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知道了。”柳芙嬌嗔, 身子往他懷裏擠了擠,“你怎麽這麽啰嗦啊,如今越發啰嗦起來,比我娘話還多。”
顧晏緊實手臂摟着人:“以前我話少,你嫌棄。現在話多了,你又嫌棄。那你到底想要為夫怎樣?”
“你瞧你瞧!我這還沒怎麽樣呢,你就抱怨起我來了。”柳芙耍賴皮,反正怎樣都是他錯她對, “人家不過就是說你兩句, 你聽着就是了, 非得要跟我辯出個是非嗎?”
“想人家身子一天比一天重, 累死了。現在吃的方面倒是好了些,頭三個月的時候, 吃什麽都吐,人家受了那麽多罪,為的是什麽?你們男人倒是好, 輕輕松松就當了父親。”
她越抱怨越來勁, 小嘴巴拉巴拉,跟倒豆子似的, 說個沒完。
“成天就知道甩個手問東問西,叮囑這個叮囑那個,有本事自己懷一個去。”柳芙将腦袋甩到另外一邊去, 生氣了。
顧晏說:“我要是懷得了, 這苦我就替你受了。可是, 為夫也沒這個本事。”
柳芙道:“那你還不對我好些,我平時埋怨你幾句,你就受着好了,非要數落我嗎?”
顧晏郁悶:“我什麽時候數落你了?”
“你看看你看看!”柳芙指着他,“你現在還在跟我争辯。”
顧晏笑着舉手投降:“好好好!娘子大過天,都是為夫的錯,娘子消消氣。”
顧晏一邊說,一邊手溫柔拍着她胸口,幫她順氣。
“這樣好點沒?”顧晏聲音溫柔。
柳芙梗着脖子道:“這樣還差不多。”
“小東西。”顧晏曲指刮她鼻子。
柳芙便笑着往他懷裏撞。
顧晏道:“有你一個時不時磨一磨我,就夠了。萬一将來生個閨女跟你一樣,怎麽辦?”
柳芙想了想,笑起來:“萬一生個兒子跟我一樣怎麽辦?”
顧晏忽然沉默。
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
葉榕自從病倒後,就沒再好起來過。
日日躺在床上消磨,一天比一天瘦削。顧旭親自上門去請了齊明茹好幾次,可是葉榕這是心病,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兒,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她。
這次來替葉榕把了脈後,齊明茹輕輕搖了搖頭。
顧旭見狀,心中咯噔一下。想立即問個明白,但是怕妻子聽着會更加加重病情,所以,顧旭等親自送齊明茹出去後,才問:
“齊姑娘,內子病情如何?”
齊明茹素來有話直接說。
她道:“什麽情況,顧大人該是心裏有數的。大奶奶得的是心病,心中郁結,是內在的病。這種時候,吃再多的藥,都無濟于事。更何況,這藥也不是吃多了就好,依我看,還是別吃了。”
顧旭手漸漸攥緊起來,他不是不相信齊明茹的話,他只是不願相信這些。
“齊姑娘,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顧旭聲音很沉。
齊明茹說:“大奶奶的心病在何處,想必顧大人是知道的。只不過,這事情難辦,知道做不到也沒用。”
“時間不早了,醫館裏也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告辭。”齊明茹朝顧旭微微颔首,繼而轉身離去。
顧旭伫立在遠處,身子挺而直,一動不動,似是一棵蒼勁的百年大樹。
妻子的心病在何處,他自然知道。但是也正如齊明茹說的那樣,事情已成定局,根本不好辦。
傍晚,齊明茹正準備關了祈福堂的門,葉千榮過來了。
“時候還早,今天怎麽這個時候關門?”走得近了,葉千榮望着她問。
“今兒病人少,見沒什麽人了,就想先關。”齊明茹一邊說,一邊吩咐學徒香屏上茶,而後她在一旁坐下問,“将軍今兒怎麽又過來了?”
