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衢君
“哎……”李無憂站在長劍上慢吞吞得向着莫遙峰飛去,明明是瞬息千裏的寶劍,他卻偏偏禦得比一旁拍打着翅膀的麻雀還慢,甚至還特意在門派內繞圈子,專挑最遠最曲折的道路飛。
莫遙峰峰主楚蘅芷——世人尊稱天衢君,乃是玄冥大陸第一劍修。束發之年結丹大衍之年突破元嬰,不過百歲便将七大魔将斬殺大半,是大陸千年來最有望飛升之人。他——也是李無憂的師父。
在襁褓之時被其收為徒,等到垂髫之日便被師父從世家大族抱回莫遙峰。身為關門弟子,又是楚蘅芷一手帶大的徒弟,兩人關系不可謂不親密。只是随着年歲漸長,天衢君越發冷面,這些年又常年閉關,難免有幾分生疏,外界也是流言蜚語不斷。
雖然這些年師尊對他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但在李無憂心中,他卻一直都是自己最為敬愛之人。現下閉關許久的師尊終于出山,他心裏自然也是高興。
只是……天衡君向來面冷心冷眼裏容不得沙子,視門規為鐵律,修為又高深,整個萬游派就連掌門都怕他。他這五年來過得可是格外“潇灑自在”,欺師滅祖不敢,但各種各樣破壞規矩的小事可不少。就是不算這些,前幾日他可才斬殺一頭紫玉牛!
整整的,巨大的,活生生的一頭牛!如假包換童叟無欺的那種!
師尊要是知道了,非得剝他一層皮不可!
然而,既然是唯一弟子,師父出關這種大事他可是沒道理不去拜見。所以,在繞着莫遙峰飛了三圈後,他還是指揮着飛劍一轉,不情不願地降落在問仙殿前。
“進來。”
腳尖才落地,未見其人便先聞其聲。天衡君冰冰冷冷的聲音好似冰錐子紮得李無憂身子直打顫,望着緊閉大門的宮殿,李無憂心虛地吞了吞口水,心一橫直接推門而入。
“師尊。”望着端着在主殿上面色冷淡俊美到極致的仙君,李無憂搶先開口道:“适才路過山岩,見一幽蘭含香體潔,總覺得和師尊有幾分相似之處,一時着迷,故才耽誤了時間,還望師尊諒解。”
所以他絕對不是因為害怕遲到的,都是有原因的!
楚蘅芷聞言瞟了眼李無憂,淡淡道:“是嗎?”
“當然是啊!這天地下誰不知道天衡君姣姣君子空谷幽蘭,師尊若是不信可看看。”李無憂解下腰間靈物袋,從中掏出一株幽蘭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蘭草放在桌臺上,端坐在一旁假裝自己是空氣。
楚蘅芷一雙明目波瀾不驚,聞言也只是側身盯着蘭草久久不語,這樣一來倒是越顯其身清冷異常。
和李無憂這華美的裝扮不同,他生□□素色,眼下只裹了一件素白長袍,秀逸長發在頭頂挽成髻用着根翠綠玉簪束好。服飾簡單,卻越發襯得他霞姿月韻,右眼下得淚痣更是格外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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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望着蘭草,明明只是凡物,但不知為何這株蘭草真是別有幾分動人之處。只是,楚蘅芷臉一黑,整個萬游派貌似只有那女修紮堆的主峰才有這些凡草吧?
可以!很好!
