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明燈
瞅見身旁同站山門的好友第三十五次伸長脖子向着石階盡頭眺望,王二嘆了口氣直言道:
“別望了,李無憂前輩早在上個換班前就禦劍前往主峰。你就是把這石階望出花來,也瞅不見前輩一片衣角。”
“啥?!誰、誰說我在望李前輩的!”只以為自己動作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一眨眼就被撞破心中所想,宋史頓時紅臉辯解道:“小弟只不過是擔憂有客擺放遠,所以才向那望了幾眼。王兄可別空口白言污蔑人!”
王二聞言翻了個白眼心道莫遙峰遠離門派中央,平時又只有天衢君和李前輩居住修行,上哪來的貴客。不過他心中自家好友平素面子薄,若是現在戳穿只不得又要在那和自己鬧脾氣。為徒耳根清淨,他想想還是沒有選擇戳穿對方。
他搖搖頭正準備岔開話題,卻突覺袖口一緊,王二低頭,卻是自家好友不知何時摸到自己身邊紅着臉小聲問道:“王兄啊,那你知道李前輩何時歸來?……別別誤會,我只是思及天衢君出關在即,所以問問。”
……不用解釋,哥都懂,哥絕對沒誤會。
“這個嘛……李前輩從未在別處留宿,估摸着宵禁之前當會歸來。只是是否在我們輪換之前,就不一定了。”
“哦。”宋史聞言失望地放下衣袖,低着頭不說話。這回他倒是終于不在張望,轉而低拉着腦袋蹲在山腳縮成一個小球,看着倒是怪可憐的。
王二嘆了口氣,心道春天當真是來了。
好友不過及冠之年,正是凡心方動之時,又兼之修行時間尚短,春心萌動實在是太過正常了。雖然遙遙一望便情絲撥動,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一想到那是李無憂便是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那可是皎皎明月斂盡風華,年僅弱冠便結成金丹的谪仙。這世間,又有幾人見到他又有何人不會為之心動。不要說宋史,就算這萬游派裏,對他芳心暗許的公子姑娘就不知幾何。只是,王二搖搖頭心道,那無憂前輩向來都喜好同那些師妹師姐閑談,只怕是…...不好男風啊。
主峰山崖涼亭外,慕霁月用過飯食伸手,接過道童遞上的茶水準備漱口。修真之人本就辟谷無需吃食,只是她天生體弱多病,又生性不耐藥丸苦澀,所以由掌門師父發話,命這山中後廚為她特研藥食,将藥材混入仙食中一同吞食。因此,她才得閑能一日三餐宛如凡人。
漱口畢,她正準起身回廳,卻見天盡頭劃過一道白光落在小亭三尺外。還未等煙霧散盡,煙霧缭繞中便響起青年的聲音“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霁月姐正要忙呢。”
白煙漸散,霁月低頭,只見一白衣俊郎手提長劍正望着自己笑得一臉燦爛,頓時眉頭舒展,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無憂道:“禦劍也這麽急急忙忙,真是半點也沒有點金丹修士的穩重。”話語雖是呵責之詞,可言語表情卻是溫溫柔柔,充滿寵溺。
李無憂聞言,笑笑不說話,只是将手中飛劍收回靈物袋,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涼亭裏,一屁股便坐在師姐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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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非要日,李無憂索性也不束發,将那如墨長發披散在身後,只留耳尖一縷編成股小辮搭在肩前。他身着一件金銀牡丹玄青箭袖,外套祥龍弄雲彩穗袍,腳蹬獸皮玉珠半筒靴,腰系錦邊龍筋帶。面若桃花兩靥生輝,雙唇一笑,便是生花。
望着桌上吃食,李無憂咂舌道:“又是這麽多珍食瓊梁,霁月姐可真是有口福啊。”
看他那誇張樣子,就像真沒見過吃的一樣。慕霁月心頭有些好笑,連道:“得了吧,誰不知道你們江州李氏乃一方豪族。現在山珍海味吃膩了?又開始惦記我這些山間野菜了?”
嘴上這麽說,但看到李無憂這樣一幅小饞貓的樣子,她還是命着身邊道童備上碗筷。又見李無憂額頭冒着汗水,掏出手巾為他擦拭汗水。
他們兩本就是總角之交,雖然霁月身體虛弱但因比無憂年長幾歲,所以兩人相處多是自己來照顧他。這麽多年,李無憂已經長成翩翩俊郎,可在她心裏,還跟從前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亂竄的小屁孩沒什麽兩樣。
将最後一塊杏花糕塞盡嘴中,李無憂擦了擦嘴,驀地又從靈物袋裏掏出一盞長命琉璃燈開心道:“師姐,這是給你的。”
那是一盞光彩奪目的琉璃燈,燈頂上四腳刻着走獸,四個燈面是畫師精心畫制各式各樣的神女圖畫,眼下透過陽光,正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波光。白天已是這般景象,若是到了晚上,只能更加耀眼。
這樣的長明燈,就是山腳人間最富盛名的燈會也是難得一見。
女兒家天生就是愛美的,看到這麽漂亮的燈,慕霁月雙眼一下直了,撲棱撲棱地閃爍着亮光,恨不得馬上天黑點亮燈火,看看這彩燈究竟是有多漂亮。她開開心心地伸出雙手,才接觸道燈面突然想起什麽,臉一下便冷了下來。
“所以,你又偷偷摸摸下山了?前幾日斬殺紫玉牛的事情還沒有找你談話呢,你竟然還敢下山!”
