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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地位超然,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大周官方認同的天命傳達者,按照季躍原本的計劃,他并不打算将溫驚梅卷入此次的事件當中,但既然皇帝自己選擇躲了過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即領着自己的兵馬,如利箭般橫穿宮苑,直搗天桴。
所謂兵貴神速,季躍一行人沒有繞彎,沿着宮道一路西行,就在隐約看見天桴的宮牆時,前方忽然砸下了大塊的巨石,将路堵死,與此同時,後方也傳來轟然巨響,不用派人去探查,打頭的人便已猜到,他們的後路也被人用相同的辦法阻斷。
季躍心中大感不妙,當下仰首上望,果然看見兩邊牆上不知何時起站滿了上百位弓箭手。
看他擡頭,立刻有人喊了一聲“放箭”,大約二十人齊齊拉開長弓,地下的叛軍們無處躲避,只能盡量護住頭臉,至于季躍等人則被親兵護衛在中間,一時并未受傷。
——這其實不算多高深的戰術,只是季躍未曾想到,天子前往天桴宮,不是為了逃竄,而是設下陷阱,請君入甕,對方完完全全利用了他激動時容易失控的性格缺陷,只這一點,就能算得上是知己知彼。
難怪先帝最後會選擇溫晏然繼位!
等到弓弦聲停下後,之前喊放箭那人又喝令道:“爾等已然山窮水盡,還不速速投降!陛下天恩浩蕩,自然會網開一面。”
被困在底下的禁軍都是季躍的親兵,決計不願就此屈服,那位傳令者見狀,又下令放箭,這一回拉弓者變作了四十人,一輪箭雨下去,大約有二十多位叛軍哀嚎着倒在了地上,縱然一時間未曾斃命,也失去了戰鬥力。
傳令者高聲道:“爾等到底投不投降?”
其實跟随季躍的禁軍足有五百多人,論數量還要多過牆上的弓箭手,但對方占據了絕對的地形優勢,等他們真的沖出包圍,還不知要損失多少人手……就在叛軍躊躇不決時,前方牆上亮起火光,一個身着天子冠冕的少年人在甲士的護衛下立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着巷子裏的叛軍。
在邊上為皇帝舉火的張絡喝道:“逆賊,陛下親身駕臨,還不速速放下武器,舉手投降!”
——張絡不愧是劇透指定的未來權宦,小小年紀就已顯得頗為不凡,雖然身形瘦小,但呼喝時居然嗓音嘹亮,極具威勢氣度。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發覺西雍跟栖雁都是空殿時,叛軍的氣勢就已經被消磨了一部分,再加上多年來受到天子地位至高無上的道德觀念的束縛,在看見溫晏然身形時,叛軍們原本充斥在胸臆間的膽氣竟如陽光下的積雪一樣迅速消退,一片沉默中,季躍竟聽見周圍有兵刃落地的聲音連續響起。
副将咬了咬牙,右手攥緊,想要将手中長刀隔空擲向皇帝所在,結果剛剛擡起手臂,就被皇帝身邊一名校尉打扮的将士挽弓射穿了咽喉。
溫晏然緩緩道:“朕知道你們為奸人所惑,莫要負隅頑抗,就此束手就擒,朕願意饒過爾等家眷。”又看向季躍,“季統領,事已至此,何不顧念袍澤之情?”
她剛剛開口時,周圍還有不少雜音,等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不管是牆上的弓箭手,還是牆下的禁軍,具都鴉雀無聲,整條宮巷靜得甚至能聽見針尖落地的動靜。
護衛在季躍周圍的禁軍仰着頭,渾身僵硬地看着站在牆上的溫晏然,在沖進禁宮之前,他們已經在心中模拟過拿下皇帝的場景,但真到面對當事人的時候,腦海中竟只充斥着一個念頭,不斷呼喚着“那是天子,是大周的皇帝”!
季躍與這些禁軍相處日久,如何猜不到周圍的人已無戰意,凝視了牆上的少年天子半晌,終于松開手中兵刃,厲聲:“足下若是不守諾言,季某就算做鬼也絕不讓你安枕!”
溫晏然微微笑道:“季統領多慮了,朕又沒陰謀反叛,哪裏就需要背信棄義,殺人滅口呢?”