手指微微抖動,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下一秒卻是放下手中的書籍,左手壓住右手放于腿上。楚蘅芷不鹹不淡地掃視眼自家愛徒——從他左耳前的秀發到小皮靴,不放過一絲一毫,直看得李無憂頭皮發麻面紅心虛,他才移開視線責問道:
“既結金丹,不潛心修行鞏固修為,不行束發謂名之禮也罷。但又為何去後山斬殺紫玉牛?英雄救美,就這麽有趣?枉視門規,無法無天!”念到英雄救美,天衢君格外重讀兩聲,眉間皺成川字。
這樣說的意思,天衢君是知道事情真相了。李無憂心頭暗叫一聲不好,明明才出關不到一個時辰,師尊又是從何處知道此事的?甚至連他沒有告訴過旁人的真相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其實認真說來,紫玉牛這東西算不少珍貴也算不上長見,所以斬殺紫玉牛這件事也可大可小。若是師姐,那一句話輕飄飄就可過去了。但若是在師尊這,還是知道又是和女子扯上關系,那可真的是大得不能再大了。
自家師尊,向來厭惡自己同女子交好。這些年甚至厭惡到了只要看到他和女人說話,就要罰他抄寫門規。自己這下被他知道為了女子斬殺紫玉牛,還不得被師尊剝下一層皮。
楚蘅芷面色陰沉道:“修真之途本就艱難,你父親正是怕你桃花入命影響修行,才讓你拜我門下,如今卻還是這樣,倒是辜負令尊所望了。”
這樣說,師尊是真的動怒了。
李無憂臉上笑容一僵,辯解道:“跟性別沒關系,那外門弟子本天性善良,只是因天生臉上帶着一塊碗口大的黑斑所以受人欺負,被人被惡意推趕到禁地。當時紫玉牛正處于狂躁期,我若不出手,只怕得白白送了命。”
他本想将此事瞞下的,但師父既然已經提及,那想必整個過程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自己若是此刻還一心想要蒙混過關,反而不美。而且要是真惹師父生氣,自己遭受處罰也就算了,要是牽連那外門弟子,只怕會讓他處境更加艱難。
望着白璧無瑕的師尊,李無憂鼓起勇氣上前扯起他的衣袖蓋住自己小半張臉,可憐兮兮道:“師尊你也不希望我做個見死不救的人吧,所以你就原諒我這次吧。你要是不喜歡,大不了我以後每天跟在你周圍打轉,什麽師姐師妹我全不管了,以後眼裏就只看着師父你一人。你讓我往東我絕對不敢往西,你讓我吃白菜我連小蔥都不放。”
李無憂本就生得好看,這樣放下身子軟聲細語跟人撒嬌,殺傷力可謂是十足強大。而且這話說得,倒不像是弟子在向師尊撒嬌,倒是像在外面偷了腥的丈夫在同自家媳婦求饒。這個想法從腦內一閃而過,楚蘅芷心頭一驚,掃了眼徒弟俊秀的臉龐偏頭冷呵道:“放手。”
“不放不放,”李無憂手上更加使力,嘴裏嚷嚷道:“我要是放手,師父你又得去閉關不管我了。這些年你一直閉關,留我一人在莫遙峰不管不問。成丹之時你不在,安排及冠之禮你不在,甚至想要擇選稱號你也不在。”
說道這李無憂心情格外低落:“外人不知道的都說我是撿了天大好運做了您的弟子,哪裏知道我就一野孩子。”
幼年時期李無憂是跟在天衢君身後尋仙問道,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段時間師尊對他也是關懷備加,所以雖然莫遙峰荒涼,可他卻絲毫不覺孤單。
但至他束發之時開始,師尊便對他越發疏離,直到現在更是常年閉關。明明處在同一山峰,卻是三五年都不得見面,就算偶爾碰到,師尊也是冷面居多眉眼之中毫無笑意。
沒辦法,自己本來就是父上憑着祖上交情強行塞過來,占着唯一弟子的名額卻又天生不是塊練劍材料,無法繼承衣缽便罷了,還四處惹師尊不開心。
他這樣的人,本來就沒資格做他徒弟。
李無憂低頭把臉湊到師尊衣袖上啞聲道;“三年一度的納新大會在即,懇請師尊找個長于劍法的小童,也好繼承衣缽。”
在李無憂心裏,師尊一直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自己和他相比,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為了不讓師尊丢臉、抹黑,所以他早起貪黑勤于修煉,終于成為同輩中最早結丹之人。不是沒試過,只是不論他如何嘗試,就算是萬游派最基礎入門的劍法,他都沒辦法完整比劃出。
這樣的自己,有什麽資格成為天衢君首徒。
李無憂眨巴眨巴眼睛,想要抑制住眼底的淚水。這麽大個人了,還在師尊面前哭鼻子,真的是太丢人了。他雖然沒心沒肺,但還是要臉皮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想讓師尊看到自己如此不成器的樣子。
“擡頭。”熟悉而又陌生的聲線,李無憂只覺下颚一陣冰涼,下一秒被人捏着下巴強行擡頭。驀地,楚蘅芷那俊美無暇的臉龐驟然映入眼簾。
不似人間客,驚鴻入夢來。楚蘅芷其人,便是斂盡風華之姿。李無憂,呆呆地望着驟然出現在眼前的面龐,淚珠順着眼角緩緩滑落。
“又是誰在說‘野孩子’?惡意中傷同門,其心可誅。”本來還想教訓幾句,一看到淚水,楚蘅芷便什麽都忘記了。他輕輕拂過弟子挂在眼角的淚水又道:“讓我收徒的是你,現下在這抹眼淚的也是你。言行舉止自相矛盾,本君又怎知你其意為何?”
