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方玫看來求婚後的最大改變,是顧漾變得更加不節制,每時每刻都想和她黏在一起,甜言蜜語的話天天說。她嘴上說着不喜歡,實際上有一個人能對她百分百的偏愛,是她一直渴求的。

被求婚後,顧漾巴不得把方玫拴在她身邊。有一次和她上街看見路邊的狗,在電線杆子邊撒尿,方玫還調侃她,這輩子一定是狗狗投胎轉世,要不怎麽老喜歡往她身上噴她的香水。

“老婆,幫我拿一下睡衣呗。”顧漾從衛生間露出半個頭來,“老婆,聽到了嗎?”

“快進去,我這感冒剛好,別回頭你又感冒了。”

最近的天氣古怪,溫度反複無常,這幾天才逐漸穩定。

方玫剛把衣服放到架子上,顧漾從後面圈住她,“圓圓,你幫我穿吧。”浴室的熱氣将兩人包裹住,浴霸的燈照得方玫臉上發熱,“自己乖乖穿好,我做了雞蛋羹在外面等你。”

顧漾耍賴不肯撒手,鼻尖蹭着她的脖子,弄得方玫直躲,“別鬧啦!癢死了,先把衣服穿好。”

“我冷。”

“那就趕緊穿衣服呀。”方玫摸摸她的手,确實不如剛剛暖和了,怕她着涼,拿起衣服給她穿上,“擡手。”

“後天生日,你确定沒有特殊的要求,有的話我現在改還來得及。”

“你安排吧,但我希望只有我們兩個人,等明年我們成為一家人之後,兩家人一起過,你說好不好?”

方玫的計劃是打算過完年去向父母說明,如果不同意,明年她和顧漾會過得很辛苦,說實話她有點害怕。父母會對她說什麽、做什麽,她能想象得到。正因如此,方玫才不想破壞現在的平衡,但只要破壞掉這個平衡,才能得到永久性的平衡。

“圓圓,如果你沒有做好準備,我可以等你的。”顧漾知道方玫的家庭情況,雖然她很想告訴媽媽,告訴她自己有了心愛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向她求婚了,但是她也得為了方玫考慮不是,“咱倆也算是半個夫妻了,我不急的。”

這話讓方玫特別難受,一直以來都是顧漾遷就她,自己為她做一點點小事都能叫顧漾高興好些天。就拿上次求婚來說,那天之後顧漾天天都笑眯眯的,做夢都笑醒好幾次,問她夢見什麽了。她說,夢見方玫一次次地向她求婚,一遍遍地告訴她,方玫永遠愛顧漾。

這樣的人,她怎麽能辜負呢?

“我已經決定過完年就說,委屈你再等我一個半月就好。”

“老婆要給我名分,怎麽會覺得委屈呢?”顧漾捧着方玫的臉,親了親,“我們先不想這些,吃雞蛋羹去。”

不想了,這日子總得過下去,辦法也會有的。她和顧漾一定能一直走下去的,她有這個信心。

半夜,雨突然下起來,不斷地拍打着窗戶。方玫最近覺輕,容易早醒。聽着屋子外邊的聲音,看着旁邊熟睡的顧漾,心裏極其安逸。

拿起手機蹑手蹑腳地走出房間,坐在客廳點開方母發來的語音。

“玫玫,你阿姨的朋友有一個侄子,年紀比你大個兩歲,照片發給你了,你看看怎麽樣?”