葉千榮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一瞬,繼而說:“就想過來找你說說話。”
齊明茹道:“我與将軍有什麽話說?我是醫者,行醫救人的,将軍是行軍之人,本就說不定一處去。”
有關葉榕的事情,齊明茹與葉千榮說過。不過兩人意見不合,拌過幾句嘴。
葉千榮如今不但追着當年老侯爺的死不放,也不讓葉蕭的子嗣繼承侯府的爵位。說葉蕭是弑父的逆賊,他的子嗣不該得到葉家爵位與榮耀,當立即貶為庶民。
而侯府太夫人得知兒子當年的死因後,也立即與葉千榮站在一邊,對葉蕭所出子嗣恨之入骨。
只不過,陛下如今對這件事情采取的是緩辦的法子。沒有辯駁葉家與葉千榮的意思,反正葉家說什麽,陛下都是點頭,但是真正落在實處上,卻是沒有。
陛下自己心裏也有一杆秤在,葉老夫人弑夫證據确鑿,就算刑家鬧,也理虧。
但是葉蕭的兒子卻并未參與到當年的那些陰私中去,到底是葉家子嗣,若是連坐的話,怕是正尋不到鬧事借口的邢家得鬧起來了。
再有,就是顧家。
顧葉兩家是姻親,顧家雖未明說,但是表達的意思卻是十分明顯的。葉蕭是葉蕭,葉蕭的兒子是葉蕭的兒子,不該混為一談。
齊明茹本不欲摻和到這些事情中去的,但是去了葉榕那裏幾次,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她想借着這位葉大将軍可能對自己有幾分好感的時候,幫着說了幾句。
至少父仇已報,而爵位的事情,其實他可以不必揪着不放。
葉千榮自然不肯,他這次回來,目的就是做這些。
兩人所站的角度不一樣,一個是救人,一個是殺人,當然說不到一處去。
幾番争辯後,齊明茹放棄了。
葉千榮也知道自己或許有些話說得重了些,便也沉默不再說話。
自那次吵過後,葉千榮有些日子沒過來了。本來齊明茹以為他不會再來了,卻沒想到,今兒又來。
葉千榮道:“齊姑娘,我回去後想了想,覺得站在你的角度考慮,你說的那些都是對的。但是,我畢竟不是你,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你并沒有經歷過。所以,也還請你可以體諒我。”
“你們葉家的事情,那次算我多嘴。”齊明茹不想再摻和,“只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些話,還望将軍可以記住。”
“你如今已經将弑殺你父母的人繩之以法了,其實事情已經可以過去。你如今還想将你的那些侄兒趕出家門,難道,他們日後就不會像你今天一樣,回來再尋仇嗎?”
葉千榮望着她,沉默,冷肅。
齊明茹本來也是看着他的,但是最後還是別過目光去。
“今兒不早了,将軍請回吧。”齊明茹下了逐客令。
葉千榮先是坐着沒動,但是沒一會兒,他便緩緩站起身子來。
“你也早點休息。”
說罷,葉千榮目光又在齊明茹身上停頓片刻,然後邁腿離開。
香屏端了茶水出來,沒看得人,問齊明茹道:“師父,葉将軍人呢?”
“他有事,先走了。”
香屏“啊”了聲:“那這茶怎麽辦?”
齊明茹目光在那茶壺上停了一瞬,才說:“倒掉吧。”
齊明茹近來又回了一趟富陽,卻發現自己母親人不在。
家裏的丫鬟說,老夫人只留了一封書信,說是出去游歷去了。但是,齊明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母親很早前就足不出戶了,連出門行診都不肯,更別說出遠門。況且,近來她老人家似乎又犯病了,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診呢?
想了這些後,齊明茹越發慌張起來,她覺得是母親出了事情。
想着也沒別人可以找,所以回了貴京城後,齊明茹直接去了顧家。
柳芙見事情瞞不住,便忙告訴齊明茹說:“你別擔心,伯娘如今人在國公府老夫人那兒,挺好的。”想着這事情瞞了齊明茹有些日子,且還害得她擔心,柳芙覺得愧疚。
齊明茹好奇:“娘來了這兒?”