仙門有定,弟子若非要是不可輕易下山。此條乃編寫于門規首頁,是最最基本的規定。
李無憂扁扁嘴胡扯道:“這可不能怪我,是那天我飛劍不受控制,自己飛下山的。”他嬉皮笑臉地看着霁月,“我不擅長于劍之一道,師姐這你是知道的。”
慕霁月聞言呵呵兩聲,李無憂不擅長的是劍術又不是禦劍。平時這個人禦劍飛起來就跟脫缰的野馬似的,她往日怎麽沒碰到“不受控制”的場景。
“那這燈呢?虧你還是尋仙問道結成金丹之人,卻連長命娘娘這樣的民間傳說也信,只怕這些年師門的教導,全都忘得個一幹二淨。”
凡間離修真界遙遠,雖是知道這世間有修真尋道之人,卻也愛偏信些神話傳說,這個長命娘娘,便是其中一例。凡人相信,長命娘娘主管凡人生老病苦,又有傳言說将其畫于燈面上制成長命燈挂在窗前,可保人無病無災。她生來天生自帶一股病弱,幼時便體弱多病,就算是到這仙門尋仙問道也不見得好。
本是自己身體不争氣,卻讓李無憂冒着被師門責罰的危險為她取燈。慕霁月心裏一會高興又一會難受,思索半響最後只得啞聲道:“以後別幹這個了,我本就是福薄的,尋仙問道都治不好病,還指望你白送我這個燈了?”
“誰說你薄命的!師姐天庭飽滿又是仙家子弟,就是長命百歲都是在折你壽了。”李無憂知道師姐又在鑽牛角,連忙開解道:“而且這燈也不是白送你的,我那這燈,是來換你們峰一株蘭花的。”
蘭花性情高潔,乃是風雅之物。不知是第幾任掌門,據說拜入仙門前是個書生,股在此地種植了不少蘭花。經年累月,這蘭草在天夢峰已遍地都是。往日裏盛開之時,不少女修聚集此地開賞花會。
蘭草雖然好,但在修真人眼中其實就是普通凡株。以李無憂的身份和兩人關系,要是喜歡随便搬個四五十株都沒人管。他這樣說,明顯就是在寬慰師姐。不然就李無憂這個性子,什麽時候見他喜歡花草了。
聞言,慕霁月總算從心中的自怨自艾走出來,一臉疑惑道:“就是一株蘭花你拿就是不用告訴我,不過…..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喜歡花了?”
“不是喜歡,是送人。”
“送人,誰啊?”
李無憂聞言,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個白衣飄飄目下無塵之人,明明是最普通的白衣,在他身上都能穿出谪仙意味來。算算……師尊出關也就是這兩日吧。用這種高雅之物給師尊當出關禮物,簡直沒有更合适的了。
想到着,李無憂嘿嘿傻笑兩人答道:“秘密。”
慕霁月搖搖頭,表示自己一點都不想探究背後原因。
反正按照他的性子,多半又是那個女修。自以為掌握所有真相的她,萬萬沒想到自家師弟是要作死送給天衢君。她要是知道,肯定會連忙阻止無憂,抓着他的袖子給他好好科普下天衢君是什麽樣的人這蘭花是什麽樣拿不出手的東西,師徒關系已經夠僵硬了,何必再去添堵雲雲。
只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如今只是好無所謂的任由師弟挑選心意蘭草。
李無憂蹲在地上良久,終于選好心意蘭草。望着天際只覺得蒼雲舒展,別有一番韻味。
想起一事,他轉頭笑道:“你待我是最好,最疼我的了。你看看這紫玉牛……”
随着他的話語,天邊山峰綻放出五光十色的彩光,打在身上為他鍍上一道光暈。正在求人的時候就有彩光,這也太配合了吧。李無憂心下得意,下意識地望向彩光來源。
然後,李無憂的笑容驟然僵持在臉上——這個方向,好像是莫遙峰吧
心底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正想安慰自己眼花,卻見剛才離去的道童氣喘籲籲地跑到兩人面前高興道:
“天衢君出關了!”
不是吧!他昨日才不小心斬殺紫玉牛,今日師尊就出關了?要不要這麽巧!
“師姐!”
“別看我,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剛才還和顏悅色思考如何搞定紫玉牛的慕霁月,一看到那彩光立馬變了臉色。她随手拍了拍李無憂的肩膀,丢給他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端着茶杯頭也不回的離開涼亭。
徒留李無憂一人,呆坐在原地唉聲嘆氣。
小無憂啊,不是師姐不幫你。只是,天衢君實在太可怕了。
想起那個威嚴十足的師尊,慕霁月抖索着身子,腳上動作越發迅速。
已經成為掌門首徒的慕霁月,今天也沒能帶領萬游派弟子克服對天衢君的敬畏之心,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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