既然首領松口說了投降,随同而來的禁軍自然在敵人的喝令下,紛紛棄刀解甲,束手就擒,一個校尉打扮的将士從牆上躍下,親自來看押季躍。
季躍眯了眯眼,接着火把上的光看清了那名将士的樣貌,帶點恍然道:“原來是鐘校尉。”
他總算明白過來,小皇帝是從哪找到的人手,又是怎樣瞞過自己耳目的。
季家世代在禁軍中任職不錯,但中原人與邊人之間一向存在隔閡,季躍與中原出身的禁軍關系親密,與鐘知微那種有邊人血統的禁軍,關系自然就要生疏得多,對方私下有什麽動向,他更是無從得知。
這些具有邊人血統的禁軍一向以鐘知微為首領,聽對方調動也正常,不過他們數量極少,所以沒被季躍放在心上……
想到這裏的中衛統領再度擡起頭,仔細打量牆上那群“弓箭手”,果然看出了些許端倪——這裏面差不多有一半人都并非禁軍,而是天桴宮內的健壯道士假扮的,所以之前對方“逐漸增加射箭數量”的行為也不止是為了給叛軍們逐步施加壓力或者給他們留下投向的機會,更多是希望借此掩飾隊伍中存在大量虛假将士的真相。
季躍一聲長嘆。
他雖然想明白了小皇帝的底細,但看着鐘知微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也知曉再沒有反抗的餘地,何況就算季躍自己願意不顧性命地拼上一拼,身後那些解除武裝的将士們,怕也沒什麽作戰的能力,倒不如像溫晏然講的那樣,顧念袍澤之情,率衆投降,替手下人争取一個從輕發落。
反叛的禁軍在被收走衣甲兵刃後,暫且集中關押于天桴宮的側殿中,至于季躍,則被單獨提出,由溫晏然親自詢問。
溫驚梅在事情結束之後,本來已經不想多言,此刻又忍不住勸道:“季躍乃是勇武之将,陛下萬金之軀,又何必親自涉險。”
溫晏然微微一笑,卻是轉向了那位校尉打扮的将士,道:“那就要勞煩鐘将軍再為朕送上一柄利刃了。”
鐘知微聽見,立刻解下身側佩刀,單膝下跪,雙手将武器奉上,卻見小皇帝并未伸手接取,只是含笑望着自己,她怔然片刻,忽然間福至心靈,持刀起身,走到溫晏然身後,垂手恭立。
溫晏然:“如此安排兄長可還放心?”
溫驚梅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對方雖然言笑晏晏,卻有種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感,心下微微一凜,道:“陛下早有籌謀,是微臣多言了。”
溫晏然語氣格外溫和:“兄長何出此言?若非有兄長關懷朕的安危,今日被縛于階下之人,也未必是那位季統領。”
溫驚梅本來打算告退,卻被天子出聲喊住。
“朕記得,兄長書房內有兩盒琉璃棋子。”
溫驚梅聞聲知意,立刻道:“微臣這便将棋子給陛下送來。”
溫晏然:“一只空棋盒,另一只盒子裏放……”頓了下,問,“季氏滿門有多少人口?”
溫驚梅聽見天子的問話,心中的凜然之意愈發明晰起來,回禀:“共有……七十三口人。”
溫晏然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那另一只盒子裏,就放七十三顆棋子進去。”
天桴宮被溫驚梅經營多年,內裏人員雖然不少,行動安排間卻條理分明,絲毫不顯雜亂,哪怕遇見了季躍叛逆,天子親自過來鎮壓這等大事,也不顯得驚慌,立刻騰出一間空殿,讓皇帝與叛将私聊。
随着鐘知微過來的禁軍在将季躍捆好并帶進殿內後就退下了,鐘知微卻留在了溫晏然身邊,同樣留下的還有池儀跟張絡兩人。
張絡生得外貌尋常,不引人注意,在溫晏然拟定計劃後,這幾日就由他負責與各方串聯,這人也不愧是未來的權臣,居然将事情辦得十分妥當,另一位未來的內相池儀因為性格謹慎,溫晏然便将許多細務交由她辦理,今日栖雁宮與西雍宮裏的人之所以能撤退得幹幹淨淨卻不驚動旁人,就是池儀的手筆,她分開囑咐那些宮人該在哪一時刻往何處走動,順利地将所有人漸次移出,大部分人甚至直到被轉移之後,都沒意識到此前的安排到底有什麽目的。
溫晏然之所以不斷給池儀跟張絡布置新的任務,一方面是缺乏可靠的人手,一方面是為了考校這兩人的能為,觀察池張兩位是否已經具備權臣的基本素養,另一方面也是趁此機會讓他們立下一定的功勞,以便名正言順地将權柄下放。
在确定這兩人都能将事務處置妥當後,溫晏然才不斷派太醫去季躍那邊打草驚蛇,持續暗示對方自己已經心生疑慮,以此刺激一下這名中衛統領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
季躍身上的铠甲跟武器都被除去,像一條死狗一樣被鐘知微的手下一路拖到了殿內。
他不用擡頭,就知道新帝正在看着自己。
溫晏然确實是在看着對方,她擁裘而坐,單手支頤,面上的案臺上放着兩個裝棋子的木盒,此刻正專注地看着地上的俘虜。
這座殿內燭火明明,她的目光中也像是有兩點燭光在跳動。
溫晏然掃了張絡一眼,這個小內侍立刻提高聲音,喝令道:“季統領,你如今已然兵敗被俘,還不快将所有事情老實交待清楚!”
地上的季躍半閉着眼睛,對張絡的呵斥聲恍若未聞。
張絡閉上了嘴,他知道宮裏有專門關押罪人的地方斜獄,裏面的獄吏都擅長拷打犯人,不管溫晏然想知道什麽,只要把季躍送進去,多半能得到答案,卻不敢主動開口給皇帝建議。
他與這位小天子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逐漸感受到溫晏然是個極有主意的人,雖然對方言語向來和氣,也絲毫不敢讓溫晏然産生自己在冒犯皇權的意圖,張絡偷偷看了一眼垂首不語的池儀,當下同樣沉默不言。
——斜獄本是太啓宮內一處因為最初因衡量時産生誤差,所以位置不正的宮苑,因為地理方面的缺陷被貴人嫌棄,最後就充當了審訊地位底下的宮人內監的場地。
坐在上首的溫晏然俯視着自己的階下之囚,緩緩道:“季統領不肯說倒也無妨,朕可以替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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