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我知道，當絕望到達一定程度，當悲傷落入無法逆轉的境界,當痛苦壓抑着心髒至再也不能承受，自我，便會逐漸崩潰。

我們的周圍,經常夾雜着一切容易被忽略的東西，

容易被忽略的人。

被忽略的事。

卻主導着自己的生活。

幸福……究竟是什麽東西？

它究竟是實體,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片幻覺，如同我現在的痛感，亦或者麻痹，只不過是處在深層的幻覺具象,追求幸福的我的臆想,冰龍的臆想？

“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應該追尋的東西……”冰龍看着我,默默的，“所以我曾讓一切回到原點。”

“讓時間回到過去的,是你？”聽見他的話,我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但很快就恢複平靜。

冰龍勾唇，輕輕一笑，閉上眼，勾起嘴角，擡頭，冰冷色的眸子閃爍着刺骨的寒冷，他說：“不，讓一切回到過去的是他，是我故意引導他來到這裏，看見你死去，勾起他的力量，讓他的靈魂融合，變成真正的他。”微笑的唇漸漸塌下，又回複成毫無表情的面容，“只有真正的他與我戰鬥，這個世界才能最終崩潰。”

聞言，我皺眉，猶如醍醐灌頂，握拳道：“你的目标是倉貍？”

“沒錯。”繼續平靜地瞧着我，他突然斜睨向右邊，“他已經與鬼貓之力融合，很快便會找到我。”

“你利用我。”

“我只是想完成我該做的事情。”他說，眼裏露出嘲諷之色，“可惜鬼貓覺察到我的意圖，所以每一世我讓辰的靈魂轉世，鬼貓都竭盡全力阻止他的轉世碰到你，還有青鱗……他之所以給與你那麽悲慘的詛咒，其實是為了讓你能永遠在這個虛幻世界存活下去，哈哈哈！多麽可笑！”

冰龍毫不在意地盯着我雙瞳，“只可惜一個人的靈魂轉世是有限度的，他們非常清楚，而你現在則是最後一世。”

“過了這一世，我将不複存在。”我呆呆地接過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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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他平靜而冰冷的笑了出來，“沒錯。”他說，“而我将再也沒機會毀掉這個世界，所以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亦是你的。”

“我的？”我嗤道，“我的什麽機會？你叫我去死，這也叫機會？”

麻痹的感覺已經漸漸上升至肩膀。

突然，我忽然聽到空間外似乎有一股異樣的震動，那熾熱的氣息，是倉貍的力量。等等，除了那氣息，還有另外一股力量，是星寅？

冰冷自然注意到，他卻不加理會，他依然默默望我，淡淡開口道：“與其作為一個幻影活在這個世上，倒不如作為真正的自己死去，這樣不是很好麽。”

“好個屁！”我忍不住罵道，“被人左右生命，我不覺得有什麽好。”

“這是命運。”他說，“命運就是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後不允許任何人違抗，你明明很清楚。”

閉上眼，我深吸一口氣。

是的，我清楚。

很久很久以前，星寅在湖邊看見骷髅冰龍，離凰挽救小時候的重劍，還有我與倉貍，這都是命運的安排。然而命運并非一成不變，不可改變的，我曾經為了改變命運，讓我的人生軌跡倒向倉貍，但後來發現，這也是命運。

然而，這并不代表我的命運就會一帆風順，因為沒有從一開始就幸福的命運，命運，說白了，不過是老天給你在芸芸衆生中一次遇見他的機會，而一開始的我，并不知道遇見他是幸福還是不幸，有争吵，有争執，有嫉妒，他媽媽也不是很喜歡我，我也想過放棄。但最後，我們還是跌跌撞撞走到一起，但這并不是彼此終點，我有缺點，他也不完美，我們之間完全磨合還需要很多時間，可能十天，半個月，一年，十年，甚至更久，可我知道只要願意堅持下去，兩個人就能得到幸福。

因為明天，未來，需要努力。

因為，我活在當下，而不是活在過去，過去的回憶摸不着，恨不着，也愛不着，人總是糾結着過去的痛苦太久太久，可能吧，恨一個人需要幾輩子，但是原諒呢？也許只要一瞬間，但是原諒的人始終是過去的人，如今的人，在我面前啊的，摸得着的，碰得着的，不需要我的原諒。

哪怕他們有着一樣的靈魂，哪怕前世再對不起我，這輩子他是個新的人。

慢慢的，我發現其實我一直在苦惱的，根本無關緊要，至少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因為我也是新的人。

