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六

因為時差關系， 林舒早早就醒了。外廳裏嗲聲嗲氣的輕聲細語不太清晰， 林舒閉着眼睛聽了一會兒，扯開嘴角搖了搖頭。

吳羨好又在給她爹撒嬌了。這簡直是他們家早上固定的節目。

吳懈上班起很早， 他一醒女兒就跑出來了。小姑娘穿着花睡裙， 睡眼朦胧地扁着嘴。

“爸爸，你又要走了嗎？”

“是呀爸爸要上班， 晚上就回來了好不好？”

“可我不想爸爸上班。爸爸上班一天都不在家……”

女兒聲音帶了哭腔， 小嘴撇成倒八字，大大的眼裏也跟着起了水汽。

吳懈哪能受得了，他哎喲了一聲， 趕緊把閨女抱進懷裏。好好趴她爹懷裏嘤嘤嘤了一會兒，吳懈又是哄又是親的，連早飯都顧不上吃。膩乎一會兒後小姑娘心情好了，父女兩個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開始吃飯了。

林舒最開始還跟着哄兩句，後來連床都懶得起了。醒了後就她眯着眼睛聽父女倆表演，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她老公算是給閨女吃得死死的。

她認識吳懈這麽些年， 記憶裏他基本沒怎麽展示過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在林舒面前應該就哭過一次， 就是吳方達突然住院的時候。可就這麽一個快一米九的鋼鐵直男，在女兒跌破胳膊縫針時哭了， 捂着嘴哭得嗚嗚的。

他還閃着淚花子問身邊的老婆：“你怎麽沒反應啊？你這個當媽的不心疼麽！”

林舒：“……你冷靜一點。”

老公當然也愛兩個兒子，但對這個唯一的女兒， 他好像有種特別的情感羁絆。

有一次飯桌上林母随口說了一句他倆結婚着急， 林舒的嫁妝備得不齊， 等到好好結婚要好好準備才行。吳懈聽了後怔了一下，面上雖然沒什麽反應，但那頓飯他話很少，出奇的安靜。

晚上回家他睜眼睛躺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

“唉老婆，”吳懈愁眉苦臉的，“你說女兒将來要是結婚了可咋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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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長大了都會結婚的啊。”林舒犯困，随口答道。

吳懈一臉委屈，“可我不想她早早結婚啊……”

林舒啊了一聲，無奈地用被子蓋住了腦袋。她特想使勁兒搖一搖老公的肩膀，讓他清醒一點。

醒醒啊！女兒才三歲！

“那好好要是有喜歡的人，想很早結婚呢？”林舒問老公。

“很早結婚？她想多早結婚？”吳懈一臉警惕，“怎麽着也不能早于二十五吧，再說現在女人三十歲也很年輕的……”

“那她要是想遠嫁呢？想跟着老公去外地呢？”

“想都別想！不可能的好吧！”

林舒坐起身來，似笑非笑地斜眼看老公：“那咱倆怎麽說？咱們當初結婚也很早，你那時候才剛過22吧？”

吳懈張了張口，像被噎住了一樣啞口無言。

林舒繼續：“你覺得這事兒父母能做主？我爸當初不也不願意嗎？結果你還不是把我娶走了。我還跟着你去了國外，那可算正兒八經的遠嫁了吧？”

“咱倆那能一樣麽！”吳懈不服，“咱們感情多好，而且那時候我們态度很堅定的啊，老人根本攔不住。”

“那你怎麽知道好好不會像咱們一樣？三歲看老，吳小姐那性子，可比我硬氣多了吧，你到時候能攔得住？”

“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吳懈說不過老婆，開始不講理了。

林舒輕輕笑了一聲：“呵，你可真雙标！”

吳懈：……

他現在算是理解老丈人的心情了。當年，他可真是拿刀剜了人家的心頭肉啊……

女兒就是吳懈的心頭肉，吳羨好人精似的，自然也知道這一點。誰那裏可以靠撒嬌耍賴讨便宜，誰那裏規矩嚴行不通，她心裏清楚得很呢。

姥爺那邊規矩多，吃個飯都很有說法。小宇倫哼哼唧唧地挑食，想吃這個不想吃那個，林澤根本不搭理他那茬。好好悶聲不吭把碗裏的都吃了，趁姥爺轉身不注意，再把弟弟不喜歡的從他那兒挑出來——她才不往自己碗裏放呢，刷地就扔到旁邊吳舍予的盤子裏了。完了還要給姥爺邀個功。

“姥爺你看我們都吃完了，乖吧！”

等到了爺爺那兒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小姑娘嘴甜，左一句“爺爺最好了”，有右一句“我可喜歡爺爺了”把吳方達樂得合不攏嘴，她還把家裏帶來的小零食拿出來繼續哄，說是給爺爺留的。吳方達心花怒放，甩手就給孩子買買買，要啥給啥，兩個男孩子也跟着沾光。