柳芙道:“這件事情,只老夫人、伯娘……還有我與夫君知道。其中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伯娘年輕的時候見過老夫人,她們是舊識。”
“我從來沒有聽娘說過這些。”齊明茹總覺得心裏有些恐慌,總覺得哪裏都不對勁,“我能去看看娘嗎?”
柳芙想了想,說:“那我帶你過去。”
又喊了金雀兒來,對她說:“我與明茹一起去給祖母請安,你留在這兒,回頭爺回來了,你跟他說一聲。”
“是。”金雀兒應着。
柳芙帶着齊明茹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一看到齊明茹過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齊姑娘,忠孝媳婦怎麽樣?”老夫人日常關心葉榕。
齊明茹搖搖頭:“情況不是太好。”
“你們先都下去。”老夫人打發了那些婢子後,才細細問,“可有什麽法子沒有?”
齊明茹道:“大奶奶近來承受的打擊實在太大,吃藥是吃不好的。”
老夫人聽後便點了點頭,嘆道:“可憐了她這麽好的孩子了。”
齊明茹今兒過來,是想問問母親的事情的。
“老夫人,我娘……是不是在您這兒?”齊明茹問得小心翼翼。
老夫人笑着說:“是我讓老四去富陽請她過來作伴的,你且等着,一會兒你娘就過來了。”
聽說一會兒就能見到母親,齊明茹總歸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
“多謝老夫人。”
瑛婆去請了齊夫人來,齊明茹看到母親,忙笑着迎過去。
“娘,您在京城,怎麽也不告訴女兒一聲?害得女兒好找。”見母親臉色似乎不太對勁,齊明茹沉默一瞬,又問,“娘怎麽了?”
齊母說:“沒怎麽,就是有些想你了。”
又問:“你哥哥嫂嫂他們好嗎?”
齊明茹點頭說:“他們挺好的。”
“那就好。”齊母道,“如今他們過得好,我便也對得起你父親。”
齊明茹不太明白。
齊母這才對女兒說:“你哥哥不是我生的,我當年遇到你父親的時候,他已經有兩三歲大了。當年你父親也走得早,我答應過你父親,會好好将他養大成人,如今他娶妻生子又有個不錯的營生,娘也算是對得起你父親。”
“原來哥哥不是娘親生的?”齊明茹根本不知道這事兒。
齊母說:“其實親生不親生,不重要。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就算不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那塊肉,還不是就跟親生的一樣。”
齊明茹抿了抿嘴問:“娘,那您什麽時候回去?”
“這就得看老夫人什麽時候肯讓我回去了。”齊母說。
齊明茹連忙回頭,看向老夫人去。
老夫人道:“我留你在這裏,也是為你的安全考慮。你若是回了富陽,那些人找到你後,不會輕易放過你的。畢竟,你是當年的那條漏網之魚。”
齊母來這兒不是心甘情願的,被困在這兒,也是身不由己。
她雖然做不了什麽,但是卻自始至終都不服軟。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只想過普通人過的日子。好不易過了平凡日子來,老夫人難道又要我回到過去,過那種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嗎?”