想都沒想直接把照片删除,繼續點開下一條。

“這男孩子長得不錯吧,媽媽把你微信推給他了嘿。”

“艹。”方玫冷笑,按住語音鍵,“不用,我不想談戀愛,你發給他我也不會加的。”她想,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一個半月是太久了些。

方玫随意套上衣服,回到家,方父方母還睡着,他們一般六點多就醒了。現在的時間才五點半,還有半個多小時,她坐在沙發上惴惴不安。

随着時間的推移,方玫的沖動越來越淡。

“玫玫,你怎麽回來了?出什麽事情了?”這個時間點回家确實反常,不怪方母擔心。

“沒有什麽事情。”到嘴邊的話又噎回去,“就回來拿點衣服。”

周素霖想起昨晚上方玫還沒有回複她的消息,忙問:“昨晚上發給你的那個人,你覺得怎麽樣?你不是說喜歡好看的,這回這個總可以吧。”

“我不想和陌生人見面。”

即便沒有顧漾,她也不會去見面的。上學的時候喜歡短發,自己每次去剪都會被碎碎念,有一次居然說出剪頭發是為了給男生看,氣得她好久都沒有跟父母講話。她現在不過才二十七歲,退一萬步說她只能活到六十歲,那麽她還有三十多年的人生,有必要這麽着急嗎?

“你這是什麽話?我已經答應他媽媽了,過幾天約出去見個面,你不去怎麽知道喜不喜歡。”

“我不可能會喜歡他的。”

方增平穿好衣服走出來,“以恩現在都有女朋友了,你都被弟弟比下去了,你先去看看,不喜歡我們就不見面了。”

這有什麽好比的,方玫越來越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我是真的不想去,我不可能喜歡他。”

“總得要去接觸才能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馬上就三十歲了,年輕是本錢,你現在可以挑挑揀揀別人,等到你三十歲四十歲你拿什麽和那些二十來歲的人競争。”作為母親,周素霖很是不能理解她這麽費心的替她打算籌謀,為什麽方玫就是油鹽不進。

方增平出來打圓場,“爸爸知道做人家妻子兒媳跟做女兒是不一樣的,從小我們寵你疼你,你享受這種日子這我能理解,但總得嫁人,早晚都會經歷的。與其等到以後被人挑挑揀揀,還不如現在掌握主動權。”

“可我......”方玫不斷地掙紮着該不該說出這個事情,一咬牙還是說出來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還沒等方父方母高興多久,下一句話像個晴天霹靂直擊內心。

“是顧漾,我向她求婚了。”

周素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方增平冷下臉,語氣不善,“你去見那個男生,我就當沒聽見,以後別這樣就好。”

“不可能,我只喜歡顧漾。”

“你去不去見。”

“我做不到。”

方玫臉上火辣辣的,慢慢轉過頭看向方父。方增平也沒想到自己會對女兒動手,因為她是女孩,性子上又不肯輕易服軟。他記得小時候方玫死活不肯上幼兒園,周素霖罵她不管用,最後拿衣架把她全身打的一道一道的,之後就沒再動手打她了。

“你幹什麽啊你。”周素霖心疼地撫摸女兒紅了一塊的右臉,“有話不會好好說啊。”

方增平把手收回,“我不管你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總之你要想氣死我,你就繼續和她在一起。”說話間周素霖抹起眼淚,“你說你怎麽能喜歡女的呢?同性戀都是什麽人你知道嗎?玫玫你要急死我啊你,改了吧,你說話啊!”

“為什麽我不可以喜歡她。”方玫身體微微顫抖,“我也想像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接受你們的祝福,不用這麽難受的過日子。可是比起跟她分開,我願意承受這些。老爸老媽,怎麽辦?我沒法不喜歡她。”

方增平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方玫,心裏也難受,卻還是狠心撂下一句就賭氣回房間,“什麽時候和那個女的斷了,什麽時候你再叫我爸。”

“玫玫你怎麽這麽不懂事,我們還能害你,這事要是被人知道,你怎麽做人,我和你爸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方玫都快煩死這些話,“別人別人別人,我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如果有人敢說你,我替你罵回去就是了,你們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是為了我考慮。”

“不為你考慮?等你聽見別人說你惡心,罵你變态的時候,你就會感激我們。年紀輕輕的什麽都不懂。”

“方以恩有喜歡的人,你們支持。為什麽我不可以,就因為我是女的,她也是。喜歡一個人要怎麽改,喜歡一個人是錯嗎?”