每次看着孩子們跟帶年貨一樣從爺爺家回來，林舒心情都挺複雜。

最近這段日子，這個三歲的小姑娘開始和媽媽較勁兒了。林舒一個人帶他們的時候還行，要是吳懈在邊上，女兒明顯有恃無恐。

就好比現在吧，一家人都起來了，匆匆收拾準備出門玩，吳羨好一直磨磨唧唧的不肯穿衣服。林舒催了她幾次，她依然不緊不慢的。

“好好，你要是再不快點我們就不等你了！”林舒有點急了。

小姑娘很冷靜，慢悠悠地把芭比娃娃裝到小書包裏，擡眼皮掃了媽媽一眼。

“你們一定得等我，我是公主呀！”

林舒扶額。

都是吳懈和她爺爺平時“小公主小公主”喊的了。林舒懷疑女兒可能以為自己真的是公主，前幾天她還聽見小姑娘問她爸城堡在哪兒呢……

“是，公主殿下，您快點兒收拾！”林舒耐着性子。

吳羨好噘了噘小嘴，傲嬌又嚴肅地跟媽媽說：“你不能命令我，我是公主，你不是！”

“我怎麽不能命令你了？你是公主，我還是公主媽呢！”林舒炸毛了，“再說了，你以為我沒當過公主啊？就是因為生了你，我才變成伺候公主的！”

說着她怒氣沖沖地轉向桌邊的老公，“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見老婆急了，吳懈趕緊順毛，“啊，對對，好好快聽你媽的話！”

公主扁起嘴，斜着小臉勾了她爸爸一眼，小眼神有點兒幽怨。她沒再跟媽媽頂嘴，抱着自己的小包走開了。

一家五口終于風風火火出了門。重游留學地的第一站就是學校，吳懈和林舒已經跟老師和幾個同學說了今天回去看他們，大家都很高興。

故地重游，夫妻倆感慨很多，一景一物都能勾起他們的回憶。吳懈指着街邊建築景物，和孩子們講起以前種種。他們三個那時候太小，基本沒什麽記憶。吳舍予倒是還記得自己在哪個公園跌破了頭。

到學校後見到老朋友兩口子挺激動，站在原地就和人家聊開了，最後還是吳懈的教授提議去學校的餐廳坐坐。大人聊得開心，孩子們有點兒無聊了。林舒允許他們離開座位自己玩，囑咐吳舍予看好弟弟妹妹。

孩子們跑開了，吳懈和林舒光顧着聊天，也沒怎麽注意幾個小鬼那邊。過了不知道多久，吳舍予拉着弟弟慌裏慌張地回來了。

“媽媽媽媽，我找不到妹妹了！”他一張小臉上全是焦慮，“我一轉身妹妹就不見了！”

林舒和吳懈一怔，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五分鐘後，整個餐廳的人，包括服務員和後廚人員都出來幫忙找孩子了。

“好好！吳羨好！”

“Hoho！hoho！”

餐廳裏外都是人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的很壯觀。

林舒臉色慘白，發顫的腿根本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邁。餐廳離學校門口很近，大學又是開放式的，要是女兒真的跑出了校門……她想都不敢想。

吳懈百米沖刺一樣以餐廳為中心迅速将周圍搜了個遍，哪兒都沒見孩子的影子。他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麽辦，只呆呆望着驚慌吃錯的老婆和抹眼淚的倆孩子，一時竟然出了神。

就在夫妻倆準備報警的時候，吳宇倫突然抱着媽媽的腿大喊起來。

“媽媽，你看！”他伸出一只小手指向前方。

前面小矮櫃的門動了幾下，從裏面被人推開了，一只小腳先邁了出來。

吳羨好弓着身子從裏面歪歪斜斜爬出來，怯怯望向盯着她的大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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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到底為什麽那麽做？”林舒拿着尺子厲聲問女兒，“捉弄爸爸媽媽很開心嗎？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在看到女兒的那一刻，林舒渾身都軟了下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想沖過去好好訓訓這個調皮鬼。可話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吳懈撲過去把女兒抱在懷裏，整個人，包括嘴唇都在發抖。從認識他到現在，林舒從沒見過老公這個樣子。

好好的一個早上硬是給吳小姐演成了驚魂片，林舒決定再不姑息這樣的行為，一定要給女兒個教訓才行。

小姑娘紅着眼睛站在媽媽跟前，小嘴快撇到下巴底了。她知道這回闖了大禍，連爸爸也護不住自己了。

“我錯了媽媽！”她咧開嘴哭了，“對不起……我本想只是想跟哥哥玩兒的……”

三個孩子鬧着玩，吳羨好想跟哥哥弟弟開個玩笑。聽着哥哥在外面着急，她在櫃子裏捂着嘴偷笑。可沒想到哥哥轉身就去找爸爸媽媽了。

等到一餐廳的人都開始找她的時候，她笑不出來了，也不敢出去了。後來聽見爸爸說要找警察，她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林舒氣還沒消，胸脯一鼓一鼓的。

“你平時鬼主意多，調皮搗蛋的媽媽就不說你了。現在在國外，你這樣知不知道爸爸媽媽多擔心，知不知道！”