我是劉辰，我不是神，也不是神子，我只是我。

我的幸福，哪怕只是幻覺，哪怕轉瞬即逝，我也願意為它付出全部，只有這樣才能讓我覺察自己存在。

這麽想的時候，突然，地動山搖。

空間夾雜着冰與火的氣息，撲面而來，只一瞬間，我發覺自己已經被一個熟悉的懷抱緊緊擁在胸膛，好吧，我脖子以下其實都沒有什麽知覺，可我就是能覺察到，那個人是誰，那個能讓我全身心放松的懷抱，只屬于一個人。

“倉貍！”我呼喚他的名字。

“大笨蛋！你讓我好找！回去再收拾你！”一臉怒意，倉貍狠狠瞪我，卻突然發現我身子軟綿綿的，不禁擔憂地問，“劉辰，你身子怎麽了？”

“怕是中了化魂水。”星寅的聲音冷冷清清，他靠近，默默凝望我一眼，說着，轉過身，微微眯眼盯住前方一動不動的冰龍。

“化魂水是什麽東西。”倉貍問。

“就是漸漸讓他的魂魄消失的東西。”冰龍接過話，平淡回答。

聞言，倉貍眼珠子都直了，他一面抱住我，一面惡狠狠指着冰龍，狂怒道：“你這鬼東西，敢動我的人，若不想死便快拿解藥來？！”

“解藥？”毫無懼色，冰龍冷笑，“哪裏來什麽解藥。”

“化魂水能慢慢融化一個人的魂魄，等到化魂水漸漸侵蝕完一個人全身的時候，那個人将會魂飛魄散，甚至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默念出這番話，星寅如星般的眼瞳閃過一抹悲傷之色。

“什麽？！”倉貍登時大怒。

“沒錯，還有半個時辰，你心愛的人将會永永遠遠離開這個世界，你将永遠見不到他。”冰龍甚至笑了出來，嘲諷的語氣，“是不是覺得很心痛呢？倉貍……哦，不，鬼貓，應該這麽稱呼你才對，你堅持了那麽多年制止自己遇上他，沒想到終于功虧一篑，他現在快要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很痛苦呢——就像當年我的一樣。”

“你！”

倉貍直接暴怒開來，他渾身開始散發出火焰的氣息，紅發飄舞，眼珠子亦仿佛快流血一般，只見他滿頭青筋，龇牙咧嘴，漸漸的，他周圍浮起黑色的光圈，簡直就像黑暗世界而來的暴君。

他憤怒到了極點。

“讓我告訴你能解救他的方法吧。”冰龍說着，瞧了我一眼，“那便是……我們一起同歸于盡。”

“倉貍！”我試圖叫住倉貍，然而，我的喉嚨居然發不出聲音，與此同時，星寅輕輕扣住了我的肩膀，伏在我耳畔，悄悄對我說，“對不起，小辰，這個世界是無法逆轉的，只有他們一起死了，這個世界才能重生。”

我震驚地轉頭，動動嘴唇，盡管我無法發出聲音。

——你早就知道？

看出我的眼神，星寅搖頭說：“如果他們不死，你就會死……倉貍非常明白這點。”

說到這裏，他平靜地移開目光，轉向遠處對峙的兩人，一黑一白，一火一冰，象征着天地間最原始的兩股力量，也正是形成這個世界的力量，當然，這個力量，也将會使得這個世界走向崩潰。

如同我曾經見過的景象一樣。

原來那并不是過去，那是将來。

但是倉貍沒有看我，一次都沒有。

我眼睜睜望着他們兩個不斷聚集力量，我卻什麽都做不了，甚至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聽星寅在我耳邊輕輕道：“看吧，這最後的時刻，至少最後再看他一眼。”星寅的聲音冷靜的可怕。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巨大的轟隆聲幾乎搗破耳膜。

兩個身影，頓時被裂光吞噬，撕碎，什麽也沒剩下。

——為什麽。

很可笑，在這種時候我還在疑問。

可我在疑問什麽。

我究竟在疑問什麽？

我……究竟在害怕什麽。

眼看遠方交彙的力量，時空逐漸走向扭曲，那什麽都沒剩下的天空，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花紋。

我笑了笑。

用盡全身力量，倒向了地上還未融化幹淨的冰柱，我聽不見星寅呼喚我的聲音，卻可以清楚聽到鮮血流淌出來的聲音，一滴，一滴，就像過去那般，只是這一次我沒有感到痛，真是好命啊，我想。慢慢的，我睜開眼，凝望這個扭曲的世界，然後緩緩阖眼。