老夫人笑呵呵的,倒是不逼她,還是那句話:
“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會逼你。請你來,也是想要保護你。至于當年的事情,你什麽時候想說再說不遲。”
齊夫人當年是親眼見識到了帝王的狠辣無情,所以,對這樣一位看着仁慈和善的老公主,她也并不會親信多少。
在她眼裏,生在帝王家的人都是一樣的。
冷血無情。
用得着你的時候,會放得下架子來,與你朋友相處。但是他們殺你的時候,也是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齊夫人心中藏着這個秘密,她知道,只要她不說出來,顧家人就不敢對她怎麽樣。
可如果她一旦松口說了,或許顧家人覺得她沒什麽用處了,反而會對她痛下殺手。
再說,一兒一女她也不能不管,他們是無辜的。
她現在緊緊攥着這個秘密不說,将來也是可以作為籌碼的。
齊夫人其實心中有她自己的思慮。
別說帝王之家了,就是這些王侯将相,也盡數是些無情之人。
他們在對你笑的時候,你不能真就天真以為他們心裏也在笑。齊夫人吃過天真的虧,所以這一回,她不可能再走老路。
就算日後她還是少不得要死,也得拽掉那些人一把毛發。
老夫人想了想,對齊明茹道:“其實我也想你跟你母親一樣,留在這裏,剛好還能跟小芙作伴。不過,只怕你母親會覺得我留你下來也是想要拘束你,不肯。”
齊明茹望了眼母親,才說:“姐姐自從懷了身子後,已經很久不去祈福堂了。如今祈福堂只民女一人打理。若是民女也不去,怕是得關門。”
老夫人道:“關了門,反倒是更加惹人懷疑,你這考慮得也對。”
又嚴肅幾分,叮囑齊明茹說:“齊姑娘,此事事關重大,還希望你不要說出去。”
齊明茹忙應着道:“請老夫人放心,民女明白。”
又懇求老夫人:“老夫人,民女有一事求您。”
老夫人笑着:“你說吧。你與小芙這麽好的感情,有什麽話只管說,還談什麽求不求的。”
齊明茹說:“我娘近來身子不好,最怕打雷下雨的天兒。所以,請老夫人照拂些我娘。”
老夫人朝齊夫人那邊望了眼,笑着道:“這算什麽事情?就是你不說,我也是這樣做的。”
“多謝老夫人。”齊明茹彎腰謝恩。
出了福壽堂的院門,迎面遇到抱着詠哥兒過來請安的樊氏主仆,樊氏說:“小芙,我才來,你就要走了,不如再進去一起坐坐吧?”
柳芙扶着腰說:“二嫂你去吧,我得回去了。過來坐了會兒,有些累,我明兒再來。”
目光又落在裹在襁褓裏的詠哥兒身上,柳芙喜歡得不行:“才幾日沒見而已,詠哥兒都這麽大了啊,小孩子長得可真快。”
樊氏如今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了,對兒子特別好,凡事就算有丫鬟在,她也不放心,總親力親為。
“中午的時候幫他洗了澡,下午睡得可香了。方才醒了來,我想着如今天兒正好,不冷不熱的,出來走走好。所以,就抱着他過來給老夫人請安。”
“真好。”柳芙愛不釋手,“小臉嫩得像豆腐。”
樊氏就說:“哎呀!我們長大了是男子漢,頂天立地,怎麽能像豆腐。”
豆腐不是小白臉兒麽……
柳芙笑:“二嫂你養出來的孩子,就算現在白,将來長大也不會多白。你舞刀弄槍的,還不得讓詠哥兒也舞刀弄槍?”
樊氏道:“我們要文武雙全。”
“我不打攪你了,你去吧。”柳芙告辭。
樊氏目光在齊明茹身上溜了一圈,想了想,還是問:“祖母喊了齊姑娘來問大嫂的病情?”
柳芙愣了一瞬,忙應着說:“是。大嫂總病着不見好,祖母擔心。”
樊氏雖說不喜歡葉氏,但是如今葉家母子也算是罪有應得,這事情也該是過去。
連她娘過來看詠哥兒的時候都說,葉老夫人雖然曾經為難過她,但是站在人家的角度去想,也未必就是錯的。
一輩子操持家務,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在殘忍。
“大嫂這是心病吧,或許過段日子,就能好了。”樊氏說。
柳芙也認真道:“希望吧,希望她可以過得去這道坎兒。”
詠哥兒忽然哼了兩聲,瞧着是要哭的樣子,樊氏忙道:“你回去歇着吧,我去祖母那裏。”
齊明茹走後,柳芙回去見自己夫君還沒回來,她人呆不住,想着又去了青方院。
人還沒進屋子去,就聽見一陣陣咳嗽聲。
而屋裏,傳來靈姐兒的哭聲。
“娘,您怎麽了?”靈姐兒哭着說,“我去請馬大夫來吧,讓他幫忙給娘開些藥熬了吃。”
“靈姐兒。”葉氏一把抓住女兒手,她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的笑,“不必去請大夫了,娘沒事。你留在這裏,陪娘說說話吧。”
“娘,您到底什麽時候能好起來?這都病了多久了,怎麽都不見好……那些大夫是不是江湖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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