從兩個兒子的房裏剛出來，吳懈就聽到老婆氣急敗壞的嘶吼聲，夾雜着女兒抽抽搭搭的小聲啜泣。

走到跟前他看見林舒抓着女兒的手要用“家法”。小姑娘往後縮，一面搖着頭大聲哭喊“媽媽我真的錯了”。

“今天我一定要打你！”林舒平時說話都輕聲細語的，但發起火來挺可怕，“不揍你一頓你就記不住！”

說着她“啪”地一記尺子就抽上了女兒的手心。吳羨好哇地一聲張大嘴哭了起來。

吳懈抽了一下嘴角，跟着打了個寒噤。剛那一下子，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勁兒啊。

“下回還淘不淘了！”

小姑娘一個勁兒搖頭，口齒不清地說自己錯了，哭得滿臉是淚。眼看着尺子又要落下去，吳懈受不了了，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女兒往後拉到自己身後。

“別打了，孩子知道錯了……”他聲音很低，底氣明顯不足。

林舒看着擋在前面的老公，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睛圓了一大圈。

不都說好了要揍她麽？說好的跟她一條線呢？

一到女兒這兒，這個男人就開始和稀泥了！

“你讓開！”林舒壓低聲音朝老公使眼色，“你又慣着她！”

吳懈看了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朝老婆露出了個讨好似的笑臉。

“你別生氣，我跟她說，我跟她說！”他說着，抱起孩子就往門口跑。

父女倆一溜煙走了。林舒放下手裏的尺子，幽幽嘆了口氣。

“你知道錯了沒？”吳懈蹲在女兒身前，虎着臉問她。

吳羨好點點頭，小嘴一撇，淚珠子又撲簌簌往下掉。

“知道了爸爸，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真的……”

吳懈用手掌擦了擦女兒滿臉的淚，輕嘆了口氣。

“今天你把爸爸媽媽吓壞了，知道我們多擔心你不？媽媽都哭了。”

吳羨好垂下了小腦袋，頭頂的小辮子亂糟糟的。聽見媽媽哭了，她心裏難受，眼淚又在打轉轉了。

吳懈心軟了。他坐到椅子上，伸手把女兒抱到腿上親了親，一下一下拍着孩子的後背哄她。

“好了，你明白錯了就行了。爸爸知道你聰明，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記住沒？”

吳羨好抱住爸爸的脖子，輕輕嗯了一聲，又把大拇指填自己嘴裏了。她吃手的毛病從小就有，現在好多了，是有情緒不好的時候才會吃。

“那你要不要去跟媽媽道歉？”吳懈側過臉輕聲問女兒，“你今天都把媽媽惹哭了。”

“可媽媽生氣打我……”

“她現在不會了。你要不要去房裏找媽媽？”

小姑娘趴在爸爸懷裏想了幾秒，默默點點頭。

“真乖！”吳懈把女兒放地上，從兜裏摸出個什麽，笑嘻嘻地朝她擠了擠眼睛。

吳羨好接過巧克力，立刻破涕為笑。她呲着牙朝爸爸張開小胳膊，等吳懈湊過來，小姑娘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噔噔噔跑開了。

林舒剛躺到床上，就聽見門吱呀一聲響了。

“媽媽，你睡着了嗎？”女兒用氣音悄聲問她。

林舒阖上眼背着身子，故意不說話。她聽見女兒光着腳進來了，小姑娘繞到床這邊，又哼哧哼哧地爬上來。

“媽媽？”

林舒依然沒睜眼，但感覺女兒軟軟的奶香氣撲在她臉上。

吳羨好側身躺到媽媽身邊，和媽媽臉對臉。她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媽媽的頭發。

“媽媽，我知道你沒睡着，你的睫毛在動呢！”她小聲嘟哝。

真是個小機靈鬼。林舒在心裏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找媽媽幹什麽啊？”她輕聲問女兒，臉上沒有笑容。

吳羨好又往媽媽臉跟前湊了湊，小鼻子快貼上媽媽的鼻尖了。

“媽媽不要生好好的氣了吧，好好知道錯了……”小姑娘扁着嘴跟林舒撒嬌，水潤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女兒的眼睛跟他爸很像，都是那種形狀好看，只有眼尾帶點小扇形的內雙。小孩子瞳仁大，眼睛眨巴起來無辜又惹人憐。

林舒最後的那點氣一下子沒了。

“那你說說，你哪兒錯了啊？”

“嗯……”吳羨好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我不該躲在裏面不出來，讓爸爸媽媽着急。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

說着她用細嫩的小手摸上林舒的臉，“我以後聽媽媽的話。媽媽別生氣了，也別哭了……”

小人精真會哄人。林舒輕輕搖搖頭，自覺敗給女兒了。她彎起嘴角，抓起臉上的小手親了親。

“你早上不還說不聽我的話麽？你不是公主嗎？”

“我是公主呀。”小姑娘一臉正經朝媽媽點了點頭，“但是爸爸讓我聽媽媽的話，他說了，媽媽是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