流下了最後一滴眼淚。

倉貍，我們一起，到另一個世界去吧。

——

咳咳，你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扶額。

正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死，而且還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山野嶺之中。

這場景我很熟悉，因為這是我第三次見到了——在我遇到倉貍之前的地方。

喂喂喂……我該不會是做了個夢吧？

撓撓頭，我百思不得其解，放下手，食指上居然有一枚花紋，這說明了我并非做夢，可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倉貍……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也開始重生了嗎？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于是我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沿着記憶中的道路尋到第一次相見的水池，我滿懷希冀期待見到倉貍。

然而，空空如也。

那方水池，什麽人都沒有。

充滿希望的心，登時陷入失望，冷冰冰的感覺從腳底竄入心頭，我蹲在水池邊，望着手指，忍不住紅了眼睛。

“倉貍……”

我低低呼喚，但，無人回應。

身體很冷，心情更加失落。

一連等了幾天，都沒人出現，我既失落又難過，在周邊找了好一陣子，可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這個世界，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意識到這點，我只剩苦笑，但沒想過放棄，幹脆在水邊建起了房子。

因為我相信倉貍，如果他還活着，他一定會尋着我們的約定，來這裏找我，我會等他，我會用我的餘生等着他來，哪怕這個寂寞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永遠寂寞地等着。

“你會來找我的。”我對自己說，哪怕四周只回蕩着我一個人的聲音。

好些年，倉貍都沒有出現，我已經習慣了等待。

這天，我在池塘邊釣魚，突然覺得自己的魚鈎被人扯住，我心想是條大魚，于是用力一拽，意外的，居然把一只小動物給拽了上來，它圓滾滾地落在我跟前，我吓一跳，趕緊上前看着那個濕漉漉的家夥。只見這小東西嘴裏咬着我的魚，一頭亂糟糟的紅發，兩顆紅色的眼珠子非常不滿地瞪着我瞧——其實是在害怕？

這眼珠子……

似曾相識。

我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也幾乎漏了一拍，卻還是維持了鎮定，站直腰子，拽起他藏不住的尾巴，壞心眼挑眉問道：“喂，小鬼，你幹嘛偷我魚？”

“我是這裏的貓妖，這是我的池塘喵！這裏的魚都是我的魚喵！”拼命掙紮，他死不認錯還想逃跑。只不過，這小東西盡管渾身濕透，可那要跟我魚死網破的表情，真是可愛得緊。

我笑了笑，低下頭，彈他額頭，“嗯？你的池塘？小鬼，我在這住了這麽多年，頭一回見到你，你怎麽說這裏是你的池塘？”

“我娘說的喵！”繼續晃動身體，他鼓着嘴，眼珠子亂瞟顯然想逃離，然而他的小手卻死死握住魚，眼神有些暗淡，“上個月她臨死前說這個池塘有很多魚，讓我來這裏捕魚喵……”突然間，他的小眼珠子看到我的食指，頓時豎起耳朵，大驚道，“你的手指——”

他丢下魚，好奇地抓住我的右手看了又看。

“這個是胎記喵？”他歪腦袋，眨巴眨巴眼。

“胎記？”我動動食指，然後順其自然地笑道，“是啊，是胎記。”

“好奇怪，我也有跟你一模一樣的胎記喵！”小東西的眼珠子發亮起來，他竟一點也不害怕，捧住我的手左看右看，然後幹脆縮到我腿上，擡頭看我，眨眼道，“你這家夥長得一般，味道卻非常好聞喵！這樣吧，以後你釣魚給我吃，我就允許你住在我的水池旁邊，怎麽樣喵？”

真是任性的要求，這小東西變着法子讓我養他？

不過，沒什麽不好。

垂眸，伸手摸摸他腦袋，小貓妖舒服地擡頭看我，晃了晃尾巴，乖乖的模樣煞是可愛，我溫柔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娘沒給我取名字就去世了喵。”他垂下眼可憐，回答，“人家都叫我小貓妖喵。”

掩嘴，我勾起唇角，說：“這樣啊，小貓妖，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不好。”他撅嘴。

“為什麽？”我歪頭，好笑問。

“因為你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喵！”他歪頭，臉突然有些發紅，“畢竟以後你要住在我的水池邊……沒有名字叫你總不好。”