望着眼前劍眉星目的青年楚蘅芷這才意識到自己愛徒已成長為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閉關之前已是風姿綽約,而現在更是世間絕色。這些年,無憂究竟是如何長大的呢?
雖是不理外物,但他還是知曉其他人都是如何對待弟子的。作為年紀最小又是最後一個的徒弟,其他峰主不說嬌生慣養但也是倍加呵護悉心教導。唯有自己,因他原因,将李無憂一個人丢在在莫遙峰上也就罷了,竟是連個道童同伴都不留,修行之事也讓他自己一人摸索。好好的徒弟,可還真被當成野孩子養育了。
楚蘅芷心抽動得厲害,覺得這世上根本沒有比自己更狠心的人了。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他面無表情地訴說道:“今後,為師不會在閉關了。區區畜生,不管也罷。及冠之禮取號之事,為師之後都會一并補上。莫遙峰乃清淨之地,得了我們師徒二人,容不下旁人。”
李無憂聞言抽泣道:“真的,師父你不閉關了?也原諒我了”
他真的沒聽錯嗎?
楚蘅芷想了想,暗戳戳地補充道:“只要你以後離那些脂粉們遠點。”特別是天夢峰那些女修,每次一看着她們打扮着花枝招展來找無憂,他就忍不住想炸山頭——灰飛煙滅的那種。
得到師尊擔保,李無憂連連點頭做下保證。又見師尊雖面色冷淡,但語氣卻是難得一見的溫柔,少不得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一會說天衢君身上帶香一會又稱他氣質如蘭世間獨見,這些贊美之語一個接着一個不帶喘氣。直到天衢君禁不住開口逐人,才吐了吐舌頭離開了正殿。
“油嘴滑舌。”眼見徒弟身影消失在眼前,天衢君輕嗅衣衫道。只是舉起袖子半天,也沒聞到什麽香氣。自家愛徒慣會撒嬌,高興起來什麽誇人的話都能說出口。明知他語不可信,可他還是拈起衣袖嗅了半響才放下雙手将頭轉向桌上蘭花。
這不過是凡間最長見的蘭草,萬游山遍地都是靈株仙獸,這樣的凡物,雖然有“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的美譽,但還是太不打眼了。天衢君盯着這株幽蘭,眼中光芒忽明忽暗,沉默不語不知又在想些什麽。
“咚~咚~”
從主峰處傳來銅鐘的巨響,天衢君從沉思中驚醒,這才驚覺已至酉時,出關之時掌門師妹曾派人傳話邀他前往主峰一聚。如今若是再不動身,只怕又是推遲。
但是,天衢君輕撫幾下蘭草,接着拈指掐出一個法訣。剎那間周身靈氣在蘭花四周結成一道圓形透明屏障,将蘭花死死護在內部。此乃無塵壁,此法一成,外物不可傷及分毫,是修士最喜的護身法訣之一,非金丹期以上不可習得。
這麽珍貴保命的法術,如今卻給個凡株罩上。若是旁人看到,定會嚷道天衢君暴殄天物,但楚蘅芷卻猶覺不夠,取出幾塊靈石再在外部施以陣法,才勉強覺得安心。
倉促之間,只得如此了。
天衡君最後深深望了眼蘭花,打定主意回來後将它擺入藏寶閣內,轉身飛身禦劍,向着主峰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楚蘅芷:徒弟送我蘭花了,開心。(悄悄臉紅)
送了蘭花,又說了這些話。
四舍五入——就等于我們兩結婚了。(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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