臉上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全身,這個場景在她的預料之中,其實在她的想象中情況要激烈得多。

周素霖拍着桌子,“你們都是女的就是不行,算媽媽求你了,跟她斷了,咱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爸都氣成這樣了,就不能懂點事兒嗎?以後以恩結婚,你要她老婆那邊怎麽想他,怎麽想你。”

方玫受不了這一切,“我先走了。”

周素霖使勁拽着她的衣袖,不肯讓她離開。方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脫出,拼了命地往外跑,好在方玫從來沒告訴過他們自己住在哪裏。

屋子門口圍着許多人,一輛救護車停在門口。方玫慌了神擠進人群中,“麻煩讓一讓,我是住在這裏的人。”

顧漾穿着睡衣,頭發淩亂,神情擔憂地盯着擔架上的人。

“顧漾,出什麽事情了?”

“我媽知道我們了。”

顧漾一早醒來,聽見廚房的動靜,想也沒想就往外喊:“老婆,你說要不要我先去跟叔叔阿姨還有小舅子先打好關系啊。”

顧思明原本還疑惑為什麽房間擺設這麽多她和一個女生的照片,現在聽到她說的話,想開口說些什麽,腦袋一沉倒地,什麽都不知道了。

救護車只能坐下一個家屬,方玫打車到的時候,顧思明已經醒來,病房裏只有她們兩個人。

“其他人我管不着,我顧思明的女兒絕對不能是。”

在外頭的方玫聽見動靜趕緊進來,“阿姨,我對您保證,我會一直愛顧漾,照顧她的。即便你要她結婚,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惡心。”顧思明努力平複情緒,對顧漾說:“沒關系,我們改掉就好,媽媽不會怪你的,等出院搬回我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又厭惡地看向方玫,“什麽愛,什麽情,男女之間才該有情有愛。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以後也不許見顧漾。”

方玫生怕刺激到顧思明,可一想到不能見顧漾,還是站出來,把一切說清楚,“阿姨,您處于的時代告訴您,同性戀是瘋子、變态,同那些□□犯、□□沒有分別。顧漾是您從小養到大的,難道您真的認為她是那樣的人?她不是,她是顧漾啊。”

“你和我說這些,好,那我問你。你們敢去和你的同事,親戚說出你們之前的事情;你們能大張旗鼓地辦婚禮;你們自以為憑着所謂的情愛可以抵抗世俗?等到你們四五十歲的時候,能靠什麽維持。孩子?還是你們根本不存在的愛情?在我們這裏,你們不得不考慮這些。顧漾,你快和她說清楚,以後再也不和她見面。”

顧思明說了許多,她開始害怕顧漾會因為顧母的身體而選擇和別人結婚。

“從高中開始我就喜歡女性,沒法和男人結婚,我不會和方玫分開的。”顧漾走到方玫身邊,握住她的手,“對外怎麽說都行,說我結婚了,說我是不婚主義都行。等過幾年,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去領養小孩。這個世界不只有我一個同性戀,我可以過好的。”

方玫清楚地感受到顧漾的手心在出汗。

“誰讓你們生活在這個同性婚姻不被認可的地方,姑且,姑且我當你們這是愛,但現在連男女婚姻都是計算來計算去的,你們之間怎麽保證。我只是希望我女兒做個普通人,聽好了,我是你媽,我有責任和義務要你過得幸福。”

兩方各執一詞,不肯退讓。顧漾讓方玫先回去,她會找沈溫的媽媽來勸勸她媽。

“早上我回家已經跟我父母說了,他們也是這個态度,別擔心他們很心軟,只要我賣賣慘,他們會同意的。”

剛剛因為顧思明進醫院,顧漾滿心撲在她身上,這時才發現方玫右臉上腫了一塊兒,“你臉怎麽腫了,是不是叔叔阿姨他們......”