“我叫劉辰。”我說，一邊輕輕揉他腦袋。

“劉辰？”聽到這個名字，他眨眨眼，私下默念了幾次，然後乖乖坐在我大腿上，擡起可愛的小臉蛋，紅着臉問我，“劉辰，劉辰，你要給我取什麽名字喵？”

抿唇一笑，我低頭親親他臉頰，然後握住他擁有同樣花紋的手。

“明天再告訴你。”我壞心眼地說。

——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orz

卡了這麽久……我也真是夠了~~

估計會有番外這種東西吧。

謝謝支持。

非常地感謝你們。

☆、番外 答案

“這樣……真的好嗎。”離凰的聲音帶着猶豫。

“沒什麽不好。”清冷的笑聲，卻夾雜稍許寂寥，星寅攤開手掌，默默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什麽。

這是純黑的世界。

沒有一絲光亮。

就連星寅的身體，也幾乎成為幻覺的形狀。

但仍能覺察到龍族的氣息。

星寅放棄人形，完全化身成了龍，一條游弋在時空間隙的龍，宛如千萬年前的冰龍一般，承受着來自于天界的懲罰，亦用自己的生命在維系着這個脆弱的世界……經過那次時空扭曲的崩壞，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殘破不堪。

然而，幸虧當初離開的離凰找到了其他三界的聖獸，合力保護，才使大部分人活了下來。

盡管周圍已經是一片廢墟，可只要人活着，一切都還能重建。

這是那個男人對離凰說的。

聖獸們用盡全力，全都成了凡物，那個男人帶領留存下來的人開始休養生息，大陸難得和平，各族人活在一起，經過這個劫難，從前以往的恩怨都煙消雲散，那個男人打算稱王，離凰自然跟在他身邊。

然後，離凰懷孕了。

已經成為凡物的離凰為了保住這個孩子，所以只身來到時空間隙，尋找消失已久的星寅——卻不曾想，時空間隙是這樣虛無可怕，黑暗寂靜，宛如墳茔，凄清寂冷，哪怕多待一秒，他都會覺着自己是不是會因為寂寞而死去。

離凰不忍星寅一人，他說：“劉辰若知道你為他耗費精力，變成這個模樣——”

“他不會知道的。”星寅打斷他，微微一笑，“他現在……正活在我的夢境中，和倉貍在一起，過得很幸福。”

“當初冰龍為了毀滅世界，你早一步聯絡我們，還有其他三界，一起制止了他，但你卻失去了形體，代冰龍成了這個世界的支柱……但我始終不明白，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消失，為什麽你不讓劉辰活在你的面前而讓他活在你的夢中呢？”

面對離凰的詢問，星寅并沒有回答，而是久久的，傳來上一聲嘆息。

“以前我不明白，但我現在……大概知道冰龍的心情。”

“他的心情？”

“無法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在面前，卻不能觸及，永遠被他忽視，永遠無法讓他得知自己的存在，所以也無法讓他過得幸福。”苦澀地笑了笑，黑暗世界裏只顯得更加寂寥，“所以我選擇讓他活在我的夢中……夢中是我給與他的幸福，那裏有着永恒，也有着不滅的愛情……那個地方，直到我消失為止都會存在，雖然我沒有形體，可我能用我的全部去愛他，雖然我所存在的地方是黑暗的地獄，但在夢中，我能成為他永恒的太陽，他每天醒來，都會見到我，哪怕他并不曉得那是我也沒關系……”

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沒有一絲光，聽見這樣的話，離凰只覺着心酸。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把倉貍也送進去，這樣你不也會痛苦麽？”離凰問。

“呵呵。”黑暗中傳來一聲低笑，“因為我不希望看見他痛苦……我已經沒有實體，他也不會意識到我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愛我。”

一瞬間，啞口無言。

離凰不曉得該如何回應星寅。

是啊，有什麽比不愛更加殘忍的呢。

怨不得冰龍當初會那樣痛苦，只是因為不愛，所以最終變得瘋狂，甚至想毀了一切。

星寅何嘗不知道這個後果？

他同樣也得不到愛情，但他更理性，也更清醒，同樣的，瘋狂。

所以他選擇把劉辰禁锢在自己的世界，在某個誰也無法觸及的世界，默默地去愛他，那是只屬于星寅的，只屬于這個活在幽暗世界中的生靈唯一的光，唯一的幸福……

究竟誰是誰的幸福？

離凰摸摸肚子，低下頭，說老實話，他自己也不大明白。

可能，我們究其一生，都在尋找這個答案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