腑,一連病了好幾天,如今看起來寒氣淤積體內,還未散去,身子尚未大好”
齊若被他說的差點嗆到,緩緩的将嘴裏面的茶吞下去,瞠目看着對面的中年男人“先生不愧是神醫,居然這麽輕易的就看出來了”
她心裏也覺得奇怪,一般人皆是因病而來探望大夫,她卻是因探望大夫而把自個弄成一幅病怏怏的模樣,并且還不想被大夫知道。
薛淩霜看她的眼光好像看着一個頑劣的小孩,無可奈何卻又不忍責怪“你都說了我是神醫,若看不出來豈非是白擔了這個虛名,公主殿下千金之軀,可不能随意糟蹋自己的身體”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示意齊若伸出手掌,齊若依言,他從瓶子內倒出一顆冰雪透明的藥丸置于她玉嫩的掌心,道“公主殿下快快将此藥服下,只消片刻就好”說完他将小藥瓶放到齊若面前
看來他已将前因後果猜得個七七八八,齊若怕被他說,當下閉了嘴,仰頭吞下藥丸,才剛服下,身體內一股暖暖的熱流從腹中散開,瞬間仿佛冰消雪融,通體舒坦,她捏着小瓶子到眼前偏頭看了看“如此貴重的藥,先生為何要将它送給我?”
說罷薛淩霜又從懷中拿出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一并遞給齊若,齊若不解的看着他,卻不去接他手裏的東西,薛淩霜笑着将瓶子放在她眼前
“能和公主殿下相識一場,也算是草民的造化,公主殿下若不嫌棄草民,便将此物收下,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何況深宮詭谲,人心難測,他日草民不在之時,公主殿下若有個再遭人陷害,有此藥傍身,多少可相助一二”
齊若握着茶盞的手抖了一下,仿佛是晴天裏忽然下了一道霹靂,失聲道“先生要離開此處麽?”
薛淩霜點點頭,面具下的眼睛裏露出一抹滄桑之色,齊若眼裏是難掩的不舍,才剛剛信任一個人,他卻要如此匆匆的離開,心裏空落落的
他忽然轉頭望向窗外,那裏紅日隐于樹梢,倦鳥将歸未歸,秋桐含煙,漸漸顯現出蕭索之色
齊若似乎聽到他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或許…薛大夫當真是個有故事的人…可是她卻一句話也沒有問,萍水相逢,能得真心以待就很不錯,何況薛大夫的年紀長她一輩,有些事情她未必也能全然明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齊若再問“先生,你還回來麽?”
薛淩霜偏過頭來,漆黑的眸子裏透着點點笑意“他日公主殿下若有事找我,草民必定會出現在公主面前”
齊若才愣了一下,門外很快有吵鬧之聲傳來,兩人俱是一驚,薛淩霜從容起身,齊若掩好面具跟在他身後,拂開竹簾往外走去
慕容敘好整以暇的抱臂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大魏京畿府的官差暴着粗口拉扯着剛才引齊若進門的老頭和小童
齊若見他這幅模樣不禁有些生氣,拿眼睛瞪着他,慕容敘鳳眸斜睇過來,看着門口面色不善的小女人,雖是太監打扮小模樣瞅着倒也順眼,幾步就走過來将她往懷中一摟,料定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定會推攘,率先就扣好她的手腳,覆在她耳邊道
“別動,先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在屋內獨處,他早就等的五內具焦,薛淩霜神神秘秘,老仆和小童态度倨傲讓他多少有幾分懷疑,她再不出來他就要闖進去,這群挑事的人來的正好。
薛淩霜走過去和那幾個官差說了幾句話,禮數倒是周全,誰知那官差一點面子也不賣,端着一副鐵面無私的臉孔
“薛淩霜,昨日尚書夫人吃了你給的藥之後,吐了半夜的血,如今快要不行了,夜裏尚書大人給我們家大人上了個狀子告你給夫人下毒,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我等奉命前來帶你回去問話,薛淩霜你雖惠澤了不少人,但我等也不能因此包庇你,薛大夫,得罪了!”那官差将話說的滴水不漏,許是擔心薛淩霜不服也怕激起一些弄裏百姓的怨意,畢竟薛淩霜的聲名在外,也不好就此将他得罪了。
薛淩霜目光一掃被扣押的二人,平靜道“我跟你們走,放過他們”
齊若和慕容敘兩人雖也在當場,一因官差今日前來捉拿的本就是薛淩霜,二因齊若一身的太監衣裳而慕容敘貴氣逼人,心裏當做是哪家的侯門公子和仆人,輕易不敢得罪
而慕容敘死死的拉着齊若不準她沖動壞事,在官差眼裏兩人似乎對此熟視無睹,當下也沒有去盤問,抓了安卿居的幾人,吆喝着便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薛大夫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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