“沒事,打完他們就後悔了。沒什麽的,不疼。”

顧漾深感無力,兩頭她都護不住,抱着方玫,小聲呢喃,“對不起,圓圓。”眼淚把外套的一角滲濕了。

聞到熟悉的味道,方玫特別安心,“沒事,我不委屈。有個詞叫苦盡甘來,我們會好的,這幾天你先去照顧阿姨,我生日先欠着,等明年倆家人一起過。”

“嗯。”顧漾點點頭,她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了。

欠你的,我會通通補給你的。

回到病房,顧思明頭上花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包括這身病都是為了她。

癫痫這個病是顧思明在顧漾七歲的時候得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樓道全是水。那天她身上起了水痘,顧思明在抱她下樓的時候,腳底打滑,為了護住顧漾,自己的腦袋磕到臺階上,之後就有了這個病。

“媽,你要是沒有覺得不舒服,咱們就出院。”

“先不忙。”顧思明強撐着坐起,“媽媽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你繼續選擇和方玫在一起,我離開這裏,以後我死活都跟你沒關系。二是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方玫那裏我去說,工作房子我都會幫你安排好。我給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我訂票。”

“為什麽要這麽逼我?”顧漾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這話說出來,“別讓我放棄你們其中的一個好不好?”

“我這是為你好。”

“我做不到。”

顧思明不再理會她的情緒,“還有五十八分鐘。”

任憑顧漾怎麽求她,向她哭鬧,顧思明只是看着手機,每過十分鐘給她提個醒。

“還有一分鐘,想清楚了沒。”

開口說話的時候,顧漾的聲音嘶啞地不成樣子,“我跟你離開。”

“好,票已經訂好了,明天的。等會出院去把你的手機號給注銷了,你現在該解綁的解綁。”

原來一個人傷心到極點,身上是會痛的。

當着顧思明的面,把所有社交軟件都注銷掉,退掉出租屋。

“我已經聯系人把你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跟你現在的工作一樣,東西少收拾點,帶幾件夏秋的衣服。”

顧漾麻木的坐在桌前,機械地聽從顧思明說的話。

就這麽無聲無息的離開,是太卑鄙了。

拿起紙筆,想給她留個話。

“方玫,我只是暫時離開,要等我。”

剛寫個開頭,便把紙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

要離開的自己,有什麽資格叫方玫等她。

重新寫了一封,偷偷用顧思明的手機給沈溫發消息,叫她來取信。

顧思明不是不知道顧漾的動作,一封信而已,反正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沈溫臨走前,顧思明向她要了方玫的電話,說要把東西還給她。

從醫院離開,本來想去出租屋待着,方玫想了想還是回家,現在顧漾替她倆的未來勸和,她也應該如此。

一直到傍晚,方玫給顧漾發過去的任何消息都得不到回應,電話那頭的語音是: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是空號......

空號,怎麽可能。會不會是阿姨她逼着顧漾注銷了號碼,如果這只是個開始,那麽下一步是什麽?

方玫越來越不安,看到沈溫的電話打來,立馬接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阿姨她把顧漾的手機號還有社交賬號都注銷了,她們要離開這裏。”

“她們要去哪裏?”

“不知道,顧漾也不知道。她托我給你帶封信,我過兩天給你。”

“我不要,我現在去找她。”

“別去。我大姨她有癫痫受不得刺激。”

“那我要怎麽辦!”方玫咬着手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樣,你能去一次就能去第二次,你偷偷的去,告訴顧漾晚上在門口等我,我就說一句話,好不好?”

“對不起,我不能。”

沈溫見過顧思明發病的狀态,至今想來還心有餘悸,這種事情她不敢拿來冒險。

方玫挂斷電話,在房間踱步。

好端端的怎麽就要離開,明明早上兩個人還商量着今後,就這麽半天工夫,今後就沒有了。

又哭又笑的聲音從方玫房間傳出,周素霖和方增平嘆着氣互相埋怨對方對女兒的不關心。

倆人盤算着明天再好好找方玫談談,然而卻被一個人攪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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